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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走到案前，抬眼就看到了案上的画，心下一跳，伸手接过皇帝递过来的折子。
打开一看，是山东济宁道员张伯行上疏陈情的折子。
自四十一年来，山东各处水灾不断，水灾过后接着又是旱灾。旱涝迭加，庄稼颗粒无收，民众流离失所，民不聊生。
灾情伊始，皇帝便下令蠲免山东境内赋税钱粮，又准许开仓赈济。哪知各处官员匿灾不报，在皇帝派遣赈济官员被识破后，竟又开始消极救灾且从中渔利，以至钱粮亏空。
皇帝在接密报后，黜陟了巡抚和布政等官员，又加强对发仓赈济的管理。经过这多办法下来，康熙皇帝以为山东灾情已得缓解。
谁知并非如此，灾民非但未能安定下来，反而四处流窜，有的竟已流窜到京城。
眼看事包不住了，这才有大臣将事情报到了皇帝面前。
康熙帝大为震怒，他实在没想到自己以为很有成效的赈灾养民竟只是徒有其表。
如今又有河道总督张鹏翮擅动常平仓米谷赈济的事被揭发出来，带出了济宁道员张伯行等人。张伯行等人在饥荒赈济中擅动仓谷，有违圣命。张伯行便上了折子陈述灾时灵活动用仓谷的理由，请皇帝明鉴。
今儿早朝上议的便是此事，大臣们各陈其词，有的说要治罪有的反对，说这是时势所至灵活运用赈灾有功理当嘉奖。皇帝被他们说得简直头痛。
四贝勒胤禛心里明白，汗阿玛并非是为擅动仓谷之事烦扰，而是赈灾中暴露出来的吏治问题。
“今日所议之事，老四有何见解？”
听皇上问自己，胤禛收敛心神，略一沉思道：“回汗阿玛，此次灾情所涉甚广，非只擅动仓谷一事，有关吏治应从长计议。”
“哦？”皇帝来了兴致，没想到这老四平常不显山露水的，倒还有点想法。
胤禛便把自己所知的从财政制度到各地粮钱储存盘查，再到荒灾上报赈济等等说了，皇帝听得连连点头。
“胤禛，你的想法很好！”皇帝赞道。
这还是胤禛第一回 听皇上这样夸赞自己，一时竟有些受宠若惊之感。
“朕欲派信重之人前往山东，视察荒情处理赈济后续。”皇帝瞅瞅自己一直没怎么重视的老四，“如今看来，非你莫属！”
突得皇上重任，胤禛强按下心头狂喜，跪倒在地郑重道：“儿臣定不负皇父重望！”
出了乾清宫，胤禛心下仍有些不能平静。站在乾清门外，五月的风吹过来，叫人浑身暖洋洋舒展极了，胤禛抬头看看天，转身朝着宫巷而去。
许是日高风暖，走得有些急，胤禛进了景阳宫，竟觉一时有些口干舌燥，对着迎上来的梨云道：“可有水？讨口茶喝。”
梨云不由愣一下，细看那人确实有些渴了的模样，心里疑惑，堂堂贝勒爷，竟找不到水喝？
梨云忙请人进殿稍等，自己跑去倒了杯水来。
胤禛进了殿，殿里还是老样子，桌案擦得干净，案上瓶里插着两枝盛放的石榴花。
案上放着一摞纸，最上面的纸上画了一支新荷。
“四贝勒，莫嫌弃，这里也没什么好茶……”梨云奉上了一杯茶水。
说没什么好茶，是为了好听点罢了，这景阳冷宫里根本就没有茶叶。
胤禛接过杯子，只觉一阵清香袭来，再看茶色若琥珀，品一口倒是不曾喝过的，问一句：“这是什么茶？”
就知你没喝过，梨云不由心里一乐，微微一笑道：“回贝勒爷，这是石榴叶子煮出来的。”
“石榴叶子？竟也能成茶？”胤禛点点头，“味道不错。”
