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夫是个严厉的排球教练,小时候带着美羽姐,飞雄,和一起打排球。
我是唯一没有运动天赋的那一个,手腕细弱,眼神游移,接球的时候总是会跑到错误的位置上,稍微练习一下垫球,苍白的小臂就会浮起被虐待一般的大片淤青与红色斑点,吓得小姨再也不许小姨夫带我打球。
我真没用啊。什么都做不好。
飞雄和我不一样,是个正儿八经的排球天才,现在在国中十分活跃,甚至上了杂志。
如果问他【你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喜欢打排球】。
真是狡猾啊。
又有天赋,又有热情,脑子里只有一件事,身体在一件事上感受到无上的快乐,究竟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好羡慕。
如果我是飞雄就好了。
“下个月就要期末考试了,教练说如果我挂科,就没法参加下次比赛了。”
昏暗的厨房里,飞雄咬着勺子,拿着布丁,含混不清地说道。
“帮我补习。”
“你是笨蛋吗。”
我喝了一口牛奶,吐槽到。
不要误会,我并不是什么头脑好用成绩优秀的人,只是这个家伙脑子里除了排球什么都装不下而已。
我的成绩在班里中等偏上,平平无奇。
我的体育成绩中等偏下,平平无奇。
我的画技不好也不坏,平平无奇。
我连游戏技术都很一般,有几个游戏算是路人里的高手,但我打的时间这么长,综合一下也是平平无奇。
啊,我还会弹吉他,就是弹得很一般,弹个流行歌曲的水平。
还真是平凡啊,我这个人。
如果能获取普通人平凡的幸福,那倒也不错。但像我这样阴沉而不善交际的性格,如果没有一点拿得出手的亮点,在当今社会是无法好好生存下去的。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的东西。
好想成为二次元的纸片人。
“成为二次元的纸片人是什么意思?啊,你上次说想当声优,是这个意思吗。”
影山飞雄吃完了布丁,靠在厨房的台面上,有些困惑道。
我不小心说出口了吗。
我是有说过想当声优来着,但那只是一个看动漫看的兴起的家伙一时口嗨罢了。
起因是我发现我的声音跟一个冷酷颓废系角色很像,一时兴起跟着网上几个教程练了练。
然后我就发现我的声线太单一了。
虽然可以捏着嗓子说话,但很难听。算得上好听的声线只有一个而已,这样绝对当不了声优的吧。
像我这样没用的家伙,在现代社会乍一看似乎有很多条路可以走,但仔细一看哪一条路都走不通。
“我会帮你补习的。这种黑历史还请你早点忘掉。”
我喝完了最后一口牛奶,如是说道。
“人类怎么可能进入二次元啊,这种话一听就是死宅的妄想吧。”
而飞雄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我,然后平静地问道。
——“为什么不可能?”
我愣了。
“喂,你这个家伙真的懂二次元是什么意思吗?我说不可能,不就是物理上的不可能吗。”
“别把我当笨蛋啊。”
飞雄不满地抗议了一句。
“我知道的啊,你不是喜欢那些动漫和漫画吗。你要是想的话,【给自己创造一个角色】也不是不行吧。”
这个家伙……
真是,太狡猾了啊。
我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的话语不包含对我无谓梦想的一丝嘲弄,只是在自己的理解范围内给我提供一个解决方法。
这种人脑子里根本就没有【不可能】的概念。
想去做,那就做啊,有什么不行的吗?
喜欢,就一根筋地喜欢下去啊。
撞到南墙也不可能回头,就是要头铁地把墙也撞破,用人类的骨骼直面钢筋混泥土。
我这种凡人和天才的差距,除了天赋,大概还有灵魂吧。
“飞雄,如果你排球打得不好,还会这么喜欢排球吗。”
没有什么原因,我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而飞雄连一秒都没有犹豫,带着单纯的疑惑反问了回来。
“打得好不好,跟喜不喜欢有关系吗?”
