怎么此前无人说,这秦国公主竟然如此舌灿莲花?连以往将反秦当作宿命的他,都要守不住心中所想了。
赵瑶君输出的嗓子疼,她看张良神色缓和了许多,也不敢停下来,更是连忙道:“张君反秦,若是为了韩国黔首那大可不必。”
张良不由自主的询问:“为何不必?”
赵瑶君笑了笑:“黔首才不在乎谁是国君,他们所求便是安居乐业,吃饱穿暖。只要上面的君王治国有道,他们便会对这个朝代产生情感。如今韩王无道,秦王雄才大略,他们自然更愿意成为秦国黔首。”
张良哑然。
虽然他不愿承认,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普通黔首只是国中的沙砾而已,他们挣扎在吃饱穿暖的生活当中,已经花费了所有力气,所以已经没有精力,也着实不会去想什么家国破灭的大事。这些事他们既管不了,也没法管。
更何况韩王并非一个值得爱戴的国君。
赵瑶君松开张良的下巴,拿来纸笔,快速的开始写了一张字纸,拍到张良身边:“你好好想想吧,世界上没有一个朝代是永恒不灭的,便是如今的大秦以后也一样会灭亡,所谓盛极必衰,阶级斗争这是不可避免的。”
一旁听得云里雾里的高和,听了这话直接被呛得咳嗽起来。
这秦国公主,没想到她的嘴巴不仅对韩国毒,她对自家秦国也丝毫不留情面啊!
张良也被惊得维持不住自己的表情。
虽然他知道这秦国公主、神使殿下格外大胆,但他着实没有想到她竟然大胆到能咒自己国家灭亡的!这真的是她一个秦国公主应该说出口的话吗?
简直匪夷所思,令人难以置信。
但细细一想,好像并无道理。
赵瑶君:“张君可读过史书?”
张良:“自然读过。”
他对赵瑶君的话来了深厚的兴趣,若非她是秦国公主,想来自己能同她成为好友。
赵瑶君缓缓用自己所学的高中政治,来忽悠眼前未来的顶级政客:“那张君定然知晓,在这汪洋历史长流之中,出现过无数政权、国家。什么三皇五帝、唐尧虞舜,到此前的五个霸国,如今的六个雄主,其实细细算下来,我们不过是历史中的第二阶段末期而已。”
张良从未听过这等说法,他感觉这其中好似有许多玄妙的道理,轻而易举的将自己吸引住了。
他情不自禁的问“何谓历史的阶段?何谓第二个阶段?”
赵瑶君:“第一个阶段,便是上古时期,我把它叫做原始社会。当时人们茹毛饮血,按照血缘结成氏族,并无家国概念,所以当时实行的是平均分配制度。无论打猎多少,出力多少,众人都是均分的。”
张良听得有趣,不由坐直了身子,一针见血道:“如此分配,既不公平,也无法长期存在。”
赵瑶君笑笑:“这是自然。随着石器、铁器的发展,社会的进步,现在人们有了家国概念,有了私产的概念,奴隶主能够把奴隶当作财产一样买卖。我们现在便处在这个阶段,奴隶社会阶段末期,而我阿父是要带着整个天下,进入新的历史阶段,张君当真不跟着我们一块儿?”
她平平淡淡的话,将张良说得莫名心潮澎湃起来:“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君何不顺应天命,搅动着历史的风云?”
什么带着天下,走入下一个新的历史阶段。
这普普通通几个字组成的话,简直不普通到了极致!若当真能成为进入这种新阶段的促进力量,那该是何等的伟业功绩啊!
张良心神俱震,彻底沉入到其中去了。
赵瑶君见他没有闹着走,反而一味深思,不由更加卖力勾住他的心神:“张君可以好好看看我写的字,但你也不要太过劳神了,我等你想明白了再说。”
张良待她走后,忽然拿起桌案上的白纸看了起来。
本以为先看到的是何等惊人的言论,没想到入眼的确实弯弯扭扭,幼稚柔软的秦篆。
张良脸上狂热一下子就减退了,他小声道:“......大秦四公主,字可真丑。”
随后他又忍者这一笔字,往纸上一看,瞬间便被吸引了全部心神。
什么世上没有永恒的王朝,矛盾是社会的本质。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到一定程度,就会发生质变。
阶级社会的矛盾,通过阶级斗争来解决。
大秦统一六国乃是天命,灭韩一事,非人力可阻,君可心无挂碍,顺应天意。
大秦日后灭亡,也是阶级矛盾质变,阶级斗争的作用......
这些初读奇奇怪怪,重读惊得他冷汗涔涔,再读他的神色似癫狂似心如死灰,连手都控制不住的抖了起来。
这不多字如同魔音入耳,烙印墨字一般,往他耳朵里钻,往他脑袋里钻,越想就越发觉得这是真理。
高和见状,惊呼道:“郎君,你怎么了?”