这位爷，您这是好茶喝多了，偶尔换下口就觉得好。不过这石榴叶茶确实不错，香味独特，物美价廉！
“这里没有茶叶，您且当尝下山野之味吧。”梨云微笑道。
胤禛想起听苏培盛说过，这梨云是八旗选秀进宫来的，怎么知道这石榴叶茶，莫非在家里竟是被苛待不成？
看四贝勒有些疑惑，梨云又解释道：“以前在乡下庄子里住过，所以知道。”
真是被苛待了，家里也是有官职的，怎么会在庄子里住过？这个苏培盛怎么回事，连这也没给爷禀报。
胤禛索性拿过案上的画，细细看了看。
却是没有上回看过的意趣天然，少了些生气，胤禛瞅过画再打量一眼小姑娘，确实像烈日下的娇花，差着点精神气儿。
看他拿过画看，梨云没了上回的紧张感觉，反正也看过，康熙那里都递了两张过去，看就看吧。
“这是浮碧亭前的荷叶吧？”
啊？四贝勒问得淡然，梨云听来却如惊雷。怪不得第一回 见就觉得这人面善，还以为是以前画像看多了呢，原来那次掉水里就打过照面了。
想起那回的窘状，梨云只觉面上一热，又想起那个和锦程长得像的人来，看来也是这人的兄弟了。
看着小姑娘粉面一红，胤禛知道这是想起来了，突然又记起她对着八弟那一笑来。
你可别问那个人是谁，问我也不告诉是谁！
哪知梨云根本没想到要问他，明白和锦程长得像的人应该也是位阿哥，便不再多问了。知道那么多干嘛，好奇心害死猫。
梨云冲他干笑一下，算是回答。
“怎么，最近过得不好么？”
冷不丁被人这样问一句，梨云不由怔住了，竟然这么明显吗？
没等梨云回答，胤禛先在心里自嘲了一下，这是什么傻问题，想当初自己一个阿哥都在宫里过得艰难，况她一个小宫女。
“宫里面当宫女的，做奴为婢的人，还想过得如何。”梨云幽幽一句，话一出口却又觉出了自己的冒失，人堂堂贝勒爷如何能共情你一个小宫女，没得和人说这些。
胤禛没想到她这样直直说了出来，心里竟觉得一疼，心疼……她受了磨难。
“若是不想呆在宫里，我可以帮你……”胤禛斟酌道。
啊？这人这么好心？帮我，如何帮？宫里过得不好，帮我去四爷府里么？去那里为奴为婢，或是做个后院里的格格？那还不如呆在宫里呢，好歹还有出去的可能。
梨云不由冷笑了一下。
胤禛看着梨云的眼睛，双眸似水，波光粼粼。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惊讶，疑问，思忖，甚至还有拒绝，但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欣喜。
胤禛的心忽地沉了下去，想起在御案前看到的画。也是，入了皇帝的眼了，哪里还看得上自己这个阿哥。
突然觉出自己刚才那句话问得多唐突问得有多可笑！
不待梨云回答，胤禛转身出了殿门，强自给自己解释着，“皇上派了去山东赈灾的差事，爷得回去准备一下……”
看着人出了殿，走过雕花的正门，走过花红欲燃的石榴树。
到底还是得感谢人家，一个阿哥能对小宫女有同情心，也是不错了。梨云紧走几步，跟在身后，温声道：“谢谢您，贝勒爷……您多珍重……”
胤禛身形未停，只摆了摆手，走了。
梨云停在石榴树下，看着那人身影过了大门，不见了。
心下一点点小情绪还没来得及感慨，就见素云从偏殿走了出来，几步上得前来，笑嘻嘻地问梨云：“姐姐，那就是四贝勒？”
“是四贝勒，不是什么吃人的妖怪！”梨云故意瞟她一眼。
素云嘿嘿地笑了，不怪姐姐笑她，谁叫自己一看有人来，就躲偏殿里不出来了呢。
