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她真的不漂亮,还干瘪,粗糙,才会被认错的吧?
好丢脸。
在周允竞走上第四个台阶的时候,她哭了。
反应过来的那一刻,泪水已经在脸上淌,视线模糊的一片,只听得见鞋子踩过冰冷地面的微响由远及近,再清晰的时候,许熙看见他的人。
两人的视线直直对上,周允竞看着她的眼泪,再朝她走一步。
玄关狭窄逼仄,在愣怔中,许熙退无可退,单薄的后背抵在门口处的置物柜,上面掐丝珐琅的空花瓶一晃,而前面是周允竞的胸膛。
两个人都喝了酒,呼吸交错,目光灼灼。
心口起伏,酒精升腾。
她不知道周允竞怎么过来了,他不是也转身离开了吗?
许熙下意识伸手就去抹眼泪,而这一刹那,察觉到她的动作,周允竞握住她的手腕,制止住,不让动,就这么直直看着她发红的一双眼睛,声音低:“怎么哭了。”
秋雨忽然降临了。
许熙别开头,试图躲避开他的视线,挣了下手腕,没挣开,声音尽量保持平静:“能不能别看我。”
拜托了,给她留点自尊吧。
周允竞没松开,另一只手单手把玄关处的灯关了,“啪”的一声,只剩下远处客厅光源,形成明暗的两个世界。
他的体温,她的眼泪,昏暗的玄关,窗外淅沥的雨声,以及彻底上脑的酒精,都汇聚在这方寸之间。
在蒙蒙的雨声中,握着她的那只手出了潮湿的汗,周允竞低声道:“第一次见你这样。”
替他挡伤的时候没哭,被污蔑的时候没哭,被别人欺负的时候也没哭,常常咬牙,常常隐忍。
而现在,她哭了。
许熙本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却终于抑制不住,一听见他的声音,又不行了:“不是第一次。”
这句话音落,周身陷入一片寂静,许熙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皓月当空的秋夜,回到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天,心绪一层一层地压上来,良久,久到像是过了千万个光阴,把喜欢他的、不能靠近他的那些日子又重回了一遍,才说:“第三次。”
在他莫名的神色中,她哑着声音说:“见到你的每一次,我都在哭,这是第三次。”
那时候许熙还很稚嫩,面容和身材都与如今相去甚远,作为四年前偶然遇到的路人,周允竞不放在心上,实在是再正常不过,合情合理。
“我知道你不记得了,但我一直都没忘记。”
像是带着一种崩溃到随便吧的心情,情感战胜理智,她抑制住颤抖的指尖,继续说了下去:“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附中的天台,不怕你笑话,那天我本来想……死掉来着,但你去拍照,还让我从高处下来,我就想我怎么能煞风景,于是真的下来了。只有我们两个人在那里,没说上几句话,因为你,我才知道那天是中秋。”
团圆的日子。
像是害怕一旦停下,就再也没有勇气重新开口般,她接着道:
“第二次,那一天下了特别大的雪,特别冷,我被欺负的快要死掉的时候,脑海中浮现的最后一个人居然是你,”她实在没有多少幸福的、值得的时刻,在真切感受到生命的流逝时,那个中秋夜,与他站在一起,竟然是回忆中难得平静的一幕,“那个时候我才久违地,后知后觉地感觉到遗憾,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就这样萍水相逢,再也不会有见面的时候了。”
故事还未开始,便到此为止了。
些许遗憾,些许惆怅。
“然后你就真的出现了,那么巧,”巧到许熙以为上天显灵,周围事物全部模糊,只有周允竞再次出现在她身边,“你又救了我一次,但我察觉到自己在哭,灰头土脸,太狼狈。想和你再见面,又不想在那种情形下见面,于是我不敢让你看清,就低着头逃跑了。”
所以,许熙从来不觉得她对周允竞的感情来的随随便便。
要是随便就好了,她就可以在痛苦的时候,在每一个辗转反侧的夜晚,把他忘记。但忘不掉。
