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书林走姿僵硬,推着车消失在城堡里。
车轮声湮灭,四周寂静无声。
饶是刚经历紧张至极的时刻,她依然冷静到吓人,没冒一丝冷汗。
“柴雨晴是谁?”她用极轻微的声音问。
“……一个我认识的免疫者。”沉宜含混回答,冒头看了看,发现秋书林臂弯处的血渍,“你受伤了!”
被虫须刺入的地方,还在淌血。
秋书林随意擦掉血迹:“免疫者?”
众所周知,许多异虫对免疫者的态度比对普通人恶劣得多,碰见一个,就会想方设法将其折磨致死。免疫者于它们而言,除了一身血液,没有任何价值,存在即是挑衅。
因此,免疫者大都小心翼翼地龟缩起来,不希望被人发现自己能免疫寄生。
但沉宜说,汪琨的家里,有一个免疫者?
沉宜之前就没解释雾杉的情况,此时更解释不清楚柴雨晴,只道:“我得去找她一趟。”
秋书林否决:“不能节外生枝。”
沉宜:“可是你进来了。”
秋书林:“是我误判,以为你说她对计划有用。”
沉宜:“……是有用!”
秋书林:“你的表情并不这么认为。”
沉宜一怔,垂下眼。
发现柴雨晴后,她本已沉淀下来的思绪,一团乱麻。
雾杉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柴雨晴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柴雨晴口口声声说雾杉不是异虫,此时身在异虫老巢,还这么想吗?难道说,她依附在雾杉羽翼之下,一起归附汪琨了?
沉宜毫不怀疑,以雾杉的实力,必然能得到汪琨重用。
她压下纷乱的思绪,开口:“她叫雾杉……你在球场见到的那个女孩。”
“你猜得不错,彭桐、马利芸、王炳竹他们,还有一只游荡异虫李天银,都是她杀的。
“但有一点你一定无法想象,她——失忆了。”
-
“你好像忘记了很多东西。”
汪琨挥出一杆,眯起眼,望向抛物线末端正在下落的白点。
雾杉一头雾水:“啊?我有吗?”
汪琨拄着球杆,貌似随意:“父母,家人,兄弟姐妹,如何长大……以你这个年纪,这些都是生活中分量最重的事情,但你从没提过。”
雾杉做出击球准备,掩饰心虚,回答:“我有朋友呀,雨晴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汪琨露出了然的笑。
“忘记是好事。你知道为什么绝大部分人类都碌碌无为么,他们记住了太多杂事,却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雾杉好奇起来,放下球杆:“忘记什么?”
“对一切生命而言,最重要的事情不是记在脑子里,而是刻在基因之中。”
汪琨用球杆拨拉草叶,“就像这根草,它是记住什么亲朋好友,才拼命生长的么?不是,这是它基因里的记忆。”
雾杉:“它记住了拼命生长?”
汪琨:“是生存。”
雾杉不得其解。
汪琨按了按她肩膀:“没关系,你很快就懂了。”
-
城堡内,秋书林听完匪夷所思的叙述,仍旧没什么表情。
她淡淡总结道:“你的意思是,控制住柴雨晴就能控制雾杉?沉宜,你对那只异虫的怀抱的期待,是不是太过不切实际了?”
“我知道你不会信,但我相信我的直觉,就算雾杉恢复了异虫记忆,和汪琨沆瀣一气,她也不会抛弃柴雨晴。柴雨晴能好端端出现在碧水庄园,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要是你嘴里的'好端端',只是暂时呢?”
沉宜呼吸一滞。
她亲眼见过两人之间的友情,若柴雨晴不是自愿来的,雾杉连柴雨晴都舍弃……
光是这个念头,就让沉宜心中充满了失望。
她目光沉下来,表情变得严肃:“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要是不解决雾杉,我们的行动不可能成功!”
“我们的行动很简单,只需提前埋伏好,放冷枪。难道她速度能快到给汪琨挡子弹?”
“没错。”
沉宜果断的回答,让秋书林一怔。
沉宜郑重其事强调:“她的速度,比子弹还要快。”
秋书林无声沉吟。
副总长反复强调,不到万不得已,一定不能撇下沉宜单独行动。
她本身也不是自负的人,异虫领地和管控中心的地盘属性,天然决定沉宜对这个地盘上的人更加了解。
若这只名为雾杉的异虫,速度真的快过子弹,那她能够轻松绞杀三只异虫,完全可以理解了。
“好。”
秋书林终于点头,从推车上取出一盆花,递给沉宜,自己也拿了一盆。
“城堡里的监控一般不会开启,只需要低头跟上我,注意动作不能太灵活。”
沉宜:“了解。”
秋书林推,沉宜扶,两人带着推车来到客厅,将推车藏到楼梯下方,低头往上走。
偶有佣人经过,看到她们手里的花,便挪开目光。
“大概在什么方位?”
