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现实还是告诉她:有。
——那就是,她当面在他的腿上, 在正罗曼蒂克的时刻, 迎来了生理期。
许熙月经不准这个毛病,是从青春期一开始就有的, 有时两三个月一次,或者有时每个月延迟很多天。
后来她自己去看过医生,医生告诉她主要原因一是尚处于发育期,二是内分泌失调、雌激素分泌不足,可以吃药调理一下。
许熙听完觉得不影响正常生活,她一向又过得随便,久而久之也就放置不管了。
……没想到周允竞还有这种功效。
“许熙。”有治疗作用的周允竞坐在后座的另一侧,叫她。
许熙没吭声。
周允竞看着她背对着他,听到被叫后身体一僵却又非要继续装死的模样,就觉得有些好笑。
明明坐在他腿上的时候,还是害羞里带点高兴的,结果下一秒她察觉到异样,就从嘻嘻变为不嘻嘻。
许熙正在自闭,结果听到周允竞还在旁边带着笑意,听起来还很愉悦,忍了又忍,没忍住:“不笑了好不好。”
周允竞却回:“我裤子还没说什么。”
许熙把他裤子都弄脏了一块,还好是黑色的看不出来。
想及此,她有些心虚坐直了,顿了顿:“对不起。”过两秒,又垂着眼自暴自弃地补充:“我太丢人了。”
“不丢人。”周允竞伸出劲瘦的手臂,把她箍了过来。
刚才背对着他,现在周允竞就要让她面对着他,他散发着热意的手臂横在她身后:“月经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
许熙不设防地被周允竞带到他身边,鼻尖撞上他的锁骨,手中的杯子发出嘎吱一声响。
本来她还在纠结着,作为“兄弟”要如何和他解释这种场面,譬如一咬牙说出女扮男装剧目中的经典台词“其实我是个女孩终于被你发现了”,或者继续掩饰“别看它像月经其实你误会了其实这只是单纯的人体下身受伤出血……”
结果站在洗手间外的周允竞单手插兜,等待着,一副毫不诧异的模样。还能在离开前自然地问服务生要一杯红糖姜茶。
许熙又联想到怪不得前两天和他相处,她会感觉有一种无法自洽的不对劲。
原来周允竞明显早已心知肚明,却故意不戳破来借机各种逗她。
许熙不知道是该怪面前的这个人,还是应该回去问责误导了她好几天的魏杰。
最终她选择了就近原则。
车厢空间不大,刚才两人离得有多远现在就要离得有多近,许熙稍一抬头,脸颊便能贴着周允竞干净的、带着他气味的脖颈,带着生气语气:“你真是太可恶了。”
其实许熙的生气语气都是她自认为,在周允竞听起来完全没什么威胁力,反倒有点像撒娇。
只能感受到女孩在他裸露脖颈间吐出的气息,仿佛再近一点她的唇便要吻上,酥酥麻麻。
许熙说出口后下一秒,便意识到这话很幼稚。
其实归根到底还是她自己太后知后觉、太迟钝了。
偏偏周允竞还配合她,腾出手拍拍她的肩膀,语调微缓:“好,我真是太可恶了。”
带着一种年上式的、周允竞独有的包容。
突然鼻头就有点酸,皱巴的一颗心像被泡进了水里变得软软的,许熙在他胸口闷闷出声:“我说着玩的,你在我心里特别好。”
他顿了顿,说:“我知道。”
教育心理学家科尔伯格将儿童性别认知分为三个阶段,性别认同,性别稳定,性别恒常。许熙在这一过程中曾遭受到原生家庭的恶意干扰和打压破坏,步入青春期后又因为月经而被父母羞辱,导致她一度不能自恰甚至厌弃过自己的性别。
而随着成长,读过更多的书、见过更大的世界、遇见过更好的人,她越来越能够坦荡地、勇敢地接纳自我和女性身份,并为此感到幸福。
周允竞突然叫她:“许熙。”
“嗯?”许熙仰起头看他,嘴唇微张,下巴尖尖。
这个姿势和神态看起来真像是邀请人亲吻,周允竞想,连许熙本人都不知道,她这种无意识的、天然的情态,比起刻意的勾引,还要令人产生许多冲动。
周允竞克制住不良的想法,握着她的肩膀,手指只抚了抚她有点红的眼圈,说:“我最近在做一件事。”
许熙疑惑,联想到今晚那场正式且浩大的饭局:“很难吗。”
“有一点。”
“危险吗。”
“也有一点。”
他说的“一点”,会只是一点吗?
