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嫣儿泪如泉涌，再次紧紧抱住了小蝶。泪眼迷蒙向前望去，仿佛眼前出现了当年那三个稚气未脱的身影，自己抚着琴，哥哥吹着箫，而小蝶在万千彩蝶中翩翩起舞。乐尽了，舞停了，三人互相看了彼此一眼，转过身去，向着竹林深处不同的方向各自走远了。
而此时躲在不远处竹林间的箨儿看到这一幕，一滴清泪划过。
后来的日子，嫣儿只觉得仿佛被困在了奇怪的螺旋中。她和隐元君、常夫人会故意找些理由去查看箨儿是否安好，箨儿虽形容憔悴，在父母面却总是仪态沉稳，未见有异。然每到夜晚，嫣儿偷偷跟去，总能看见箨儿在含烟湖边，黟山岭上，在他和小蝶每一个去过的角落一醉方休，潸然泪下。嫣儿担心过多的安慰只会让哥哥凭添伤心，只会默默上前夺下酒壶，陪着哥哥共饮一杯。她更不敢去百花深处再看小蝶，她不知道是应当如实相告让小蝶也痛彻心扉，还是善意相欺。
更可怕的是，想到蜀锦伯母寤生当日莫天禅的种种表现，嫣儿更是心烦意乱。如今他可是瞒天过海集齐了四样制灵素，只差最后一样螣蛇。料想他尚未如愿，不然云哥哥应该会来告知，可云哥哥也并未再有消息。这莫天禅究竟是想做什么？真的就是抢了我文氏的婚约以示报复这么简单么？如果并非如此简单，小蝶姐姐岂不是身处险境么？可这些亦不能让爹娘知道，更不能让箨儿知道，不然他还不提着磨镰誓死抢亲，东南圣境和北境少不了要决一死战。嫣儿越想越是心乱如麻，久久难以释怀。
就这样，他们只当并不知晓父母已前去百花深处退了聘礼，熟视无睹众仙童撤下了机杼绫罗，将原本大婚使用的摆设一一收了箱。就这样，原先嫣儿总感叹光阴似箭，如今却是度日如年，不知道哥哥每日的心如刀绞在小蝶大婚的那一刻是会瞬间瓦解还是彻底崩溃。
就这样，冬雪消融、春回东境。眼看着还有一日就到了小蝶出嫁的日子。嫣儿走下楼去，看见几个侍仙正围在一处说笑着从摆在地上的巨大纳物箱中争抢着什么。走近一看，是前些日子收回的大婚物件。几个侍仙见嫣儿出现，慌忙停下行了礼道，“见过仙子。”
嫣儿好奇道，“你们怎么把这些又抬了出来？”
其中年纪最小的侍仙道，“回仙子。是莲风姑姑前几日清点物件时，想到各处也是劳作许久才置办了这些，让各处仙童有愿的可取了去。云逗阁分到的这箱是些华服首饰，大家正挑着呢。”
嫣儿上前看了眼，果然是给小蝶姐姐准备的各类配饰和华服。她不禁上前翻了翻，只见一团红云映入眼帘。嫣儿颤抖地捧起来，那是上好的云丝裁的流苏盖头，上面的百蝶入境图振翅欲飞。嫣儿将这盖头攥在手中道，“这个，许了我吧。回头入账的时候和莲风报了便是。”几个侍仙看着嫣儿的神情，皆不敢言语，满是心酸地看着嫣儿，低声应和着。
嫣儿默默走开，手却越攥越紧，步伐也越来越快，一路奔去箨儿的苍筤阁，破门而入。箨儿此时正呆坐在案前，见这阵势缓过神来，百无聊赖道了句，“你怎么来。。。。。。”
不等箨儿说完，嫣儿一掌将那流苏盖头拍到箨儿面前，道，“文箨！这些日子不是只有你寤寐思服、辗转反侧。你只为小蝶姐姐一人伤心，而我、娘亲、爹爹，是既心疼小蝶姐姐，又担心你。你即便不体恤我们，也不能就这么浑浑噩噩下去。明知小蝶姐姐明日就要嫁给那个白毛猴子了，你还在这一言不发，躲着不去相见。你还要自欺欺人到几时？”
