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大理寺,贺宴舟越发兴奋起来。
梁泰兴致勃勃地告诉他,今日牢里来了新刑具。
“工部最新研发,你也知道的,我们的目的只是为了让犯人吐露实情,而不是伤人性命,不好用太血腥的,失血过多,人容易死。”
“你先看看,今日是要用‘冰棱刺骨’,还是用‘炙烤铜靴’。”
梁泰越说越兴奋起来。
“还有新到的‘尖刺转喉箍’、‘颤魂铁链’……”
贺宴舟手里拿着鞭子,这老藤编的鞭子内部嵌入细碎鱼骨与铁片,编织成型后,在放入盐卤中浸泡。
“我还是喜欢这看得见摸得着的皮开肉绽,梁泰,我一看见他那副鲜血淋漓的样子,就兴奋得很,你说我,是不是有些坏啊。”
梁泰拍着他的肩:“这算哪儿到哪儿啊,你若是恨一个人,就算是抽了他的筋,扒了他的皮也不为过。”
裴家人刚开始还想着救裴清寂,后来多方走了关系,却还是没能将他救出来,再加上之前裴家被抄家也是他的原因,裴家人干脆就决定,放弃这号人了。
如今裴清寂已经成了黑户,整个京城,不会有一个人再来找他。
他从架子上艰难抬头,身上的伤已经结了痂,每日有医师为他涂抹上好的金疮药,必要让他再活很久很久。
贺宴舟又来了,他的脚步声如同重锤,一下一下锤在裴清寂的心上。
裴清寂例行开始发起抖来,恐惧如汹涌潮水将他吞没。
他的声音已经沙哑得如同砂纸打磨干裂地板,每吐出一个字,都似砂砾随之滚落,粗重而喑哑。
“贺宴舟,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放过我吧,我下半生为相宜当牛做马,我发誓。”
贺宴舟阴恻恻抽了一鞭子上去:“你也配喊她相宜。”
可相宜已经受了伤了啊,她不知偷偷寻过几回死,她手腕上全是伤痕,贺宴舟一边抽他,一边落泪。
他是兴奋不假,可他更是哀伤,只因为他知道,无论如何抽打裴清寂,相宜的伤都无法被抹平,相宜曾一页一页绝望写下的字句,全都印在他的心底,他当时从北境回来时,才真的笃信了那消息的真实,相宜她……真的会死的,贺宴舟便就是要将裴清寂千刀万剐,叫他也尝尝绝望的滋味。
裴清寂身子剧烈抖动了一下,连叫声也无法喊出来了。
贺宴舟拎着鞭子又往他身上抽了几鞭,叫来狱卒:“给他上夹棍。”
那狱卒屁颠屁颠跑过来:“得嘞,贺大人,给他上在哪儿?”
贺宴舟指了指他的腿:“上在他脚踝上。”
这些天,他一直边给裴清寂吊命,边折磨他,虽然他人已经不成样子了,可他仍还是一个完整的人。
他要他身上再无一寸好骨头,不光是皮肉上的伤与疼痛,他要让裴清寂彻底绝望。
没了脚,没了腿,再没了手,要他知道,自己一步一步地,从一个人,变成了一滩肉。
他要将姑姑曾经经受过的绝望,千倍百倍地还回去。
那狱卒做惯了这样的事,喜滋滋地将裴清寂的两只脚踝套上夹棍。
逐渐收紧的过程中,脚踝骨收到剧烈压力,便会一寸一寸的碎裂。
秦相宜到街上买栗子糕,马上就要过了栗子糕的季节了,她想趁着时节多买一些吃。
没想到路上却遇到了王庭阳。
真是好久没见过的一个人了。
王庭阳站她跟前拦住她,一脸的纠结。
“王大人,你有何事?”
昨日贺宴舟与秦相宜的婚礼上,王庭阳也在,秦相宜与贺宴舟背后的弯弯绕绕,他自然全都知道。
不过他现在纠结的却不是那个,而是另一件事。
“贺大人自从北境回来,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你可知道?”