他回答语气淡淡,许熙的心脏像被一根线细细地吊着:“我能不能做什么。”
“不需要,”他笑笑,收回被她睫毛扫过的指腹,“只是突然想和你说一下。”
许熙一时间没说话,有些无能为力的懊恼,最终抿了抿唇:“好的,如果有需要我的,你告诉我。”
顿了顿,又情不自禁地身体靠近,再次贴上了周允竞的胸口。
忍受着清醒状态下因为这一主动行为带来的赧意,见周允竞没将她推开,良久,说:“无论怎么样,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周允竞只告诉她他有重要的事要做,但具体的情况与细节,许熙无从得知。
他不想告诉她更多,许熙同样识趣地不会去追问,但无论前路如何,坎坷甚至凶险,哪怕受严重的伤,只要是周允竞,许熙都愿意同行。
代驾司机到了之后,询问周允竞能不能放歌,周允竞不至于在这种事上计较,只示意他自便。
回去的路上,许熙睡着了。
车辆安静行驶,窗外掠过城市霓虹灯,掠过树木,掠过形形色色的行人,只听得见歌曲舒缓。
周允竞对音乐并不十分热衷,朋友们摇头晃脑时也多是反应淡淡,而此刻却终于像是能感触一二,睡着的女孩就在身边,卸下平日里寡淡的伪装,露出柔软的一张脸,偶尔有灯光晃过时睫毛颤颤。
恰好歌词放至“Just let me fall,In your arms like I’m a leaf”,像树叶一样落下,周允竞想,其实在他托住许熙的时候,许熙又何尝不是托住了他。
十五六岁本应该是人生至关重要的上升期,却成为周允竞最为难捱的人生时光,由于太过痛苦,多年后周允竞回忆起来,除了母亲的死亡这一执着,甚至快将其余部分尽数淡忘。
而许熙的持久暗恋却将这段空白填补,常常留心,常常挂念,如同一根永恒不变的锚,连接起周允竞的少年与成年阶段。
饭局上觥筹交错,充斥着大量的专业性讨论,但也会提到周允竞,有人说他按照正常发展,本应该在曼哈顿无忧无虑地读书,更多的人则打断这一话题,严肃表示往日之事不可追,这次必须成功,否则只有hit rock bottom.
周允竞却想起许熙,在想她孤零零的在隔壁,和姜恩哲相处的好不好,餐品应当没什么大问题,她吃饭总是不挑,容易知足和满意。
就像她本人一样,永远都觉得周允竞最好。
如果他去曼岛读书,再回来应当是十年后,经历过纽约的繁荣,酒精和数字跳动。
周允竞相信二十八岁的许熙一定比十八岁的许熙更为成熟,更为从容,不会再因为父母的批评、暗恋一个人得不到回应而掉眼泪,成为一个在职场上得体完美的大人,他们或许会遇见,或许不会,而后者占据99.9%的可能。
决不会有黑夜中的当下此刻,少女坦诚地对他红完眼圈后,在他身边清浅的呼吸。
抵达酒店,周允竞让许熙直接回去休息,没想到她揉揉眼睛看了眼时间,九点刚过不久,说想去听宣讲会。
难得在这个时候,还保持着高度好学的精神。
大报告厅里人很多,已经不剩下什么好位置,只有靠近门口还有疏疏落落的几个座位,不时有人进出,门开开合合带来室外的冷风。
许熙是坐在里面一会儿后,才意识到这个问题的。
于是她对坐在外侧的周允竞说:“你和我换换座位。”
他是陪她过来的,坐那有风。
“看你的。”周允竞眼也未抬,也没看她,刷着手机,界面似乎是在查看邮件。
许熙只好继续看前方大屏幕上的宣传片,他们到的时候片子已经放了一小半,但不影响观看后面的内容。
精心制作的名校招生宣传片配上背景音,当然令人心潮澎湃,时不时传来隔壁学生的兴奋议论,象征着更大的世界、更广博的学识和更美好的未来。
许熙看着,放在膝上的指尖不由得动了动。
接着,周允竞单手划着屏幕,空着的左手伸了过来,覆住了她的手背:“冷?”
