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想生病的。
——如果有人好好照顾小时候的她,她也可以长成和其他孩子一样,可以每天都笑。
——为什么是她?为什么被指责、被殴打、被谩骂的是她?
挣扎成长的记忆在江茶的瞳孔里走马观花般闪现,无数次病发时的怨怼、无处发泄的愤怒、满腔嫉妒和憎恨......
江茶沉默的看着他。
邵沐温和的说:“我不是共情施暴者,我只是想将你从受害者牢笼里救出来,江照炎虽死,可你并没有真的获得自由不是吗。江小姐,世界上有很多和你一样曾经经历和正在经历痛苦折磨的人,对痛苦的愤怒一旦开始就无法停下来,它会一直消耗你,直到灯尽油枯。”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本书,“希望你能看看这本书,我会在治疗室等你。”
他将书放在鲜花的旁边,压住了快被风吹走的江照炎的死亡确认通知,彩色的书皮和墓前的鲜花有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生机,连杨眉的黑白照片都好像被染上了一抹鲜活。
书的封皮上写着的字是《越过内心那座山》,作者是奥斯维辛集中营幸存者之一。
邵沐离开后,熟悉的脚步声拾级而上,走到她身旁。
江茶蜷腿坐在地上,没回头,“是你告诉他我在这里的。”
袁庭业嗯了一声,江茶皱眉,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余光瞥见他手里的东西,说:“今天不是我的生日。”
袁庭业的手中捧了一只很漂亮的奶油蛋糕,蛋糕上点缀着鲜花和珍珠。
他从蛋糕下面摸出一个东西给江茶,转身一屁股坐在地上,扫开墓前原本的鲜花啊书啊之类的东西,霸道的把蛋糕放在墓碑的中间。
江茶不明所以的接住,这是一个绛红色的本子,很薄,用塑封封了一层。
袁庭业说:“拿反了。”
江茶翻过来,上面写着‘居民户口簿’。
她茫然不解的翻开第一页,在‘户主’那一栏看到了杨眉的名字,再翻一页,第二页的姓名写着‘江开心’,‘与户主关系’的后面写着‘之女’。
袁庭业坐在地上,望着远处的荒山。
“一开始,丈夫只对妻子动手,没过几年,又把手伸向了女儿。发现女儿也受到了虐待,妻子就产生了要走的念头,但丈夫是高等知识分子,轻易就握住了她的死穴,没有钱妻子可以去赚,没有户口,她的女儿该怎么办,怎么上学?长大了怎么结婚,怎么买房子,所有被要求证实身份的事,她的女儿是不是都会失去资格?她干干净净的女儿怎么能为了一个人渣变成不被社会承认的黑户?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妻子想了很多办法,最后她委曲求全,将逃跑的念头藏了起来,一年、两年、时机终于成熟,她以投资房地产为由,劝说丈夫买二套房,为了避税,她谨慎的提出建议,离婚,转移孩子户口,又过了很久,久到她怀疑自己会死在丈夫的手里时,丈夫终于对她放松了警惕,在孩子十一岁这年,妻子从公安局拿到了只有她和孩子的户口本。”
江茶感觉袁庭业的身影有些模糊,抬手抹了下眼睛,摸到了满手眼泪。
“她急切的开始准备逃跑计划,在又一次被家暴之后,她对孩子吐露了深藏多年的念头,我们离开爸爸,我们可以逃走了。”
远处的荒野传来几声苍劲的鹰嗥,灰白色的天空上阳光亮得刺眼,伸出手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不下雪的冬天是个很无聊的季节,干燥刺骨,凛冽料峭。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为逃跑做足了准备,警察通过技术还原了行李箱中的东西,几条她女儿喜欢的裙子、彩色的毛衣、格子外套,小皮鞋和一只长耳朵的粉色兔子,属于她的东西很少,不大的空间里装满了女儿的衣物。”
“她很怕女儿会觉得是她太软弱,怕女儿受虐待没办法和同龄人一样活泼,可她不敢说出来,只敢一遍又一遍说再等等,很快就可以了。”
眼前时而模糊时而清楚,眼泪滴在已经作废的户口簿的塑封上,在透明纸上凝成晶莹剔透的水珠,最后滚到地上。
户口簿上的字化作久远的记忆,被冬日的寒风吹到山尖,在寂静的陵园里打个旋,随后消失不见。
江茶突然发现原来今天是杨眉的生日,可她都不记得了,这些年她只记得痛恨江照炎,只记得逃离掩藏那无法治愈的恶疾,很多重要的东西都被她遗忘了。
袁庭业从远处收回视线,转过头,打火机发出清脆的声音冒起一簇小火苗,他点燃蜡烛,捧起蛋糕,“你要祝妈妈生日快乐吗?”
江茶的眼睛蒙着水雾,点点头。
寒风将蜡烛吹灭,一缕白烟随风而去。
袁庭业垂眼看她,深色的眼眸专注沉静,“关于江开心的你不知道的事,我已经都告诉你了,你要不要告诉我关于江茶的那些我不知道的事?”
他朝她张开双臂,冬季在他带笑的眼眸里万物复苏,“我有一辈子的时间,你可以慢慢说。”
江茶靠近他怀里,环住他的腰,“好。”
“......”
“......”
“......”
“呃,我们时间很多吗?不是你们俩约的今天下午五点去试婚纱和礼服?”胡卓眨眨眼。
陵园墓地大门前长长的台阶下面,温秋裹着黑色的大衣,说:“实在不行,婚纱让给我吧,郭大师的作品千金难求,这两年就出了这一条高定婚纱,我也挺喜欢的。”
“为什么让给你?”上官洪将头发撩到耳后,“我也很喜欢。”
温秋瞥瞥wink,“哎哟,那你跟谁结婚?”
上官洪优雅大气的笑了下,“不结婚就不能穿吗?”
wink拎着她的包,说:“可以,买回来放家里你什么时候想穿就能穿。”
夏江南扭头看袁逸,“话说回来,郭大师有没有想过出一条男的咳咳咳穿的,现在市场也很紧缺。”
袁逸说:“我看行,不过话又说回来,我挺喜欢庭业的那套西服的,据说是意大利工匠手工裁制了一个月才做出来的,我跟他身材差不多,要不然我们抢西服吧。”
胡卓挠着下巴,“庭业是不是已经付过钱了?那就——”
“先到先得!!!!!!!”
一群人哗啦啦的跑进冬日里。
袁庭业抓住江茶的手,眼神一暗,“跑!我真的付过钱了!”
江茶被他从地上拉起来,跟着他跑过长长的台阶,冬日的冷空气被肺部挤压出去,她喘着气回头看去,江照炎的死亡通知书不知道怎么被风刮走了,仿佛除了她,没人将那张纸当回事。
杨眉的墓前鲜花绽放,蛋糕的奶油香气吸引了一只误了时节在冬天才破蛹的蝴蝶,蝴蝶围着蛋糕飞舞,然后落在墓碑上面轻轻振翅。
江茶莞尔,在心里说,再见,春天再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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