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太上皇哈哈大笑,“好啊!好一个千载后自有后人评说!倒是朕看走了眼!”
林筠抬头直起身子,不明白太上皇又在笑什么,这太上皇心思好难猜啊,怪不得爹原先不打算参与皇家的破事儿呢。
太上皇欣喜地看着还有些不解的筠哥儿,他以为狐狸窝中生出了一只小奶狗,却不曾想是一只幼狼。
千载后后人评说,多么自信而张狂的言语,这竟是出自一个不到八岁的小儿之口。
曾几何时,他也如此意气风发,只是,他老了啊,老了,就连儿子都一个个的来反他,不服他,他只能紧紧抓住手中的权势。
可惜,这样的狼崽子,不会是他的臣子,皇帝的运气可真好。
太上皇招招手,“筠哥儿过来,你既是林景的孙子,我来考考你功课。”
听到考功课,筠哥儿终于松了口气,考功课好,这个他拿手。
远在扬州的林如海却突然心慌不已,总觉得有不好的事发生,若是林如海知道太上皇突发奇想在校考筠哥儿功课,怕不是要急得跳起来。
林如海什么都不怕,就怕筠哥儿以后科举考试写得太沉浸了没控制住脑子,太出风头,写出什么吓人的东西。
这才是他最初给筠哥儿找了个老实夫子的原因。
而现在,筠哥儿还没有训练出师兄田渊的沉稳,父亲林如海的以静制动,直接对上了最大的太上皇。
但当事人筠哥儿,却一无所觉危险,反而因为只是考功课不用猜太上皇乱七八糟的心思而有了懈怠。
别看太上皇已经老了,可脑子仍旧算得上清醒,提的问题也都是筠哥儿这个年纪正常该学的内容,太上皇见筠哥儿对答如流,不见一丝阻塞的模样,慢慢加大了问题的难度,也对筠哥儿的进度有了谱。
“你爹倒是把你藏得好。”
怕是连皇帝都不知道筠哥儿究竟学了多少吧,一个童生名头而已,看似塑造了筠哥儿的聪慧名声,实际以进为退,这林如海,倒是把林景的守拙之道学了个十成十,根本不让人看透的。
只是,太上皇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可惜遇到了他,而林筠本人又是个狼崽子,狐狸怎么能懂教导狼呢?
成年的狼或许懂得隐藏,从而一击毙命,但是狼崽子,骨子里天生就该去拼杀去开阔,去开发野性,而不是困于笼中失去雄心。
“听说你和暄和早有联系?”
暄和?
“就是三公主。”暄和才是小小的大名。看出筠哥儿的疑惑,太上皇好心多说了一句。
筠哥儿顿觉心累,怎么又跳话题了。
筠哥儿老老实实把经过说了出来,末了还不忘补充一句,“谁能想到公主还能出京到处跑啊,不怪我猜不到身份,要不然我也不会送那些东西了。”
太上皇一脸认真点头,还真好脾气和筠哥儿聊了起来,“这都是十一那小子乱来,皇帝也是,惯得十一没法没天了。”
不过十一和皇帝也算是做了一桩好姻缘,给皇家找出了筠哥儿这么个苗子。
太上皇再是舍不得权力,也是当过皇帝的人,是最希望维护皇家统治的人之一,就像是他再提拔四王八公与新皇打擂台,可四王八公之首,宁荣二府的打压,最先却是他的手笔。
周公公看着在太上皇校考下还能泰然自若,没有一点心理负担挑糕点的筠哥儿,可谓是开了眼界,看筠哥儿的眼神都不同了。
“听说你还跟着紫麟卫的人学武?学得还很认真,你悄悄跟朕说,是不是想当大将军?”
听说,听说,还不是你们查出来的,还悄悄?
“暂时不会当大将军啦,我还没学过兵法谋略,”筠哥儿面上看着老实得很,“主要是锻炼身体,强身健体,不能学我爹只知道读书。”
太上皇忍俊不禁,“子不言父过,你这是嫌弃你爹的身体?”
筠哥儿一点也没被吓着,“子不言父过,可儿子有劝谏的权力吧?我爹就是不重视身体嘛,我和母亲都劝了他好多次了,我姐姐还知道练五禽戏,就父亲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太上皇想到林如海的身体,想到林家向来就身体不太行,再看如今长得匀称健康,吃东西麻麻香的筠哥儿,人老了,就喜欢能吃是福的小孩儿,“是这个道理,不过,你的意思是不抗拒学兵法?”
筠哥儿奇怪的看着太上皇,“为什么要抗拒啊,有人教我就学,没人教我就不学呗,不过现在也不急,要学的东西还多呢,慢慢来。”
太上皇笑得意味深长,“那若是你真学了,还真打算上战场?”
筠哥儿认真想了想,“也不是不可以。”
“现在天下太平,就连宁荣二府这样的人家都在转文,你还想上战场?”太上皇继续引诱,“你这样在朝臣中可混不开。”
筠哥儿仔细分析了一下这句话,不确定地问,“陛下的意思是还有朝臣不准打仗吗?”
