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雨晴微怔,随即莞尔,又听雾杉问道:“有剩菜吗,我没吃饱……”
吞噬异虫的饱腹感只能维持极短时间,一路开车加奔跑,她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不是说吃自助餐?”柴雨晴忍不住调侃了一句,见雾杉依然没有说出实情的打算,暗自叹了口气,“进来吧,我把剩菜热一下。”
柴雨晴自然没有做晚饭,两个剩菜——西红柿炒鸡蛋和清炒丝瓜——其实都是预备给爷爷中午吃的,结果老人一口未动。
柴雨晴叹了口气,热好菜端上桌,说:“你不回来,我就没有做肉菜,爷爷吃得清淡,你将就一下吧。”
说完,又叹了口气。
很多时候,连自己都没意识到,谎言便已经说出口了。
“没关系啦,雨晴做什么都很好吃!”
况且饿极了,吃什么都香。
柴雨晴也没吃饭,但毫无胃口,她端了杯水,静静注视干饭的雾杉,决定再尝试一次。
“雾杉……”
“我吃完啦!”雾杉把空碗一放,“雨晴我先回去睡觉了哦,明天有惊喜给你!”
惊喜?
柴雨晴张着嘴。
雾杉已经跑出门了,她想跟上去,卧室中突然传来咚地一声。她匆匆走进卧室,发现爷爷摔在地上,正低低呻.吟。
“爷爷!”
“……雨晴啊。”柴老爷子这会儿是清醒的,“没、没事,爷爷只是饿了,想下床找点吃的,不小心摔了。没事啊。”
柴老爷子也一天没吃饭,可不得饿么。
至于为什么想不起来吃饭,原因显而易见。
柴雨晴扶他上.床,忍着眼泪说:“爷爷等一下,我马上去做饭。”
另一边,雾杉推开自家家门。
不管她什么时候回来,十二都笔直地站在门后迎接。这种“家里有人等候”的感觉,一旦习惯了,便有些微妙。
从模拟情绪而言,最终浮上来的情绪小球,是“开心”。
“十二!”
雾杉压低声音,抱了抱他,然后模拟出遗憾情绪:“本来想抓几只虫子给你吃的,谁知道它们都莫名其妙死了。十二……咦,你身上好香呀,刚洗过澡吗?”
她闻到了沐浴液的味道。
不光如此,十二身上的衣服也干干净净的,就像刚换上去一样。雾杉跑到阳台一看,果然见到晾晒成一排的衣服,其中一套,和十二身上穿的一模一样。
没办法,十二身材太高了,雾杉那日在超市挑了半天,终于找到一款合适的,便买了两套。
她哪里知道,米途为了找同款,花了整整两天时间,也一口气买了两套,预备着给十二换。毕竟十二碰上异虫就会清醒,一清醒,便会搞得一身血。
正好,昨天一套,今天一套,两套报废的衣服都被新的顶上了。
雾杉自然没有起疑,反而很惊奇地说:“十二,你会洗衣服啦!”
而且把她的衣服也洗了。
从什么都不会,到学会泡面、洗碗、扫地、洗衣服,而且终日待在家里,和管家有什么区别?
“我宣布你不是仿生脑瘫了!”雾杉兴冲冲,“你是仿生管家!”
-
用剩饭给爷爷熬了点蔬菜粥,等爷爷吃完,再帮他洗漱睡下,柴雨晴终于有了自己的时间。
爷爷的痴呆症离不开她的照顾,雾杉的真实身份,也让她不敢再放任雾杉独自外出。可总不能,因为爷爷把雾杉栓在家里吧?
柴雨晴心事重重。
她抱着膝盖坐在床头,猝然发现,昏暗的房间里出现了一道更深的黑影。
“别怕,是我。”
“沉调查官?”
柴雨晴打开台灯,看清了床尾站着的人。
沉宜依旧穿着白天时的装束,谈不上脏,但爬过通风管道,更谈不上干净。她没好意思坐上柴雨晴的床,便绕到一边的梳妆台前坐下。
“很漂亮的梳妆台。”她说。
“……我妈妈的。”柴雨晴回答。
她很快反应过来,以沉宜干脆利落的行事风格,不会以这种无关紧要的话开场。说明沉宜这趟过来,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她又紧张起来,但静静等待。
沉宜问:“见过雾杉了?”
柴雨晴说:“你放心,我什么都没说。”
沉宜点了一下头,斟酌道:“你知道宇宙会议么,人类和异虫之间谈判的战场。”
柴雨晴不知道。
但她很清楚,如此沉重的开场,后面必然连着强人所难的要求。今天利用雾杉除掉汪琨,沉宜就是这么劝她的。
柴雨晴不想再被动地被套进去。
“你是调查官,我只是普通人,没有能力逼你遵守我们之间的规定。但你对雾杉的了解并不比我少,你希望她做什么,大可以直接对她说。”
沉宜无奈道:“雾杉去碧水庄园,不是我指使的吧?说我不遵守约定,未免冤枉人了。今天之前,我什至不知道她和汪琨之间是什么关系,有什么过节,就算知道,你觉得凭我能把两只异虫分开么?”