“姐姐，我下次再也不了。这不是没见过大人物，心里害怕嘛。”素云攀住梨云的胳膊赔笑道。
“你说四贝勒来都来了，怎么不带点赏赐什么的呢。”素云兀自说着，倒把梨云逗乐了。
“你呀，说不定明儿真来赏赐了呢。”梨云拍拍小姑娘的胳膊，“就怕咱不敢接。”
梨云没想到自己和素云一句玩笑的话，竟真有人送赏赐来。
第20章 赏赐等我学好了规矩，再请小梁爷替我……
张太监领着人来了景阳宫，进门便叫梨云，“梨云姑娘，梨云姑娘！”
梨云忙迎了出来，一见是张太监领了三个人过来。再一看也是熟人，是乾清宫里的小梁太监。
都是得罪不起的人，梨云上前忙行礼问安。
小梁太监更加客气了，“梨云姑娘客气。”又指一指身后的两个小太监手里拿的东西，“这是主子爷给姑娘的赏，姑娘拿着吧。”
啊，皇帝的赏？惊讶归惊讶，恩还是要谢，梨云忙行礼谢恩。
看出梨云的惊讶，小梁太监笑了，对张太监拱拱手道：“劳烦张首领带他们去把东西放下。”
张太监心领神会，知道这是有话对梨云说，便带着两个小太监朝后面去了。
看他们走远了，小梁太监才笑道：“姑娘的画得了主子爷的赞，这才叫送了东西来。”
梨云忙道一声：“有劳梁谙达。”
“姑娘，咱家想问一下姑娘，可愿到乾清宫当差？”小梁太监说完，就等着梨云说愿意呢。
这应该也是师傅梁九功的意思，他揣测出来了。师傅是没明着说，但他小梁太监看出来了呀，主子爷是对那宫女上心了。自己先知会人一声，调来到乾清宫当差，岂不是更好？
为主子排忧解难不就是当奴才应该做的嘛！
“谢小梁爷美意，只是梨云自知规矩没学好，可不敢到圣前服侍。”梨云斟酌道。又不想把话说死了，便又笑着找补了两句，“等我学好了规矩，再请小梁爷替我周全。”
去乾清宫当差，这可不在梨云的意愿里。虽然在那里要比在这冷宫吃喝都强，可是伴君如伴虎，一个不小心可是会送了小命的。不去！不去！
这是婉拒了！
哎，这姑娘！小梁太监咂咂嘴，一时没话说了。
送走了张太监和小梁太监他们，梨云去了后殿，看看是得了什么赏。
原来是纸墨笔砚一套，还有作画用的颜料和纸。
素云轻声嘟囔着，“这都赏得什么呀，还不如赏点实惠的呢，比如说银子什么的。”
梨云失笑，皇上的赏，倒被嫌弃了，叫别人听了必会说这起子小人得志。
不免又悄声叮嘱素云两句，“到外面可不能乱说，可不敢非议皇帝。”
素云点点头，“我知道的，也只和姐姐说一句。”
确实不如赏点银子来得实在，梨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有笔墨也是不错的。皇帝爷嘛，想赏谁就赏了，哪里还要考虑赏的东西适合不适合，被赏的人是不是急需。随手赏罢了，也是不值得用心的。
皇帝确实是随手赏人，可是后宫的人不这样想呀。
小梁太监这回来景阳宫也没再避着人，很快宫里都知道，皇上赏了景阳冷宫里的一个小宫女。
小梁太监这回这么高调送赏，梨云就知道怕是要糟。
果真，这几日来景阳宫里的宫女都多了起来，都打着自家小主要找书看的旗号，话里话外地打听。
梨云和素云小心接待着，知道这都是为看得皇帝赏的小宫女来的。
“她们可真烦人。”素云忍不住的朝梨云嘀咕。
“过几天就好了。”梨云安慰她，只愿真的过些天就好了。
后宫的人都瞅着呢，怎么一个冷宫的小宫女倒作画作到了皇帝面前去？那点小心思都明白着呢！