“我们是礼仪之邦,哪儿能发动战争。”
筠哥儿不解挠头,“那要是其他国家来打我们呢?”
“周边都是小国,筠哥儿觉得谁会来?”
筠哥儿被校考惯了,顺理成章跟着太上皇的思路走了起来,“这些年天灾频发,百姓生活不稳,本就容易起乱,我朝还能稳住,但周边游牧民族的生活只会更难,一旦过不下去了,迟早的事儿吧。”
“朝臣会说,都是我们附属国,给点银子粮食就罢了。”
筠哥儿惊讶抬头,“不可能吧?”
太上皇好笑地反问,“如何不可能?”
“我爹要是服软了我都要得寸进尺,他们那些小国还不是我大燕亲儿子呢!”这么简单的道理那些大臣会不懂?
“哈哈哈哈哈!”太上皇被筠哥儿的形容逗得是开怀大笑,直接上手盗艘话洋薷缍圆乎乎的脑袋,看筠哥儿傻愣在了当场,更觉心中畅快。
他诸多儿子之中,只有太子是他满意的继承人,可惜。
如今这么多年了,竟只有一个小儿与他思想一致!
甚至于,连这个小儿都能看出的问题,那些个臣子却要么是真糊涂,要么是装糊涂,而他那个皇帝儿子,怕是都没想过这个问题,只知道一味的压制四王八公,却忘了外面还有祸患。
“周贤,去朕库房,挑几样文房四宝,再把那副老大以前用过的弓箭找出来。”
未了,又对一旁懵了的筠哥儿道:“还有什么想要的,朕让周贤去库房给你找!”
筠哥儿瞬间来劲了,“真哒?”
“真的。”果然还是小孩子,他一个太上皇,还能骗小孩儿不成?
筠哥儿凑过去,笑得乖巧,实打实上演了一个得寸进尺,“陛下,赏我一个我娘能佩戴在官服上的玉佩吧~”
太上皇第一次有些跟不上思维,“你娘,官服?”
筠哥儿理所当然,“昂,就是我生母方姨娘啊,爹爹已经给了娘放妾书了,陛下,就是皇帝陛下不是召见娘吗?娘带了爹的奏折上书嘛,准备争取做个农事官。”
“我以前说长大了给娘挣个诰命的,结果娘自己挣了,我就只能争取一下陛下的赏赐了嘛。”
筠哥儿没有掩饰自己的目的,靠着自己孩童的身份,直白的表露心迹,眼巴巴的看着太上皇。
太上皇脑子重组了片刻,失笑,“这林如海,还真是……”
“不过朕为什么要给你娘玉佩呢?”
筠哥儿理直气壮,“于私,陛下您自己开口的,我这个要求,不过分,于公,我娘当农事官,是利国利民,当之无愧,陛下您是太上皇,不该赏吗?”
太上皇摇摇头,“狡辩。”
就在筠哥儿以为不行的时候,“不过也不是不行,周贤――”
“周贤呢?”
“陛下,周公公刚去库房了。”
太上皇:……去库房什么时候需要他亲自去了?
筠哥儿:噫,周公公可真难。
不说太上皇的惊讶,就是当今在看到林如海的上表时也是惊了一番,不过对他而言有益无害,不仅多了一个干实事的知晓农业的优秀臣子,这臣子还是女子身份,只能依靠他这个放开门槛的皇帝,还能让林家更为忠心,可谓一举多得。
但对于百官而言,就炸成了一锅沸水,热闹非凡。
“陛下,方三娘纵然有功,多加封赏就是,可女子本就该相夫教子,怎能入朝为官,牝鸡司晨?”
方三娘一颗心落回了肚子,果然这些大臣这会这些,姐姐说得真没错,“这位大人,我若天天身在后宅不务农事,又如何指导农人增产,又如何提前发现蝗虫?”
方三娘越战越勇,只拿结果说话,万不曾想到,她还有舌战群儒的一天!
等差不多到时候了,当今才制止了下面的吵闹,“我朝为贤是举,方三娘功在当下,若是一个小小的农事官都当不得,岂不是让人贻笑大方?”
“陛下,可古往今来,哪儿有为人妾室者而身居官位?这岂非嫡庶不分,上下颠倒?”
不知为何,方三娘心中有了一丝郁气,他们是只能拿名分来说事吗?可偏偏,他们无往不利,这也是为何老爷会提前准备放妾书的原因。
明明自己能赢,可方三娘突然觉得,没有那么高兴了。
于是方三娘只是淡然,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样,道,“方三娘已非林家人。”
官员还没明白,上首帝王便贴心道:“林如海已经写了放妾书,方三娘为官,自然不受身份拘束,不然岂非乱了套?”
一直跳出来反对的官员傻了眼,林如海这人有毒吧?这样的农业大才是自己女人,不趁机给自己镀金,反而让人家独立出来,是不是傻呀?
