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窈粗着眉头站起身,缓步走到休憩间门口,打开房门,正望见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醉醺醺地拉着一名舞女的手,眼中令人不适的龌龊心思昭然若揭,手上的力道不断加大着,恶意地调笑着,意图将她往外面带去。
女子神情慌张,腰身微蜷着近乎倒在地上,手不断挣扎着想要挣脱男人的桎梏,口中几度哀求着男人松手,眼圈都已通红。
可男人却丝毫没有松手的打算,反而将此当成趣味般笑着,手仍猥琐地抚摸着女子的手背,嚣张道:“你瞧瞧这里有人敢救你吗?”
时窈环顾四周,只有冷漠的看戏人,以及不敢得罪男人而飞快低头默默离开的路人,没有一人走上前去。
眼见女子将要被拉上不远处小门外的轿车,时窈眼眸微垂,许久讽笑一声,慢条斯理地走上前:“等一下。”
被打扰的男人恶狠狠地直起身:“谁敢……”话没有说完,在看清来人是时窈后,想到她的身份及背后的沈家,才勉强缓了缓脸色,语气也放轻了些,“这是我与浮萍的私事,与沈二太太无关,沈二太太还是当看不见的好。”
浮萍。
时窈看向舞女,很漂泊的名字。
“可我长了眼睛。”时窈笑了笑,慢悠悠道。
男人皱紧眉头,看出她不打算就这么离开:“沈二太太,我和沈二少也有往来,沈二太太不要多管……”
“你与他有往来,关我什么事?”时窈笑盈盈地走到男人跟前,抬手抓住他桎梏着女子的手腕。
“你做什……”男人皱紧眉头,话还没说完,便只觉手腕一阵剧痛,好像骨肉都分离一般,刺骨的痛,当即哀嚎一声,不由自主地松开手。
女子匆忙从男人手中逃离,跌跌撞撞地躲在时窈身后,身躯仍在瑟瑟发抖着。
“没事了,”时窈侧头道,“你先回去。”
浮萍看着眼前唯一上前拯救她的女人,一怔:“时小姐,可他……”
“放心,我会没事的,”时窈宽慰道,直到看着女子离开,身影消失在转角,她才重新转过身来看向眼前的男人,眉梢微扬,“你真是走运。”
男人眼底不悦:“沈二太太敢扰了我的好事,便不怕耽搁了两家的……”
他的话没有说完,手腕又一阵刺痛,当下一声哀嚎,冷汗如雨下。
时窈轻笑一声,放轻了手上的动作:“扰了这位先生的好事,我再还你一桩好事便是了,”时窈双眸微抬,直直望进男人的眼睛,“不如……我如何?”
男人一愣,看着面前的美艳女子,心中一动,可想到其背后的沈家,后背一寒,不由退了退:“二太太开……”什么玩笑。
他的话未曾说完,顿觉一道诡异的幽蓝目光如同望进自己的灵魂,整个人不由自主地点了下头。
*
沈知韫到达百乐门时,已是晚上八点多。
径自从后门上了三楼,身旁的一派纸醉金迷从耳畔划过,男人的脚步没有半步停留。
手底下的人很快走进房来,汇报着今日得来的情报,沈知韫便坐在一旁平淡地听着。
百乐门内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得到的情报自然也不是寻常市井能比拟的,而这些情报,在这样的乱世中,总有能用得上的地方。
这也是他当初同意接手百乐门的原因之一。
约莫九点,手下汇报完退了出去,偌大的休憩间顷刻只剩下他一人。
沈知韫缓步走到窗前,看着下面闲散交谈的宾客,及舞池里翩然起舞的男女,神色漠然。
突然楼下一阵带着笑声与欢呼声的哗然,沈知韫回过神来,垂眸朝闹出动静的方向望去。
只见舞池中央,一名陌生女子踮脚轻吻了下面前男子的脸颊,便面颊羞红地飞快地跑远了。
沈知韫望着那番场景,本摩挲着珠串的手一僵,唇也不觉紧抿起,意识陷入短暂的游移,却很快反应过来,倏尔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再不朝那边看上一眼。
门外传来一阵小跑的脚步声,沈知韫抬眸,人已经恢复往日的淡然。
下秒,敲门声响起。
“什么事?”沈知韫淡声问。
李生的声音隔着房门传来,带着一丝为难:“沈先生,是二太太……”
沈知韫把玩珠串的手微顿,片刻后沉声道:“我说过,二太太的事,无需再经过我,”话落,又补充一句,“让林三去处理。”
李生沉默了一会儿,才又道:“林三他也不好得罪,是首饰商行的王老板……意图对二太太不轨。”
房中陷入短暂的沉默,就在李生以为沈先生不会再有动静准备转身离去时,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
身如雅鹤的男子站在门口,神情与平日并无二状,只是原本手中把玩的珠串转而被他紧攥在手中。
“……带路。”
待到沈知韫走到楼下时,一眼便看见王连揽着熟悉的女子朝门外车上走的背影。
女子的身影摇摇欲坠,显然意识并不怎么清醒,而王连的手……
沈知韫的唇紧抿着。
“王老板去哪儿?”沈知韫看着时窈肩头属于男人的手,嗓音不觉失了温。
王连的脚步顿住,转身看见沈知韫的瞬间,像是突然从幻境中清醒过来,惊慌地睁大眼睛,看了眼怀中的女子,又看向沈知韫,飞快松开了揽着时窈的手。
时窈的身体不由晃了晃,摇摇欲坠间,一只大手扶住了她的手臂,稳住了她的身形。
王连抖如筛糠地站在原地,在男人如同看垃圾的漠然眼眸中,连声音都在打着颤,语无伦次道:“沈先生,事情并非你所见……沈二太太她,我……”
“王老板醉了,带王老板去后院醒醒酒。”沈知韫淡淡地吩咐。
李生和一名手下忙应下,一左一右架着脸色惨白的王连快步朝后院走去。
沈知韫看着身前的女人,她的眼神仍迷蒙着,如含着一汪水雾,面颊上泛着异常的红晕。
“是谁……”时窈的嗓音微哑,吃力地睁开双眼,“好熟悉的味道……”
沈知韫盯着女人熟悉的面容,顿了顿。
“沈大哥……是沈大哥吗?”时窈说着,便要朝身前男人的怀中扎。
“往日不是心机深得紧,”沈知韫隔开她的投怀送抱,不知为何胸口泛起一股恼怒,“这次怎么轻易便中了药?”