柴雨晴不语。
沉宜接着道:“我知道你现在的感觉,因为隐瞒了一些事,所以认为自己背叛了朋友。但是柴雨晴,你也说了你自己是普通人,理智想想,你同样被困在监控室里,又哪来的能力阻止雾杉和汪琨发生冲突?”
理智和感性,从来都是两回事。
柴雨晴蹙眉:“但你们想通过我和雾杉的关系,利用雾杉。难道你这趟过来不是这个目的?”
“……没错。”沉宜说,干脆抛弃腹稿,“可事到如今,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了,而是防控中心,是融雪,简而言之,是国家意志。”
“你觉得暴雨停了,雾杉平安到家,外面风平浪静,事情就算了了吗?不,远远没有过去。他们正在这个领地上,搜寻、绞杀游荡异虫。”
“为了保住这个千载难逢的纯净区,你认为他们会放过雾杉吗?”
柴雨晴屏住呼吸。
沉宜的声音越发冷酷:“或者你依然认为,我不该来威胁你,而是去说服雾杉。但很可惜,他们想利用雾杉,但绝对不允许雾杉接近融雪。”
“因为她是异虫,一旦认清自己的本质,整个融雪都会面临覆灭的风险,而融雪,是人类对抗异虫,最后一道防线。”
柴雨晴忍不住反驳:“可是雾杉……”
根本不是异虫啊!
——后半句话,她没有说出口。
米途十分直白地告诉她,一旦雾杉是仿生人的真相暴露,雾杉的结局只会更加悲惨。整个华国、甚至整个世界,都会想尽办法把雾杉抓进实验室,用各种惨无人道的方法,研究仿生人技术。
没有人会置喙这种做法,仿生人终究不是人,牺牲一个又有什么呢?而打造出仿生人军队,是解救人类文明最大的希望。
反之,异虫会无所不用其极,只为了毁掉雾杉。
沉宜静静观察柴雨晴的反应,见她沉默地闭上嘴,知道时机到了。
“我想来喜欢用事实说话,异虫无恶不作,我恨异虫。但雾杉的存在,也让我意识到也许不应该一棍子打死。若一只异虫能克制本能,做出有益于所有人的事,何尝不能称之为益虫呢?”
沉宜顿了顿:“有益……益达的益。”
说完自己笑了一下。
但柴雨晴笑不出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不止你想保护雾杉,我也想。我虽然能力有限,到底是防控中心的调查官,多少能做点事,而你只是连大学都没上的高中生,何来保护朋友的能力?——我这趟过来,就是赋予你保护雾杉的能力。”
柴雨晴更加迷惑了:“什么意思?”
沉宜伸出手:“柴雨晴,我代表组织,正式邀请你加入融雪。”
沉宜走了,留下一个难以拒绝的邀请。
柴雨晴隔了半小时,才走出房间,来到棚屋前。单薄的屋门开着,米途正坐在里面抽烟,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过来。
“沉宜加入融雪了?”米途问。
柴雨晴有些讶异:“你怎么知道?”
米途摇摇头:“不知道,不过不出奇,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是刚学会走路的小姑娘。”
第二次见到她,依然没有多大,红着眼睛站在她母亲的墓碑前,始终没让眼泪掉下来。
那时候他就预感到,总有一天,沉宜也会走上她母亲的道路。
“她提出什么条件?”米途问。
“和你说的一样,他们想利用雾杉,但又不希望雾杉加入融雪。他们希望雾杉表面上维持现状,暗中引导她对付异虫,守住纯净区。”
米途略感意外地抬眼,笑意莫名:“恭喜。”
柴雨晴不知其解。
“世界上只有极小一撮人知道纯净区的存在,或者说,曾经存在。”米途吸口烟,弹掉烟灰,“沉宜能告诉你这种机密,说明你已经加入融雪了。”
柴雨晴:“我……”
“你知道加入融雪有多难么?第一,需要了解异虫和人类对峙的局势,起码是防控中心成员。第二,至少杀死过十只以上的异虫,才能被融雪列为候选人。但候选人也没有权限知道这种机密,所以沉宜给你的身份至少是见习员。”
说到这里,米途又抽了口烟,弥漫开的烟雾模糊了他的神情。
“我敢保证,你是融雪有史以来年纪最小的见习员,这是莫大的荣誉。”
“我还没考虑好是否接受。”
“你别无选择。”
米途的话让柴雨晴一怔。
米途无声笑道:“我不是为雾杉,而是站在你的立场考虑。现实一点,即便我能看住你爷爷,也不能堂而皇之照顾一个痴呆老人。但融雪或者管控中心完全有能力解决你的后顾之忧。此外,不只有雾杉需要寻找她存在的价值,你也需要。”
“有智慧有能力的人很多,但有智慧有能力的人都选择埋头苟活的话,人类彻底没希望了。这是你希望的吗,柴雨晴?”