箨儿望着眼前那流苏盖头，握在手中，双眉紧锁，一言不发。嫣儿忿忿道，“我与小蝶姐姐一同长大，情同姐妹。我不会再这么逃避下去了。我这就去百花深处。虽不能履约送她出嫁，至少不能再错过这临别一面。”说着怒目看着箨儿道，“至于你！如果真的当她是此世挚爱，好歹有个交代！言尽于此。你自己看着办吧!”说着夺门而去。
箨儿双手攥着那流苏盖头，眼泪滴落在磨镰之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第030章 鬼草送嫁
嫣儿站在万竹林中，看着几对粉蝶翩翩而至，知道是小蝶来了，快步迎去。多日不见，小蝶整个人也是一脸憔悴，如若柳扶风飘然而至。
“嫣儿，你来了。”小蝶眼中闪现一丝欢愉，见着嫣儿是独自前来，眼中又划过一丝失落。
嫣儿悔道，“姐姐，嫣儿早就该来看你的。只是。。。。。。”
小蝶淡淡一笑道，“傻丫头，我都知晓。”
嫣儿将一个袖珍香囊递到小蝶手中，道，“当年说好的，为你挑嫁衣、送你出嫁。如今却一样都没有做到。如今，至少让我将这个交到姐姐手中。”
小蝶打开香囊，只见里面放着只子玉冰棱坠。紧了紧眉道，“嫣儿，这是。。。。。。”
嫣儿点了点头，道，“不错。姐姐此番前去勒霞山险象环生，这父子俩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们莫家是卜祀起家的，普通的传讯仙器很容易就能被他们识别化解。这只玉冰棱坠则不同，不仅能将姐姐的木性传感扩至最大，还能释放出广寒凌霄波，干扰克木之金灵素追踪。姐姐尽可放心使用，如有任何异动，一定要让嫣儿知道。”
小蝶收在袖中，握着嫣儿的手道，“此乃东境二宝，嗣音绝品。这份厚礼，姐姐收下了。这莫氏父子虽阴险狡诈，但有父亲和南疆在，料想还不至于加害于我。”
嫣儿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姐姐，本来我答应过云哥哥不向人提起的。但如今你要只身深入虎穴，有些事情姐姐还是心中有数为好。”
小蝶讶异道，“燕云仙尊？你几时有再见过他，怎么从未听你提起？”
嫣儿低声道，“上回招摇山遇险，是他救了我。而且还提醒我莫天禅父子很可能在策划扰乱天纲的阴谋。”
小蝶惊悚道，“什么？原来是燕云仙尊出手相救。你俩还真是有着不一般的缘分。既然已知莫氏有此歹心，可知他们意欲何指？”
嫣儿点了点头道，“就是因为尚无实证，所以云哥哥让我切莫与你们提起，以免打草惊蛇。姐姐现在多知无益。只需记得他向惊寒伯伯要去狌狌绝非替莫鲲解阴火焚心。姐姐过去后要多加小心，任何风吹草动，一定记着玉冰凌。我回去了也会细细研读阁中相关典籍，看看这父子俩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小蝶的脸上呈现出坚毅的表情，道，“原先我只道此番前去乃是为了母亲和弟弟，现在看来还有更重要的使命。我绝对不会允许莫家再对我们两家人有任何伤害。嫣儿你放心，有任何蛛丝马迹，我必然第一时间让你知晓。”
嫣儿紧紧握住小蝶的手，道“没有我和箨儿在你身边，姐姐的第一要务是保护好自己。别的，见机行事。”