中了药的女人显然听不进他的话,呢喃道:“说好带我找沈大哥的……沈大哥在哪儿?”
沈知韫的手一怔,良久双眸微敛,冷硬地压下翻涌的情绪,俯身将女人横抱在身前,吩咐道:“去叫赵医生。”
手下忙应声离去。
沈知韫抱着怀中的女子,大步朝楼上的休憩间走去,却在走到一层的楼梯口处时,脚步一僵。
沈聿面色微白地站在那里,目光紧紧盯着二人。
好一会儿,沈聿缓步走过来,伸出双手:“大哥,我都听林三说了,是大哥救下了时窈,”说着,他笑了下,“只是时窈毕竟是我的妻子,还是我抱着她吧。”
沈知韫垂落地长睫微顿,两秒钟后,平静地“嗯”了一声。
沈聿将时窈接过来,抱入自己怀中,看着她难受的面颊,原本想要质问她为何来此处卖唱的怒火,像是突然被一盆冷水熄灭,人出奇地平静下来,抬脚便要朝楼上走。
下秒,沈聿却似乎想到了什么:“对了大哥,如何说我也是大哥的至亲手足……”他转眸看向沈知韫,“有时间,带未来嫂嫂出来见一面吧?”
第84章 弟妹只是弟妹。
休憩间内。
沈聿坐在临时休息的软榻旁,看着时窈被催吐后苍白的面颊,牵着她的手不觉紧攥起来。
来百乐门的路上,他烦躁且愤怒,甚至在心中演练过千万遍自己看见她登台唱歌后,如何将她拉下来的场景,以及质问她是否真的引诱大哥答应了让她登台。
可这一切翻涌的情绪,在看见她虚弱的神情时,奇异地平息下来,反而让他想起他们刚结婚时的一件小事。
有一晚她深夜突然发了高烧,也像现在这样,面颊苍白,唇瓣嫣红,身子忽冷忽热。
他等不及下人一来一回去医院找医生,索性背起她朝附近的医院赶去。
而她便乖巧地趴在他的肩头,许久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阿聿,我可能真的烧糊涂了。”
“我觉得自己好幸福啊。”
那时她明明烧得那么严重,说话时的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息,语气却那么满足。
后来他问她,为什么突然冒出那么一句话,她得意地笑笑,说:“因为阿聿在身边啊。”
回忆着那些美好,沈聿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脏有些皱巴巴地酸涩。
她欺骗了他是真,可过往那些美好的回忆也是真的。
而他,却因为一个小小的欺骗,将那些过去全部否认。
甚至还那样毫无风度地“报复”她,让她亲眼看着自己和别的女人跳舞、喜欢上别人,故意在深夜折腾她去弹子房、舞厅接他,纵容上层社会的人对她极尽鄙夷……
沈聿不由自主地将她的手紧紧捧在自己的掌心,在手背上轻轻地落下一个吻。
他想念二人过去的美好了。
“沈先生,牛奶来了。”李生照医生的叮嘱,很快端来了温好的牛奶。
沈知韫自来到三楼便站在休憩间的门口处,神情始终平淡如一潭死水,此时听见李生的话,才像是终于从一片死寂中省过神来。
他的目光掠过不远处女人苍白的面颊,眼神在女人被牵起的手上停顿了片刻后方才道:“送过去吧。”嗓音无波无澜,只是尾音带着些许沙哑。
李生忙应了一声,轻手轻脚地走上前。
沈聿接过牛奶,一勺一勺地喂到仍昏睡的时窈口中,看着她紧蹙的眉心渐渐舒展,才终于松了口气。
沈知韫望着沈聿将牛奶杯放到一旁,垂下眼帘,便要转身离去。
“大哥。”沈聿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沈知韫脚步一滞,转头看去。
沈聿站起身,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为时窈妥帖地盖好,又将她的手放到衣服下面,忙完这一切,他才起身走了过来。
沈知韫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很快收回了视线,直到沈聿走到他的身边,二人一同走到门外的走廊。
楼下的舞厅里仍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
沈聿看着眼前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兄长,沉静了好一会儿才道:“今天还要多谢大哥替我救下窈窈,不然会发生什么,后果不堪设想。”
替他。
沈知韫摩挲着珠串的手指停顿了下,并没有回应他这句话。
沈聿将目光落到楼下:“这段时间,窈窈没给大哥添麻烦吧?”