沉宜观察力很好:“二楼,从东往西数,第四扇窗户……就是那。”
秋书林捂住她的嘴,将她往后拉了一把。
沉宜这才发现走廊上有个人,后背贴墙直挺挺站着,似乎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的房门。
“傀儡?”沉宜用气音问,很快反应过来,“汪琨派傀儡看着柴雨晴,说明她是被迫留下来的。那雾杉也……”
秋书林:“别轻易下结论。”
刚说完,那边传来了话声,沉宜马上辨认出来,是柴雨晴的声音。
“小四,我想去洗手间。”
“不可以。”
“洗手间也不行?”
“主人命令,你不能去任何地方。”
“可是我真的很想上厕所。”
“不可以。”
交涉无果,柴雨晴的声音隐没下去。
沉宜缩回窥视的脑袋,低声道:“门都没打开,柴雨晴很显然被反锁在里面了。想办法引开傀儡?”
秋书林:“引开?”
沉宜抬起花盆,做了个砸的动作。
秋书林摇头:“傀儡只会执行异虫主人的命令,个人意识被侵蚀越多,思维就越程序化,这么做没用。”
她抬头,看向天花板上的通风口:“不想打草惊蛇,只能从上面钻过去。”
房子太大,房间太多,便需要专门的通风管道。
两人就近潜入没上锁的房间,悄然打开天花板上的通风口。
秋书林骨架稍大,在狭窄的管道中钻行,有些勉强。
“你先过去。”她对沈宜道。
沉宜估测柴雨晴的方位,匍匐爬行。因为傀儡就在附近的走廊里,她竭尽全力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突然,她停了下来。
前面有极为细碎的咯吱声。
是一只肥硕的老鼠,个头几乎有她半个脑袋大。它正啃食着什么东西,旁边散落着细碎的白骨。
沉宜一阵反胃。
她看清楚了,那是一截人类指骨,上面甚至还残留着碎肉。
异虫家里有死尸,再正常不过了。沉宜早有准备,但依然控制不住地恶心。
尤其那只老鼠丝毫不怕人,黑眼珠明明看到了她,却还在啃那截骨头。
沉宜有一枪崩掉它的冲动。
“别停。”
秋书林跟过来了,见到前方景象,从脖子里拽出一根吹筒,递给沉宜。
这东西的尺寸和手指差不多,全金属质地,开启后,末端零件无声扩张成喇叭状,明显是为了提高吹气量。
融雪内部特制的武器?
“剧毒,小心。”秋书林提醒。
沉宜谨慎起来,将吹筒贴到嘴唇上,瞄准老鼠,用力一吹。
“吱”的一声,老鼠扔下手指跑了。
沉宜有点尴尬:“第一次用,没瞄准……”
话音未落,管道里传来咚的一声巨响。她登时噤声,寒毛都竖起来了,生怕把傀儡给引过来。
还好,此后将近半分钟里,她没捕捉到脚步声。
秋书林说得没错,傀儡只关心异虫的命令,不关心其他。
沉宜把吹筒还给秋书林,继续往前爬。
没一会儿,她便在拐弯处看到了那只老鼠的尸体,撞击力量太大,头都撞裂了,黑色的血流了一片。
剧毒加上外伤,死透了。
沉宜忍不住回头问:“针里装的什么?”
她刚才注意过,吹筒的针是中空的,毒.药一定不是抹在表面上,而是藏在针里。
“不知道。”秋书林说,“一分钟内能放倒一头牛。”
沉宜倒吸一口凉气,难怪小老鼠几秒就没了。
通道太窄,不可能避过老鼠的尸体和血液,沉宜只能屏住呼吸爬过去。
感受到老鼠的尸体在自己身下滚动时,那种绵软的触感,让她每一个毛孔都在呕吐。
终于,她从通风口的格栅盖里,看见了那个木头人一样的傀儡。
沉宜打了个手势,后退一米距离,钻进另一条岔道,很快找到另一个通风口。
格栅盖下,柴雨晴正在书房模样的房间中,焦虑地踱步。
沉宜轻轻打开盖子,探出一个脑袋。
柴雨晴正好转身,余光瞥见天花板上倒垂的人头,连退好几步,差点坐倒。
她认出了那张脸:“沉……”
沉宜赶紧示意她噤声,指了指书桌边的椅子,比口型:“上来。”
柴雨晴看懂了,却连连摇头,打开书柜下方的门,同样比口型。
然而她要说的话太多,沉宜根本看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望向书柜,这个角度正好看不见保险柜。
柴雨晴神情中,带着她熟悉的执拗。
沉宜只好对秋书林道:“拉我一把。”
她倒转身形,拉住秋书林的手,下半身钻出通风口。柴雨晴配合默契,已然端来一把椅子。
沉宜脚尖踩在椅背顶端,轻灵地一个翻身,无声落地。
柴雨晴不等她开口就说:“保险柜里有个男孩,他是汪琨的儿子,但不是异虫。沉调查官,能不能带他一起走?”