所以啊,这些人哪里是不懂方三娘的能力,无论是反对还是什么,不过都是为了私心罢了。
倒是有几位年老的大臣,想着家里的还未出嫁,啊不是,还未定亲的不用继承宗祧的小子,心里头打起了算盘。
方三娘的能力其实大伙儿心知肚明,如今方三娘又没了夫家掣肘,相反还有个夫家帮衬,毕竟人家是夫家儿子的亲娘……
筠哥儿姐弟俩还是太年轻了,什么美人儿小爹,根本不需要他们操心。
“陛下圣明――”
有一就有二,“陛下圣明――”
“着,户部新开一清农司,招如方三娘般,于农业有建树之人,仿清吏司,分派各地,此中细节,由户部商讨出章程。”
“授方三娘正五品户部清农司郎中,与户部共同商讨清农司事务,选拔调度人才,年后于广东任职,劝导农桑。”
“臣领旨――”
“陛下圣明――”
方三娘,这个农户出身,后为人妾室的女子,在这满是男子的朝堂,有了一席之地。
朝中其实不是没有专精农事的官员,但是太少,地位更是一般,如今三娘这一出,让这些人彻底看到了农事的上限,故而将这些人统一划到清农司中。
退朝后,方三娘松了口气,正打算回家休息,就看见好几位年老的大臣往她这儿来。这几位在之前的争论中几乎没有发言,当然,他们也不需要自己发言。
出乎意料,这些大人看着很和蔼,就是这几位一起,让她有些头皮发麻,尤其是这几位眼中的火星子都快成实质了。
方三娘手足无措之际,“哎呀,方大人您在这儿啊!”
是一个没听过的声音,声音有些尖锐,老太监?
几位大人和还没走完的官员是认识周太监的,“周公公?”
只见周公公满面笑容走到方三娘身前,“恭喜方郎中得偿所愿,咱家奉上皇旨意,来给您送礼来了。”
方三娘不知道太上皇是何意,但来不及深思,先叩谢了再说。
周贤对她很是客气,“方大人无需担忧,这是小公子给您讨来的呢!”
方三娘更是诧异了,“筠哥儿?他没惹祸吧?”
周贤笑得更真切了几分,您可真是亲娘,对自家儿子可真了解,可不是在刀尖上起舞还不知吗?不过结果倒是不错。
“瞧您说的,小公子可讨人喜欢了呢。”又把筠哥儿讨玉佩的说辞说给了方三娘听。
旁边的大臣就听出了周贤是在给林家的小子宣传孝顺名声,不禁对这林家小公子有了几分好奇,林如海站了当今,林如海儿子还能这样讨太上皇欢心?
方三娘疑惑得到了解决,暂时没想太多,只是松了口气孩子没惹祸,“筠哥儿这孩子没闹腾就好,倒是辛苦周公公亲自来跑一趟。”
原本是皇后召见林家家眷,可是经过这一遭,就成了皇后召见林家女眷,而太上皇召见林家幼子,并喜爱异常。
且因为太上皇的插手,就算是因为林家子的缘故,方三娘为官这件事,也的确再无人置喙,毕竟,当今和上皇两座大山都有了态度,他们再反对就是作死。
至于宫中三公主与林公子闹腾了一路,那是半点风声都未曾传出。
皇宫有时候漏得跟筛子一样,可当皇宫的主人真想保密,什么消息都传不出去。
林家人已经出了宫,和方三娘一起回了家。
而当今也才得知筠哥儿的事情。
“儿臣给父皇请安。”
太上皇缓缓睁眼,语气不怒自威,和面对小儿时的态度完全不同,“让林家子尚公主,就是你拉拢朝臣的手段?”
当今并未起身,只答道,“林家子与小小兴趣爱好相投,且林家又有三十无子尚可纳妾的规矩,小小不喜束缚,林家的环境对她最好。”
太上皇对于他没有否认这一点冷哼一声,“林家几代列侯,你还打算让林如海进内阁吧?他家继承人再尚公主,帝王的权衡我看你是一点没学会。”
当今垂头听训,心想:要权衡也要人多才能权衡,你倒是给我人啊。
“父皇,林家重声誉,几代皆是清流,且族中人丁稀薄,便是权力大一些,也无不妥。”难得父皇愿意教一点东西,那他就不客气了,“林如海若非被刺激,也不会选择儿臣。”
“林家还没有兵权,更不用担心,你还有这样想,朕没说错吧。”太上皇闭上眼,唠家常一样随口道。
没听到当今的回答,太上皇也就知道他说得没错,“糊涂东西。”
林如海都还藏着儿子呢,你还在这儿沾沾自喜!
“朕用的是什么人?纵使他们位高权重,可哪一个家里没点阴私,林家那样的人家,代代清贵,这样的臣子,可重用,但现在的你,却万不可让其独大!”
“你倒好,逮住他一个使劲用,生怕他功劳少了权势低了低了压不住人?”
当今一时无言,他也没几个人可放心用啊。
“朝堂那么多人,这么多年了,你才收服多少?”
太上皇目光有些放空:“朕在想,朕是不是错了。”
若是太子不死,哪儿有这么多糟心事,哪里会让他担心新皇驾驭不了一匹狼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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