“那你呢?”柴雨晴脱口反问,“你有能力制造出仿生人,为什么不告诉国家告诉融雪,为什么不把技术共享出去?”
米途又笑了:“为了延续我女儿的生命,我钻研了二十年,你看到的成功,只不过是我的侥幸。这个过程可一不可再,没有希望复制成功。”
“另外,”他掐灭烟,走到门前,“我无所谓人类有没有希望。如果你也无所谓,我十分尊重你的选择。”
吱呀轻响。
棚屋的铁皮门被关上了,只留柴雨晴伫立在黑暗中,久久没有离开。
-
“什么,你邀请柴雨晴加入融雪?!”
耳机里传来廖佩希愠怒的声音,“沉宜,我只是让你说服她当线人!”
沉宜已经有心理准备了,解释道:“旅者公会对纯净区的反扑很快就到,这是副总长您说的。非常时期,既不想引起雾杉怀疑,又想在最短时间内引导她去对付异虫,只有柴雨晴能够办到。”
“但柴雨晴和雾杉是朋友!能和异虫做朋友,你敢保证她无论何时都站在人类一边吗?!”
沉宜毫不犹豫:“我敢保证。”
况且客观来讲,雾杉对柴雨晴而言并非恶友,反而充满了古怪的正能量。
当然,融雪对雾杉还缺乏了解,廖佩希不会接受这个理由,故而沉宜干脆没说。
廖佩希:“那你也要知道,万一柴雨晴被雾杉寄生,会给组织带来多大的风险!”
沉宜:“柴雨晴是免疫者。”
电话那头沉默下去,只能听到廖佩希压抑的呼吸声。
沉宜又道:“而且柴雨晴对精神污染抵抗力极强,临机应变能力也很好,这些秋书林都能作证。抛开年龄和资历,柴雨晴都是一流人选。”
作为新进见习员,沉宜自然没有吸纳成员的权力,该说的都说了,最终决定权依旧在廖佩希手里。
她等了将近一分钟,远远望见原海市管控中心时,耳机里终于响起廖佩希的回答。
“以后叫秋书林1477,秋书林也不是她的真实身份。”
电话挂了。
沉宜勾起一抹笑容,把车开进管控中心,没想到停车场里聚集了不少人。
一辆车的后备箱被撬开,调查官们从中抬出一个人,席主任在一边怒不可遏的叫嚣:“把他给我弄醒!问清楚沉宜到底去哪了!”
葛康铭伸手给了马楼两耳光,响亮至极,见对方没有动静,皱眉道:“主任,他好像吃了安眠片。”
话音未落,一个人影挤进人群,左右开弓,也赏了他两耳光。
葛康铭愣住。
所有人当场石化。
沉宜揉了揉隐隐作痛的手心,微笑:“我徒弟好端端睡着觉,你打他干什么?”
葛康铭没反应过来,席庆反应过来了,怒气冲天走到沉宜跟前。
沉宜昂首挺胸,抢白道:“怎么,主任想对我这个女人兼下属动手?”
席庆气得浑身发抖,情绪手环开始狂振。
“你你你,好你个沉宜!记过,记大过!”
沉宜嗤之以鼻。
倒是挨巴掌的葛康铭开始打圆场:“主任消消气,消消气,我来问她。”
随即把沉宜拉到一边。
“阿沉,你跑哪去了?不会又去找汪琨麻烦吧?今天区里的廖副主席过来,特意叮嘱我们要以大局为重,维护好各个领地的秩序,你都没放在心上?”
虽然压低了声音,可仍旧透出质问的意味。
沉宜下手一点都没留情,看着他脸上逐渐浮起的巴掌印,只觉好笑。
葛康铭疾言厉色:“我说正经的,你笑什么!难道你真想让主任给你记大过吗,背上纪律处分,你熬多少年都别想晋升了!”
“我可没笑你,我是佩服你,路子这么广,有本事同时伺候这么多主子,吃得下百家饭……”
说到一半,沉宜发现不远处的同僚陆陆续续掏出手机。
看来是收到通知了。
也好,省得她多费口舌。
葛康铭顾不上看手机,还在苦口婆心:“沉宜,你到底要冥顽不灵到什么……”*
“葛调查官!”
“葛康铭!”
几道压抑的轻呼插了进来。
葛康铭回头看去,只见几个交好的调查官神情古怪,挤眉弄眼。
他一头雾水,又听沉宜道:“没看懂吗,他们让你看手机。”
葛康铭狐疑地看了沉宜一眼,拿出手机。屏幕上挂着几条通知,是管控中心内部系统发来的公示。
职务调动公示。
原海市管控中心席庆主任调往西北地区管控中心,任高级顾问。
原海市三级调查官沉宜调往华东地区管控中心,任高级调查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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