“汪旭?”
作为对接汪琨领地的调查官,沉宜自然知道汪琨的存在。
“他怎么会被关在保险柜里?”
“他说是妈妈把他关进去的,具体原因我也不知道。他一定被关很久了,声音听上去特别虚弱,大概一个小时前开始,叫他都没动静了。沉调查官,我们不能把他留在这里……”
“但那是保险柜,你打不开,我也打不开。”
“那怎么……”柴雨晴没说下去,咬住嘴唇。
关心则乱,经沉宜一提醒,她便也认清了现实,保险柜又不是普通锁,哪里是说开就开的。
“你先跟我们走,留在这里也是干耗时间,帮不到他。等想到办法我们再回来。”
“可是……我说过我会陪着他的。”
沉宜握住她的手:“相信我。也许要不了多久他就会获救。不仅他,他的母亲尤盈也会重获自由。在此之前,柴雨晴,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我?”柴雨晴感觉出她话里的郑重,“我能帮到什么?”
沉宜:“上去再说。”
多亏她下来了,否则天花板这么高,柴雨晴凭借自己的力量也很难站到椅背上去。
沉宜在下面顶了一把,秋书林在上面拉,成功将柴雨晴拽入通风管道。
轮到沉宜自己,倒是有点难度了。
她把椅子放回原位,打量一圈四周,灵巧地爬上书柜,和通风口的秋书林对了下眼神。
秋书林轻轻点头,沉宜用力蹬出去,四手交握,沉宜如钟摆一样摆荡了几下,被秋书林拉了上去。
然而就在这时,下方蓦然响起空洞的嚎啕。
“柴老师——”
汪旭只是睡过去了,被沉宜蹬书架的力道震醒,再也抑制不住恐惧。
“柴老师你在哪,柴老师你说话呀,不要留下我一个人,柴老师……”
砰!
门被推开,小四机械但大步走进书房,和通风口的沉宜面面相觑。
“小姐不能走,小姐不能走……”他的语速很快,却又带着诡异的顿挫感,“看好她,看好她,看好她!”
他恐惧的表情如同泼墨,越来越浓,眼眶几乎扭曲了,肉眼可见地充血。
难以忍受的疼痛让他本能地抱住脑袋,然而,他的手臂突然定格在半空,几秒种后,随着身体砰然倒下。
秋书林面无表情地收起吹筒。
沉宜缓过来,默默端起格栅盖:“他是傀儡,幼虫发作,要是变成成虫,局面会很麻烦……”
“我知道。”
柴雨晴平淡的反应让沉宜一怔。
柴雨晴帮她把通风口盖上,忍住不去听汪旭的哭声。
“沉调查官,你们是不是要杀汪琨?虽然我可能帮不上忙,但我一定竭尽全力帮你们。只要能救出汪旭……和雾杉。”
沉宜和秋书林对视一眼,马上追问:“你的意思是,雾杉有危险?”
“我感觉是,汪琨把我关在这里,还拿走了我的手机不让我联系雾杉。我觉得他要对雾杉做点什么,就在今晚。”
“为什么是今晚?”
“汪琨邀请雾杉参加今晚的宴会。”
沉宜张了张嘴,又和秋书林对视,两人心中浮起同样的想法,秋书林把它说了出来。
“你的感觉可能错了,这恰恰说明雾杉没有危险。”秋书林说,“只有领地成员,才有资格参加汪琨举办的宴会,雾杉已经是汪琨的人了。”
相距两公里外,雾杉蹲在果岭旗旁边,突然打了个哈欠。
见汪琨看来,她揉了揉鼻子,说:“小飞虫太多咯,飞进鼻子里了。老汪你看,乌云也聚过来办宴会了,要下大雨呢。”
汪琨抬眼一扫,笑容莫测:“是呢,今晚的宴会,会很有趣。”
第42章
雾杉都不是异虫,怎么可能加入异虫领地呢?
柴雨晴有一百种理由反驳秋书林的判断,但她不能说。
栅格下方那具僵硬的傀儡,让她时不时想起马成宁,温热的、粘稠的感觉还包裹着她。
她只是沉默,以一种近乎固执的态度否定“事实”。
三人在通风管道等待了十分钟,老鼠的血腥味不断被气流送过来,浮在鼻尖,有点淡,却令人难以忍受。
沉宜打破沉默:“应该没人过来了,我们干脆从书房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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