“我喜欢打排球,就是我喜欢的意思啊。”
少年长了一张学生会长一般正经的池面脸,身姿挺拔,目光沉静而专注,说出的话却像是什么热血动漫的主人公。
我捂住了脸,不知如何是好。
啊。
要被这个家伙发散的光芒给闪瞎了。
救命,有排球笨蛋。
——
我一定是被飞雄下了什么降头。
在那场对话之后,我如同着了魔一样查询着【成为二次元角色】的方式。
想成为幸村画里那样的人。
每个夜晚,我总忍不住凝视那张画。薄薄的稿纸仿佛有无穷的魅力,想要把我吸进去,吞吃入腹。
就这是,我发现了一种叫【虚拟主播(VTuber)】的东西。
这似乎还是一种新兴的行业,从业者和关注度并不多。虚拟主播会在网上直播一些游戏杂谈之类的内容,却并不露脸,而是以一个漫画风格的人物【皮套】示人,甚至可以是精灵魔法少女这样的人设。
很多主播会用自己人设的方式说话,叫做RP(人物扮演)。
而让我最为心动的,是面部捕捉功能。
不知道是运用了什么样的技术,主播本人的表情动作可以被捕捉下来,闭眼,睁眼,张嘴,微笑……
简直,就像是二次元人物活过来了一般。
好像真的脱离了三次元的身体,成为了二次元的人。
我生平第一次主动在网上接触了别人,是向一个插画家约稿。
【啊,是给虚拟主播的皮套约稿吗。我这个月还有档期,请问有人设吗?】
背景故事我还没考虑好,但外观方面,我给她看了幸村的画。
【噢噢噢是以前的约稿吗?画的真好!啊,这个人设很独特啊,是流浪猫的妖精之类的吗,阴角赛高!】
感觉好奇怪,仿佛是自己被这么评价了。
什么阴角赛高啊。
即使我知道幸村的画对我做了太多美化,依旧有点莫名地开心。
【不过现在的虚拟主播应该都是走阳光美少女或者可爱萝莉风格的吧,这种可能没什么市场……啊这只是出于我个人拙见的小小提醒,完全不用在意的。】
竟然还会往外推生意,是个好人啊。
但有没有市场这种事我完全不在乎。又不是要靠这个赚钱。
【没关系,就按这个画,头发要白色的。十分感谢。】
光是一个人设图的商业买断和最便宜的设备就花光了我这些年攒的所有钱。我只能一边二手转卖一些周边旧物,一边靠自己研究这个面部捕捉功能。
我这颗本来就不太聪明的脑瓜,又失眠又研究这个,脑细胞快要死光了吧。
所以当我第一次成功启动这个有点僵硬的模型的时候,我几乎要哭出来了。
屏幕白发绿眼的少女随着我的哭泣,露出一个笑容。
她没有哭泣这个表情。
散发着荧光的屏幕,漆黑的房间,我一个人坐在电脑桌前,哭得泣不成声。
这大概是我第一次真的【做成】一件事情。
我成为二次元的人了。
第3章 3号阴角
三
沉溺在一件事时,时间过得惊人的快。
期末考试之后便是漫长而闷热的暑假。飞雄成功低空飞过了期末,现在大概在哪个排球馆讴歌自己的青春吧。
白天家里总剩下我一个人。
我不喜欢夏天。
我习惯了穿黑色的长袖长裤掩盖细弱而而苍白的手脚,在这样的天气里简直就是慢性自杀。
气温太高了,热得让我眼前发黑。
蝉鸣从窗外的树上铺天盖地地袭来,明明吵得要死,回荡在这屋子里,却显得寂静。
寂寞在湿热中疯长。
我把风扇开到最大,一口咬下一块蜜瓜苏打口味的冰棍,就这样虚度着时光。
简单来说就是,我遇见了瓶颈。
虽然经过不懈的调试和练习,现在已经能熟练地使用皮套了,但人物设定,性格,背景故事……我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我不知道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不知道我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
——
破天荒的,我决定出门散散心,据说漫画家会外出采风找灵感。
五天内第一次踏上家里以外的地面,我深吸了口气。
咔嗒、咔嗒。
木头底的人字拖发出清脆的空响。
我懒洋洋地挑着墙边的阴影行走,速度赶不上一个老太太。
下午的气温卷起一层热浪,汗水打湿了我的头发。
虽然还是穿着长袖,但我今天好歹穿了短裤,刘海下面还贴了降温贴——怎么还tm这么热啊!