高位分的自然不把个小宫女放在眼里，那些低位分的小主们可就不一样了，眼见着又要多一个人分去皇帝的宠爱，可真不个好消息。
其实她们都想错了，梨云能得皇帝赏，可不是她画得好，而是因为梨云整理藏书的定置法，更是因为景阳宫的石榴，这也是机缘巧合沾了孝懿皇后的光。
宫里暗暗刮起了一阵“书画”的风，看书画画的人多了起来，皇帝还觉得奇怪呢，怎么朕的后宫都成了读书人了。
不过读书也比争宠强，皇帝倒也喜闻乐见。
要说后宫中真正爱书会画的人，兰贵人要算上一个。
兰贵人长得美，性子温柔，知情识趣，皇帝谈句诗赏个画的，都能接上几句，皇帝也多看顾几分。
美人相伴，红袖添香，自古便是雅事，皇帝也爱。
咸福宫偏殿，兰贵人正和柳嬷嬷闲话。
“嬷嬷我呀早就看那那个梨云姑娘不一般，这不，真叫说着了。”柳嬷嬷说的正是梨云得赏的事。
“梨云姐姐很好的。”兰贵人道。
柳嬷嬷瞅瞅自己从小看大的姑娘，问了句：“兰主儿，您就不觉得难过。”
这是推心置腹的话了，也只有柳嬷嬷这样亲近的心腹人才敢问出来。
兰贵人微微笑一笑，这有什么难过的，宫里这么多人，谁又能独占了皇上去。美人这么多，皇帝要宠哪个谁能左右，得恩宠多少全凭自己本事吧。
若是梨云姐姐真入了皇上的眼，这深宫寂寂也能有个相伴的人，倒还不错。
兰贵人倒是看得开。
永和宫里的袁常在也加入了“书画”行列。
袁常在是进宫也有几年了，除刚进宫时侍寝过几回，这两年皇帝已鲜少召她伴驾了。恩宠不在，又是在德妃手下讨生活，日子并不怎么好过。
袁常在早就计算着怎么能重获恩宠，如今听说冷宫里的小宫女都因为画得了赏，而那兰贵人更因能写会画得皇帝青眼，便也听风就是雨，读起了书画起了画。
只可惜她确实没那个本事，画是画了不少，可是没一张能看的。别人不知道，和她同住偏殿的刘答应可是门清，那袁常在屋里的笔墨可不知费了多少，都叫人看着心疼。
偏生皇帝刚翻了刘答应的牌子，召了她侍寝，正是得意的时候，两人再见面的时候，言语上不免带了出来了。
“哟，袁姐姐，看你脸色不是太好，别太累了哦。”刘常在手摇着绣花蝶扇，不紧不慢地说道。
“倒叫刘答应惦记了，我是没事，你还是多照顾自己吧。”袁常在看不得她那故作娇媚的样子，不就是刚被翻了牌子嘛，谁还没侍过寝似得。
“姐姐莫不是作画太累了吧。”刘常在正春风得意，袁常在一个常年不得宠的，她一时还不放在眼里，“要我说呀，姐姐也别闷着头画呀，听说景阳宫里的小宫女都得皇上赏了呢。你这样倒不如去跟人家小宫女学学，还能得皇上几分眼。”
刘答应说完，拿扇子掩着嘴咯咯笑了起来。
几句话把个袁常在气得不轻，可人家又风头正劲，自己还惹不起，只得一甩帘子进了屋。
刘答应遮着扇子看看天，这么热的天气，倒不如进屋歇着，笑着进了自己屋子。
袁常在隔个帘子看刘答应笑那样子，刚压下了气又腾地上来了，再瞅瞅书案上自己的画，一阵烦躁。又想起刘答应的话来，今儿我真要去看看那小宫女画得什么样了。
看看天日头高照，心里憋得那团火倒像那日头一样热烈，就该找人撒撒气。袁常在叫着身边的宫女便要出门，屋宫女还劝一劝她：“袁主儿，今儿天热，您不如在屋里歇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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