张良快速将这张纸折起贴身收好:“我无事,你先出去吧。”
高和犹豫:“郎君,医者说了,您不能再耗费心神的。如今时日不早了,还是早早歇息吧。”
张良少见急躁道:“我知晓了,你出去便是。”
高和无奈,只能轻声走了出去。
张良等他走了,就着烛火灯光,又将那张纸摸了出来,一个字一个字的咀嚼思索。
第100章
赵瑶君格外想要得到张良、高和这样的文才武将,她心里也清楚,这两人真正需要搞定的只有张良一人。
张良心里为韩国复仇反秦之心格外强烈,所以她就给他来了个矛盾的转移。
她先阐明秦灭韩非秦王之过,非秦之过,秦不过是在顺应天命而已。同理可得,如果张良归秦,此事非是张良无家国节义,而是他顺应天命而已。
说起来这不过是一种冠冕堂皇的借口,但是用这个光明正大、万人信服的理由削弱张良恨秦、抗秦的心理,却也是够用了。
因为原先的那个世界,并无赵瑶君这么个人,也没人在先秦时搞出这么多事情。所以当时秦灭六国后,六国遗民的日子其实也没有好过到哪里去。再加上一些过于严苛的律法、灾情、怂恿反秦人的舆论,各地农民起义、反秦队伍层出不穷。
现在却是不同,虽然现在的律法也严苛,但只要黔首不犯法,韩国、赵国遗民的日子,比原先好过太多了。遗民们现在越发认同自己大秦黔首的身份,这反秦队伍,一开始就失去了普通广大的黔首支持。
这还怎么玩?
现在别说是普通反秦玩家了,就算是张良这个高端反秦玩家,不也因为这个根本原因,打算远离朝政,带着自家弟弟医治完病后,归隐为生了。
至于赵瑶君所说的那些高中政治教材,关于政治、哲学所涉及的内容,一是告诉张良没有一个朝代是永恒存在的,韩国也是。韩王那种昏庸程度,就算不被秦国灭,也会被别国灭。
秦国以后要是发展到一定程度,当社会阶级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时,必然也会灭亡。秦国早晚都会灭,也无需对它抱有仇恨。
各种客观、主观条件言论之下,张良反秦心理已经弱化到一定程度了。
赵瑶君弱化张良的仇恨心理之后,还问他到底为了什么给韩国报仇?
她道德绑架他复仇的理由不够为国为民,接着用政治教材里的内容、真理做钩子,勾着他画未来的大饼给他看。
上下五千年史书赵瑶君都看过,后世她经历过,赵瑶君画的未来的饼,那叫一个又香又甜,又大又圆。
张良确实是上钩了。
是啊,虽然没有朝代可以永恒存在,但是他们所在的这一段历史,却是可以进入新的历史阶段,可以创造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海晏河清、吏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的盛世。
为了见一见那样的盛世,投秦看看又如何呢?
张良心思动摇,赵瑶君再接再厉,她每日背诵默写一段符合现在需要的政治、哲学内容,每日黄昏差人送给张良。
听说黄昏、傍晚、深夜,人的心情都会不自觉的低落下来。
这个时候,许多人只要稍有emo的心理,心理敏感纤弱,容易多思多想。
后世的网友还开玩笑说,语文最应该在晚上考呢。因为这个时候,正是个个同学文采飞扬,又丧又兴奋,又矛盾又自洽,各种心理不一而足。
但无疑,此时的心理防线是减弱的,也是人很能共情,抒发情感的时候。
赵瑶君想到张良的身体,知道自己这个手段有点心脏,但想到这只是短期手段换取长期谋圣,她就心安理得的让人黄昏送知识点给张良。
不出她所料,后面,张良一日日将自己锁在屋中,几乎废寝忘食,不眠不休、字斟句酌的读者赵瑶君给的字纸。
他脑海之中,也从这些剥离开纷扰世事的迷雾,直接将世界上最根源、最普遍性的真理呈现出来的字眼之中,好似看到了一个不同于远古乃至此时的世界。
通过仔细揣摩,他好像也明白了自古至今,这世道是如何运转的。
以往他虽然也知晓一二,但却不能用如此直白、准备的语言将其描述出来。
那简简单单的五张字纸,张良日日都要钻研。
四五日下来,张良弟弟经过国医妙手的调理,勉强可以吃下些饭食了。张良却黑眼圈一日重过一日,脸色越发苍白起来,眼神却无比精神亢奋。
这诡异的精神状态,配上他一张病弱憔悴的俊脸,有种病娇具象化的感觉。
第五日午后,张良主动请了医,言说要调理身子。
赵瑶君一听,简直克制不住自己的兴奋,连忙跟着几个医生,去了张良所住的院子。
赵瑶君端起茶喝了一口,欣赏了一下他的俊脸,才看向苦兮兮的公乘阳庆。
她压住心理的愧疚和快要得逞的兴奋,故作担忧询问:“公乘先生,张君身体如何?我心中实在是担心他。”
【看着样子,是要调理一阵的啦。不过张良是个果决的人,他看上去已经有谋断了。他这样的人一旦下定决心,就会一往无前,不改志气了。】
张良伸出如同梅骨般白皙细腻,却有些消瘦的手臂给夏无且、公乘阳庆、医心把脉。
听了此话,他无奈的抬头,看了眼满眼兴奋,微弱担心的赵瑶君,心里缓缓叹了口气。
公乘阳庆把完脉,就皱起了眉头:“殿下,张君,之前我们不是说,您这病病最忌讳睡眠不足,饮食不合、思虑过盛吗?怎么近几日来,您的病情不减反增,看上去更加严重了些?”