感觉在人类这种天气,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啊,今天说不定就是我的死期。
漫无目的地走到学校旁边,我抬眼一看,不知道为什么,大门竟然没有锁。
毕竟是暑假,我当然是没有任何理由需要进学校的。
可我大概对打破规则有一种隐秘的喜好。
平时学校大门随便进,所以我很不想进。
可现在学校肯定不希望无关人员随便进,那我就很想进去看看了。
我侧过身,顺利通过了大门留下的一道缝隙。
真不习惯啊,平时吵得让人头疼的校园,现在空荡荡的,一片安静。
乔木宽大的叶片落下一地的光斑,随着风摇动着。
我走进教学楼里,放松地呼了一口气。
虽然没有空调,但砖石结构的老教学楼有着十分不错的通风设计,堪称冬凉夏也凉。
木头鞋底的人字拖在走廊上发出清脆的回响,没有换室内鞋,放在平时肯定要被骂了,我不由得感到一阵隐秘的畅快。
坐在二楼教室,自己的座位上,我抬头看着一片空荡的教室,闭上了眼。
“今天……前辈……打败……一定……”
我正犯着困,楼下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啊,原来还是有人的。
我走到窗边,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果不其然是网球场。
说话的是切原赤也,网球部国一的后辈。
当然,他并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他,因为他是整个网球部最吵的人。
虽然我确实认识一些运动部的人,其中也不乏一些刻板印象中的热血笨蛋。但笨成这样的,也确实是不多见。
我还记得切原入学的时候站在学校大门口的墙上,大放厥词说要打败网球部的三巨头。
少年有着深绿色猫眼和海藻一般拳曲的黑发,轻轻松松就爬到了校墙上,狂妄得要死,神采飞扬的样子简直就像个没被毒打过的小学生——事实上他就是。
那幅场景在我心里莫名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然后这小子就接受了三巨头的毒打。
真是可喜可贺(无慈悲。
我本以为切原被毒打后会因为实力的差距消沉一下,好歹能消停几天。没想到这小子越挫越勇,我不知道在这个教室听到过多少他的大呼小叫。
虽然噪音确实挺烦的,但我每每想起切原赤也这个人,竟不觉得他讨人厌。
狂妄的、恣意的、单细胞生物。
顺带一提,他的成绩,尤其是英语,烂得跟飞雄有一拼。
有次我碰巧看见幸村坏心眼地捉弄他,用英语跟真田对话,这孩子听不懂就算了,憋了半天憋出一句“this is a pen”,我在墙角差点笑得背过气去。
啊,有笨蛋。
还有一次在便利店单独碰见了这小子,他似乎是迷路了,向我搭话,吓了我一跳。他似乎是约好了要去哪个前辈的家里,我一看地图只要五分钟,干脆带着走过去了。
他道谢的时候倒是规规矩矩的,很有礼貌,鞠躬时是运动部后辈的标准九十度,连发旋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站在教室的窗边,看向网球部的位置,发着呆。
微风拂过我的脸和身体,鼓起我黑色的长袖衫,带来一阵汗水蒸发的凉意。
好舒服。
话说这个天气网球部也在训练啊。飞雄的排球部也在训练。
大家都精神过头了吧,运动对他们到底为什么有这么大的魅力,明明躺着休息要轻松一万倍。
我对自己瘦弱的身体多少怀有一些自卑,所以常常用衣服遮掩。
也不是没有想过要不要锻炼一下,但每次总是动五分钟就放弃了。
太累了。
说到底我就是这样的人。
运动什么的……
我觉得网球场上那个银白头发的少年往我这边看了一眼,但距离太远了,我看不清他,他也不应该看得清我。
大概是错觉吧。
然而那个银白头发的少年随即拍了拍切原的肩,伸手向我这里指了指,切原很明显地转头看过来了。
!
一瞬间,我下意识地蹲了下去。
啊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行为……在那群网球部员眼里说不定有点恐怖又有点恶心。
是啊,大夏天的,学校里一个人都没有,我却溜了进来,说不定会被误会成专门来偷窥的。
我站起身焦虑地反复踱步着,玻璃窗模糊地映出了我的身形。
黑色的杂乱长发,长长的刘海盖住了眼睛,黑色长袖黑色短裤和人字拖鞋的搭配简直像个无业游民,裸露出的嘴唇下巴和小腿又苍白得像个女鬼。
完蛋了。
绝对会被认成恶心可怕的跟踪狂吧毕竟我就长了一张这样的脸竟然站在窗边偷窥我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啊啊啊啊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恶心起来了……
就像老师在抓作弊的人,我明明没有作弊,却也会因此紧张得无所适从,反而看上去可疑极了。
走廊上突然传来一阵交谈声。
“你记得是哪一个教室里吗?”
是幸村的声音。
“大概就是这一块吧噗哩,啊,这不是幸村你的教室吗。”
不认识的声音。
“真是太松懈了。”
真田严肃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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