沈知韫手中的一颗珠子从指间脱离,他沉默片刻,将手淡然地背到身后:“还好。”
“那就好,”沈聿笑了下,“之前我和窈窈吵架,话说得重了些,窈窈竟然赌气地脱口而出,要来引诱大哥,我还怕她给大哥添乱呢。”
沈知韫微微转眸,漠然看着沈聿:“想说什么?”
沈聿的手攥了攥,回望着一向不假于色的兄长:“大哥先前要我不要在你和艾家洽谈之际登报离婚,乱生事端,不如往后,我都不惹是生非了可好?”
沈知韫微垂的长睫动了动,神情似乎变得越发冷漠:“什么意思?”
沈聿认真道:“我不想和窈窈离婚了。”
“和时窈闹别扭的这段时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想起之前我们刚结婚时候的事情,突然觉得,其实只是冒领一枚玉佩而已,也没什么的,她的感情是真的,那些美好是真的,这就够了。大哥觉得呢?”
沈知韫浅淡的面颊像是蒙了一层让人看不真切的薄霜,他听着自己的弟弟剖析自己的真心,沉默几秒后才开口,语气没有半点情绪:“时窈是你的妻子,离不离婚也是你们自己的事情,”说到这里,沈知韫突然掩唇,极不起眼地咳了一声,“与我无关。”
沈聿原本起了疑心的心思,随着沈知韫的这番话逐渐回落。
他一直都知道,大哥是个极度克己复礼的人,他既然这样说,就一定能够做到。
不要说大哥和时窈之间没发生什么,即便是真的有些什么,大哥也绝不会做出逾矩的事情来。
尤其还是……大伯哥与弟媳这样敏感的关系。
“总之,今天的事,我代窈窈谢谢大哥,”沈聿语气也轻松了些,“我去看看窈窈。”
说完,他颔首示意了下,快步回到休憩间。
沈知韫仍站在原地,负在身后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握了起来,珠串攥在掌心,面无表情地俯视着楼下的一切。
过了很久,清雅的男人近乎嘲讽地轻笑了下,转身缓缓朝楼下走去。
“先生要回去了?”李生忙跟上前来。
“嗯,”沈知韫淡漠地应,“这几日将文件准备好,我亲自去金陵商谈。”
李生诧异,旋即应了下来:“好。”
另一边。
沈聿才走进休憩间,便见躺在软榻上的女人已经坐起身来,脸色仍残留着些许苍白,低垂着眸子,脆弱得惹人心疼。
“窈窈,你感觉怎么样了?”沈聿匆忙走上前问道。
时窈看着沈聿头顶已经升到70的好感度,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今晚才撬动了沈知韫的心防,让他的好感度有了波动,没成想半路杀出个沈聿,打断了她的计划。
“头还在痛?”沈聿显然误会了时窈的意思,抬手便要抚向她的额角。
时窈飞快地朝后躲去,避开了他的动作。
沈聿的手僵在半空,好一会儿才收回去,生硬道:“前段时间你每天傍晚出门,便是来这种地方唱歌?”
时窈听着他兴师问罪的语气:“我不觉得来这里唱歌有什么不好。”
“你……明明有丈夫,还来这里,成什么样子!”沈聿气恼。
时窈看了他一眼:“我来这里,自然只是唱歌而已,倒是二少爷……”
“你口口声声将自由与平等挂在嘴边,可你心中仍是瞧不上歌女的身份,不认同我与你都是彼此自由独立的存在,这便是你所谓的进步?”
沈聿被她的一通话说得哑口无声,怔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有一瞬间恍惚她好像在发光。
他自诩留学海外,思想有多么进步。
可今日却是他被时窈上了一课,让他认识到自己的狭隘。
“不过二少爷大可放心,”时窈收回视线,淡漠道,“还有几天我们便登报离婚,丢不了你的人。”
沈聿听见“离婚”二字,胸口一滞,生硬的语气渐渐软化:“窈窈,我心知你对我有怨言,若我是你,也不会轻易便原谅自己的。”
时窈奇异地看了眼沈聿,也许以前未曾仔细看过他,今日才发觉,他的眉眼和沈知韫是有几分相像的,只是更偏向风流英俊那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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