秦相宜摇了摇头,宴舟还跟以往一样啊,待她极温柔,无论站在哪儿,都是光风霁月的好郎君。
王庭阳纠结已久,每当想起当初贺大人写给他的那封信,邀他进京一同做出一番事业,两人理念一拍即合,一直以来相处融洽。
可是最近,他发现贺大人不像之前那样了,甚至,还偷偷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这与他们一开始的理念相悖,王庭阳不愿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可贺大人拿他当兄弟,他不能把这些事情告诉旁人,便只能告诉贺大人的妻子。
让他的妻子劝告他,叫他别再误入歧途,早日回归正道。
“永宁郡主,你要不,还是到大理寺去看看吧。”
王庭阳觉得自己最多也就能做到这里了,贺大人若还不迷途知返,他与他,便要分道扬镳了。
秦相宜点了点头,往大理寺走去,好在皇上给了她这个郡主的身份,她走在街上,无论要去任何地方,心中都不必害怕。
裴清寂双腿被拉直,脚踝处正对着那令人生畏的夹棍,这夹棍,通体由某种精铁制成,黝黑的色泽仿佛浸染了无数犯人的鲜血,夹棍中间布满了无数细小而尖锐的木刺,棍身中间,一条粗实的铁链缠绕,链环相互紧扣,宛如狰狞的蟒蛇随时准备择人而噬。铁链的一段连接着一个巨大的绞盘,行刑者只需轻轻转动,便能掌控这夹棍的开合。
裴清寂的双眼瞬间瞪大,眼中满是惊恐与绝望。他的嘴唇开始剧烈颤抖,想要开口求饶,可干涩的喉咙却只能挤出几声细碎的呜咽。
贺宴舟对他,怎会有怜悯之心。
裴清寂陷入了深深的悔恨之中,他万不该招惹贺宴舟。
贺宴舟往常的形象往往是最好欺负的那一个,任何人都以为,只要给他扣上仁义道德的帽子,贺家出身的贺宴舟,必会遵守。
与姑姑的情意,多不符合仁义道德啊。
裴清寂此时才真正知道,越是像贺宴舟这样的人,一旦抛弃了他从小坚守的信念,会变得比毒蛇还恐怖。
随着绞盘的持续转动,一阵剧痛从脚踝处如同闪电般蹿升。
木刺扎入他脚踝的肌肤,鲜血缓缓渗出,洇红了周围的地面。他的面部肌肉因痛苦而扭曲,牙齿紧咬下唇,直至咬出鲜血,混合着汗水淌下,在下巴处形成一道可怖的血痕。
就在这时,秦相宜闯进来了。
她是郡主,没人敢拦她。
这阴暗又黑洞洞的大牢里,忽然闯进来一抹亮色身影,很难不引起人的注意。
贺宴舟刚抽了一鞭子下去,渗出丝丝的血,他侧头望去,秦相宜正紧紧盯着他。
这里的血腥气,和四面八方传来的惨叫,令她很不习惯。
可是她的夫君在此啊,她那光风霁月的夫君在此。
她便丝毫不惧了,她抬步往最里侧的牢房走去。
贺宴舟垂手扔下鞭子,手上的血迹无处可藏,便只能在衣服上擦了擦。
他有些害怕,相宜见到这些,会不会生他的气。
相宜不该来看到这些的。
相宜越走越近了,贺宴舟手背在身后,像个等着长辈惩罚降临的孩子。
他心中祈盼着:姑姑,别过来。
他不想叫她看到这些。
秦相宜却未曾停下脚步,他咽了咽口水,喉结上下翻动,妻子已然逼近了他。
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贺宴舟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
秦相宜却俯身拉起了他的手,掏出手帕替他擦掉血污,柔声问道:“夫君,你在这里做什么啊?”
她抬眼看他,静静地望着他,眉眼里的温柔如同潺潺暖流,就只是问他,来这里做什么而已。
贺宴舟扛不住她的凝视,更扛不住她一下一下用她那盈满香气的手帕给他擦手。
她的手温柔地将他的手拖住,轻柔包裹住。
而他脚边,躺着他刚刚扔下的刑具鞭子。
贺宴舟觉得自己好坏,怎能当得起她这样的好。
可一旁急促又沙哑的呼喊声响起:“相宜,你还活着!你快叫贺宴舟放了我,他是魔鬼!是魔鬼!”
贺宴舟双目突然变得血红,可他制止不住相宜扭头看去。
秦相宜这才扭头看向被绑在架子上的犯人,若不是她对自己这位前夫极为了解,怕是也认不出他了。
她眼底闪过一丝惊诧,又有些害怕,贺宴舟小心翼翼注视着她的眉眼,他怕叫她害怕。
可是忽然,当她微微扬起嘴角,露出那抹笑容时,贺宴舟愣住了。
她的笑直直照进人心最深处,她嘴角的弧度完美而自然,仿若新月初绽。
她的眼眸弯成了月牙,眼中的光芒如同繁星闪烁,纯净且炙热。
她细密的睫毛随着笑容轻轻颤动,仿若振翅欲飞的蝶。
“宴舟啊,有这样的好事,为何不早些告诉姑姑呢?”