“再后来,总是会时不时地想起你,后来过了很久,才明白过来,”她顿一下,偏开头,仍旧不看他,最终艰涩出声,眼泪终于再也无法抑制地往下掉,“原来是真的,喜欢你。”
许熙已经彻底陷入了醉酒状态,有生以来从没连续说过这么多的话,却说的字字真心。
一场艰难的情话表白。
原来从还不懂爱的含义的时候,就爱上了一个人。
希腊神话中,西西弗斯因触犯神明,被诸神惩罚,要求他把一块巨大的石头推上山顶,而由于那块石头太重,总是在半途中又绝望地滚下去,前功尽弃,西西弗斯只好日复一日地重复。
许熙觉得自己成为了西西弗斯,此去经年,终于把这块巨石推上了山顶,却不知道还会等来怎样的审判。
她把自己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倒豆子似的,完全扒开给他看了。
许熙视线看着壁纸上细细的花纹,等待着未知的审判,在刚才坦白的过程中,周允竞始终不发一言。
她想,他们要结束了,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一秒,两秒,都没有人说话,然后,在淅沥的秋雨中,她听见周允竞的声音:“这些话,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四年前的事,太远了,周允竞的确不记得了,听到许熙提起,才打捞出一些印象。
那时周允竞的母亲刚去世不久,连一个简单的葬礼都无法拥有,他没能见母亲的最后一面,甚至连她真实的死因都不知道。
不是什么好的时光,也无暇去留意旁人。
“我不敢,”听到周允竞的话,许熙分辨不出他的态度,眼睛在昏暗的空中眨了一下,才轻声说,“我太差劲了。”
后来她得知周允竞的真实身份,她甚至想,要是周允竞只是一个平凡的男生就好了。没有那么多光环和头衔,不是谁的儿子,不是他们嘴里说的“哪哪家的少爷”,她就更能有底气一点了。
但周允竞就是周允竞,单名字在那里,就是一座优秀的丰碑,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
勇敢者才能获得爱,而许熙只是一个胆小鬼。
许熙只察觉到握着她的那只手腕紧了紧,一股力道将她拉了过来,向他身边靠,“许熙,看着我。”
许熙不知道周允竞要她看他做什么。
许熙以为,周允竞会抵触她的告白;又或者,以一贯游刃有余的姿态,调侃两句她真是爱哭。
而周允竞给了她前所未有的答案。
视野一晃,终于看过去的瞬间,没有游刃有余,没有漫不经心,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漆黑的眼睛与她对视。
在许熙惴惴的心跳中,他一字一句道:“你很好,一点也不差劲。”
许熙觉得自己又要哭了。
眼前这个勇敢的、怯懦的,会说情话的、言语笨拙的,坚韧的、脆弱的,偷偷在台下为他挥舞旗子的,会为他买花到忘记时间的,因为他流过很多次泪的女孩儿。
连喝醉的时候都可爱。
周允竞无法不心动。
也不愿意再让她总是一个人偷偷的难过。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还像这样哭过多少次?
周允竞手指抚上她的眼下,擦去眼泪,他在昏暗中看着她的面容,良久,喉结滚了滚:“不哭了,宝宝。”
……什么。
许熙毫无心理准备地听到这一称呼,以为自己幻听了。
从来没人这样叫过她,大脑一下子变得更空白,噼里啪啦地像有烟花炸开。湿润的睫毛连一动都不敢动,反应过来后,想问“你刚刚叫我什么”,又觉得太直接。
今晚冲击她的事情好多,许熙觉得自己成了一团被搅来搅去的浆糊,然而见周允竞还在等着她给个反应,她超负荷的大脑只好指令着她的嘴巴说:
“你、你是把我当做你的好兄弟,才叫宝宝的,对吗?”
等着给反应的周允竞:“……”
第52章 第 52 章
听到她荒谬的回答, 周允竞顿了一下,笑一声。
笑得很短促,带点离谱的意思在, 笑完,吐出的字却很冰冷:“叫好兄弟宝宝,我有病?”