赵瑶君心虚无比,看到张良苍白的脸,三个医者严肃的样子,现在真的担心了起来。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近几日膳房日日都根据张君该吃的膳食做着,但不知为何,张君食欲不佳。夜晚他熬油费火睡得也晚,这几日他也不曾出门,就是将自己关在门里钻研,也不知他如此刻苦,心中可想明白了?”
【虽然你熬夜、不好好吃饭、多思多想,确实是我的锅。但我真怕把你的身子给玩坏了啊!】
张良倒是笑了起来,他憔悴苍白的脸色,因这一笑倒是显出几分容光焕发:“殿下,此番若是良真如了殿下的愿,不知殿下要如何回报于我?”
赵瑶君立即放下茶杯、糕点,擦干净自己的手,走到张良身边。
她恭恭敬敬朝他行了一礼,正色朗声道:“君若当真愿意归秦,愿意以诚待阿父、待我,来日大秦必以国士之礼待张君!待天下统一,论功行赏,封侯拜相,君定然是天下之相,尽可延续张家五代为相之荣,光耀门楣,不在话下。”
张良眉间愁绪尽散,他笑道:“此事殿下可以做主?若能做主,您以何物为凭证?”
赵瑶君相信,这样的人才,别说他了,就算是她阿父嬴政,也会做出同样的抉择。再说了,以阿父那宽广的胸襟,若是自己能为他收拢人才,他不仅不会不高兴,反而会格外开怀呢!
“此事我自然能做主,因为我阿父也是这样想的。”赵瑶君点头,解下自己常常佩戴的阴阳太极双鱼玉佩,将阳鱼放到张良手中。
“此乃我阿父所赐阴阳太极双鱼玉佩,听闻张君对黄老之术颇有研究,此物便是送对了。”
赵瑶君:“你看,你手中的是阳鱼,乃是暖玉所制,正好能常伴君身,温养身体。我手中的阴鱼,乃是冷玉,跟着我也不错。我们便以此玉为诺,君可以此玉为凭证。”
“那一言为定,望殿下莫要食言而肥。”
张良做了决定后,一切举动都格外痛快。
他立即让高和寻来一条丝络,将这半枚阳鱼佩戴在自己腰带上,以做承诺。
赵瑶君见状,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眉眼弯弯,双眼明亮无比,甚至忍不住拉住张良微凉修长的手,动情的许下承诺:“张君你放心,来日我们定然不负你。我大秦最重视人才了,你来大秦,你定然不会后悔的!”
张良看向刚及自己腰高的赵瑶君,看她一脸真诚笑意,畅快活泼的模样,不由想起她在渡口给自己做煎饼的样子。
昔日一如今日,脸上的笑和眼里的真诚,都如清水般映照在一张雪白圆脸上,张良心里,竟有种因缘际会之感。
自己真的因为这所谓神使,所谓秦国公主的几句话,几张纸,竟然就打算归秦了!
说起来,真是不可置信。
张良想到自己五日来内心的拉扯、纠结,他忽然觉得好笑,可心里也有做了决定后的舒畅。
他看着赵瑶君的眼,认真笑道:“那良可就记住殿下的话了。”
三个不同年龄阶段的医者,站在一旁默默看完了这一场好戏。
夏无且细细看了眼张良的神色,捋了捋胡须:“不过,看上去您像是放下了一桩常年压在心中的心事啊,心情倒是比往日好了些。”
赵瑶君:“这下张君的病治起来,是不是就好治许多了?”
医心把玩脉收手,闻言俊秀温和的脸上尽是笑意:“确实好治了些,但张君此次定然要遵循医嘱来了,不能过度损耗自身。”
张良看了眼让自己这五日里损耗自身,又让自己做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决定,放下多年心结的赵瑶君,哑然失笑:“良定会遵医嘱的。”
毕竟,他是真的想要看一看,秦王横扫六国,一统天下后的下个历史阶段是什么。想要亲自看一看,无数良臣,与这位带着天命来到凡尘人间的神使公主,能将这世间打造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世道。
张良用完膳食,喝了药后,赵瑶君顺道同三个名医一块儿出来。
夏无且边走边笑道:“恭喜殿下得一少年英才,您费了这般心思,不知他有何能力,能让殿下如此对待?”
赵瑶君神秘一笑:“他本事大着呢,日后你们就知道了!”
【张良、萧何、韩信,这西汉三杰,没一个简单的。一个千古谋圣,以病弱之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一个民政后勤高位玩家,镇国抚民,给饷馈,不绝粮道,几乎保障了刘邦每场反秦战争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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