贺宴舟从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突然变成了求表扬的孩子。
他总算不再那么紧张了,却还是小心翼翼问道:“姑姑当真不生我气?”
秦相宜缓步走到一旁放着刑具的台面旁,细细扫视,良久,她拿起一根烙铁,看来看去,还是这玩意儿看着好使。
贺宴舟便招呼了两个狱卒进来,又将带滚轮的炭盆推进来。
他伸手握住了秦相宜拿着烙铁的手,沉声道:“姑姑不会用,我教你。”
秦相宜由着他握住自己的手,大掌包着小手,小手握着烙铁,往炭盆里一伸,“滋滋”的声音响起来,犹如一场盛宴。
这炭盆里冒着火星子,人一靠近,照得她的小脸儿红扑扑的。
她扭头望向贺宴舟,朝他柔柔一笑。
贺宴舟下巴亲昵地蹭着她的头,两夫妻像是在共同完成一件作品。
等烙铁被完全烧红烧透了以后,贺宴舟抬手要让她把它拿起来。
秦相宜握得紧紧的,目光坚定。
贺宴舟怕烫着她,秦相宜仍执拗地自己握着:“宴舟,让我来试试。”
贺宴舟目光温和地看着她,他想替她做这个刽子手,相宜手腕纤纤,一身漂亮的粉裙子,不好叫她来做的。
裴清寂瞪大了眼,这些日子他怕了贺宴舟,却不怕秦相宜。
秦相宜是谁啊,不过是以往每日被他压在身下无论如何欺负也一声不吭的人。
她早已被他驯化了,从来不敢还手的。
她的还手的确迟了太多年了,不过现在为时也不晚。
就算秦相宜现在已经举起了烙铁,已经要向他逼近,裴清寂仍然不怕,她不过是吓唬吓唬他罢了,她胆子小得很。
她想看到他哀求她的模样,他偏不让他如愿。
可秦相宜一丝也没有犹豫,拿着烙铁直接印上了他的脸。
她恨极了这张脸,或许以前,她还会怕他,可她现在身后已经有了后盾。
烙铁刚一触及裴清寂的脸颊,“滋滋”的声响便瞬间打破了牢房内的死寂,那是皮肉被高温灼烧发出的惨烈抗议。
穿着粉裙的娇艳少女,就这么手持着刑具,嘴角上扬,听着对方的哀嚎。
裴清寂瞪大了双眼,眼珠子仿佛要从眼眶中蹦出,死死盯着秦相宜,满脸的不可置信,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那个被他驯化得逆来顺受的秦相宜,脱胎换骨了。
眼前女子满头珠翠辉辉叮当作响,纤细的手腕稳稳地握着烙铁,微微扬起的下巴恰似春日里一朵带刺的娇花,明艳动人又不容侵犯。
这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盛宴,怎好劳烦宴舟帮她完成呢。
她的仇,必须要自己来报。
不过,还是谢谢宴舟了,不然她还不知道,世间竟有这样好的报仇方式。
第55章 第 55 章
贺宴舟的手上和身上第一次沾上血污。
往常他行刑时, 绝不让那些脏污挨到自己半分的。
可是今天相宜来了,他慌了,他不愿让她看到自己的另一面。
他放在身侧的手有些发颤, 沾着的血污竟也不管不顾地擦在了身上。
相宜握起他的手,用手帕轻轻擦拭, 温柔得不得了。
贺宴舟垂眸看她, 她的脸上也溅了血迹, 她刚刚用铁爪挠坏了裴清寂的脸。
她的脸蛋儿多么娇艳动人啊,不好沾上脏东西的,贺宴舟便伸手去拂,可他的手也并不干净啊。
这么一拂, 她的脸蛋儿花了, 他皱起了眉头, 姑姑要干干净净的才好看。
结果越擦越花,越擦越花,两人便对视着笑了起来。
可怎么办呢, 在处置裴清寂的这件事情上,秦相宜做不到冷静呀,也做不到像宴舟那样,洁白地进来,再洁白地出去。
她发了疯了享受这场盛宴,贺宴舟从未见过这样的姑姑。
可她欢喜极了, 她欢喜, 他就欢喜。
在最后一鞭子上去, 裴清寂垂下头整个人失去意识时, 贺宴舟握住了姑姑仍要挥鞭的手:“姑姑,别脏了手。”
溅上血污并不可怕, 回家洗干净就好了,可某些事情,贺宴舟绝不要姑姑做的。
相宜听宴舟的话,他紧紧站在她身后,她侧头时,将头依偎在他的胸膛,手垂下了鞭子,她在他胸口处蹭了蹭,将他胸襟处的洁白衣领蹭得又乱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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