许熙:“……”
说话好直接。
许熙睫毛眨了眨:“那你叫我这个,是什么意思。”
教会了, 许熙终于长进,学会利用言语的手段从而诱导出进一步的关系。
周允竞正欣慰,然而, 下一秒,就听见她自顾自地、吞吞吐吐地说:“你不是以为我是男生么。”
周允竞思考了几秒,气笑了。
十几年来无语的次数,都没有今晚加起来的要多。
周允竞曾听他们私下讨论,如果一定要将许熙比作某种动物, 应当是水豚, 英文名称capybara, 老实,无害,一般情况下不会主动攻击人类,可以稳稳地头顶几只摞起来的橘子。
没想到这位老实人还挺给他惊喜,脑回路很奇特。
周允竞松开许熙的手腕,没先回答她,后退一步, 额头朝客厅斜了一斜:“去那边吧, 站这不累么。”
许熙蓦然得到自由的手腕动了动。
周允竞坐回沙发,见许熙慢吞吞地走过来, 眼神中还带点迷茫。
似乎是因为周允竞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她仍旧怀有心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选择坐下,而是站在了沙发边,带着踌躇。
周允竞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许熙,许熙醉酒的样子与平时相差不大,不会发所谓的酒疯,只是反应更迟钝。
话倒是变多了,这一点让人出乎意料。
可见她并非是生来就沉闷的性格,只是后天的成长环境压抑太过,只有在酒精的作用下,才能恢复些本真。
连藏了四年的暗恋心事都能坦白,剩下的诉说仿佛容易许多。
许熙盯着鞋尖,终于进入今晚伤心的正题:“我不是男生。”
说完,抬头悄悄瞟一眼,忐忑地等待着周允竞的回复。
他会不会大吃一惊?
谁料,周允竞的反应很平淡。
周允竞捏着遥控器调客厅灯光亮度,没看她,点点头:“真巧,我是男生。”
许熙:“……”
如何一句话令人语塞。
客厅的灯光柔和下来,下一秒,周允竞把遥控器丢到一边,给她了一个“在说废话”的眼神,直接伸手把她拉了过来。
许熙猝不及防,视野一晃,被他拉到沙发上,来到他的旁边。
因为受力,重心不由自主地往周允竞那边倾,为了保持平衡,她下意识找支撑,侧着双手搂住了他的腰背。
再一仰头,周允竞线条分明的下巴映入眼帘,她的唇险些蹭过他裸露的脖颈,荷尔蒙的气息灌满了许熙呼吸。
还能看到,他的喉结,缓缓地滚动着。
很有令人,舔一舔,啃一啃的冲动。
男性温热的体温从指尖传来,能感受到衣料下鼓动的力量,带来一阵带着电流的痒意。
许熙愣愣地保持着这个姿势,头顶传来男生的一声闷笑:“说着事情,怎么就投怀送抱上了。”
许熙反应过来,有点不好意思,连忙辩解:“是你拉的我。”
像是知道许熙面皮薄,周允竞下巴搁在许熙的头顶,拍了拍她的后背,语调微微拖长:“好,我的错。”
嘴上说着错,身体却没有半分悔改,仍旧保持着这一姿势,感受着怀里女孩的一点点升温。
许熙贪恋这个怀抱,但转念一想,他们还没有确定关系,这样太亲密,不太合适。
于是老实人许熙松开手,坐直了:“你还没有回答我。”
她拉开了距离,周允竞挑了下眉,收回手臂。
“回答什么,”话题终于绕了回来,周允竞似乎是不能理解她说的内容,“你不是男生?这还需要特地说明么。”
意思是,说什么废话。
许熙愣了下:“可是——”
“可是什么?”
许熙立刻告状:“可是魏杰居然一直以为我是男生,还说你也同样这么认为。”
周允竞:“……”
周允竞给她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他说你就信?”
“那是因为——”
因为魏杰说了很多信誓旦旦的理由,但最最重要的是,许熙从小被当作男孩养过一段时间,她的女性身份被父母刻意忽略过、厌弃过、不允许提起过,这种情况直到许小弟出生后才得以好转,但她不能说,毕竟自己的原生家庭实在太荒谬,且思想落后。
这是她在周允竞面前最大的秘密,无论如何都不能诉之于口,像一道红线,关乎着她的自尊。
许熙缓慢地眨眨眼:“——因为我个子太高了。”
周允竞好笑地看她一眼,上下打量:“高吗?”
“一米七。”
“无论你一米五,一米六还是一米七,对我都没差,一样能看得见头顶。”
矮的男生会贬义性说你真高,而个子高的周允竞会说都怎样都没区别。
许熙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脑袋:“会看见发缝吗?”
“你猜,”周允竞左手把玩着她垂在肩头的头发:“别跟魏杰玩了,他把你都传染笨了。”
其实周允竞目的是想表示魏杰有问题,但奈何落在许熙耳朵里,便成了说她笨。
周允竞纵容的态度让许熙胆大了许多。她忍不住辩解,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调出成绩单给周允竞看:“不笨吧,我这次拿了第二。”
48/71 首页 上一页 46 47 48 49 50 5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