“没有。”
许熙想,注意力放在手机正事那儿,头也不抬,是怎么知道她这边的情况的。
但在她否认了冷之后,周允竞也没再离开,比她大很多的手在她手背上停留,在黑暗里,偶尔像是忙里偷闲玩儿似的,漫不经心地摩挲一下。
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他在这一刻也真没什么别的意思,但做出来,撩拨性却依旧强。
许熙看向周允竞,大荧幕宣传片的光,明明暗暗地打在他脸上。
周围观众熙熙攘攘,他坐在她身侧,这一刻,许熙有着前所未有的、无比强烈的愿望。
她想和周允竞念同一所大学。
这时,周允竞恰巧也抬起头,看向她。
“听说明山有很灵验的寺庙,有空的话,我们去吧。”她说。
第59章 第 59 章
一说出口, 许熙便感到后悔。
一方面是觉得自己不够勇敢,应当直接表达出想和周允竞同上一所大学的想法,而不是拐弯抹角地说去什么寺庙祈福许愿。
另一方面, 周允竞是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
但好在他听完许熙的话,并不介意地答应了。
周允竞对外界的虚伪,冷淡,高傲, 如今在许熙面前,化为了一种“都随你”的包容。
这一刻,许熙终于意识到, 周允竞真的同样在喜欢着自己。
于是像她这样习惯悲观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开始幻想未来。
和周允竞有关的、美好的未来。
她有很多想和他一起做的事,想和他一起迎接冬天的第一场雪,一起向神佛许愿长长久久,一起看新年黑夜中的烟花。
翌日讲座结束回平城, 周允竞开车送她, 比校巴快的要多, 抵达的时候正好是一中的早餐尾声。
车停在安静的树下,离校门口还有段距离,学生们稀稀落落地往里进。
许熙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呼吸着外面清晨的空气,偏过头,却见周允竞仍旧不动如山地靠着驾驶位,长腿支着, 没有半分要下车的意思。
是还在等什么吗?她不明所以, 只好绕过车头去找他。
隔着降下的车窗,许熙疑惑地弯下腰看他。
两人对上视线, 谁料周允竞只是抬起空着的手整理了下她的帽子,示意:“进去吧。”
许熙怔了一下,意识到什么:“那你呢?”
周允竞收回手,散漫地搭在车窗边:“我还要回市区,有事。”
“啊,”这是许熙没有预料到的,她皱了皱眉,才说:“我以为你同样……如果你告诉我是这样,我就不让你送了。”
结果还要返回,这不就是特地来送她一趟?
周允竞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看她:“谁当时告诉我大巴车坐着不舒服的?”
许熙噎了一下。
想起对周允竞说“大巴车很难坐”时的情景,明明当时他还说这些话题是“无关紧要”,没想到实际上却记得清清楚楚。
“那也很麻烦。”许熙不由得心想,周允竞未免也太有精力,晚上忙碌应酬完,喝了酒,第二天还能一大早起来送她。
周允竞点点头,慢条斯理地“嗯”一声:“麻烦。那你付下乘车费?”
“好。”许熙自然应。
眼见许熙听完他的话,真的开始解锁手机,进入微信,准备给他发个红包。
周允竞神色带上了点无奈的意味。
说她不通人情世故吧,她能自己从小就干那么多兼职,和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
说她通吧,又常常听不懂他的话,思维像是一根直线。
许熙站在车窗前,还在依据着周允竞刚才所说,兀自思索他这么辛苦,给多少钱合适的时候。
一抬头,瞧见周允竞偏着身子,冲她略微勾了勾手指,伴随着他落下的声音:“这位乘客,你过来。”
许熙不明所以,凑过去。
“头低一点。”
许熙倾身,离他又近一些。
然后被周允竞屈起手指指节,敲了一下。
许熙反射性捂额头,眼睛微微睁大:“干什么。”
“笨。”他言简意赅地评价。
许熙:O.O?
她后撤一步,不明白周允竞为什么突然得出这一结论:“哪笨了?”
毫无前因后果。
周允竞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又道:“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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