小蝶点了点头，犹豫了一阵道，“嫣儿，你可知。。。。。。箨儿他。。。。。。”
嫣儿长叹了一口气道，“就知道你记挂他。就是因为他，我先前都不知是否该来叨扰。他只知道每日如孤魂野鬼在白萍洲晃荡，把你们先前去过的每一处都走上了千百回。夜里便拟把疏狂图一醉，少不了被我架回苍筤阁去。日日如此，周而复始。”
小蝶听到这，又忍不住流下泪来，深深叹道，“箨儿，都是我。。。。。。”
嫣儿气鼓鼓道，“怎么是你？是莫天禅那个恶人！不过讲千讲万，明日小蝶姐姐你就要被带去那勒霞峰了。他流照君的盖世英气呢，此生非卿呢？怎么也该来见姐姐你一面啊。”
小蝶低下头，从怀中取出叶子像油葵般红色茎秆的仙草塞到嫣儿手中。嫣儿一看，惊道，“鬼草！姐姐，你这是要做什么？”
小蝶无比忧伤道，“原先我想着箨儿怎么也会来与我见上一面的。如今他既不肯来，这能让他忘记所有忧愁烦恼的鬼草便与了你，回去后找机会给他服下。”
嫣儿使劲摇了摇头道，“忘记所有忧愁烦恼？那就是忘了姐姐你，忘了他此生最爱的人，忘了你们所有的一切！不。。。。。。我不能替哥哥做这个决定。”
小蝶将鬼草收入嫣儿袖中道，“最好他能早些将这些往事都封存了。如若不能，也不能看着他此世就这么颓废下去。嫣儿，我相信你的判断。”
嫣儿不知所措地看着小蝶，百般无奈道，“还说他，到底你也是放不下。。。。。。”转而恨恨道，“这个死文箨，还当真就不肯来见姐姐你最后一面！”
小蝶露出一丝微笑，道“好啦，以后箨儿就劳烦你多照顾了。”
嫣儿坚定的点了点头，道，“小蝶姐姐，不能如约送你出嫁，不如就让嫣儿陪你走出这片竹林吧。”两人说着手牵手，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一同披着星光向竹林外走去。
二人眼见出口已在不远出，不由同时放慢了脚步。突然，他们听见身后传来了儿时那支熟悉的“月归”，箫声九转千回，玉壶光转。两人禁不住停下了脚步，回身望去。月下文箨一袭水色天衣，迎风飞舞，缓缓收了玉箫。
“哥哥！你还知道要来啊！”嫣儿又气又喜，冲上去就是一拳。
箨儿一把抓住嫣儿的拳头道，“还不是怕你又闯出祸端！”
嫣儿不知怎么，一滴眼泪不自觉地落了下来，道，“我不闯祸。我就在林外等着你。”说着转身把小蝶牵过来，将哥哥和小蝶的手握在一起，独自跑开了。
小蝶见着月下的箨儿眼窝深陷，心疼地垂泪道，“箨儿，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箨儿平日就见不得小蝶哭泣，此番分隔良久终于得见，早已百感交集，一把将小蝶揽入怀中道，“我不苦，是苦了你。一想到你要和莫鲲那个卑鄙小人度过此生，我就恨不得明日提着磨镰将他千刀万剐！可恨我没用，仙力远不能和莫天禅相抗，只会害了爹爹和惊寒伯伯。”
小蝶在箨儿怀里早已梨花带雨，“箨儿你如何能这般说自己？”说着放开箨儿，紧紧抓着他手臂道，“我知道那天我和嫣儿竹林话别的时候你都看见了。既然答应了彼此要世世相依，又何必执着于此世的白马过隙。”
箨儿从怀中取出嫣儿给她的那顶流苏盖头，小蝶周围的双喜凤尾蝶立刻迎上来接过盖头，扇着翅膀拉到小蝶头顶盖上。小蝶在的泪立刻浸润了那红色云丝，却带着微笑为，“好看么？”
箨儿声泪俱下，只顾着说“好看！小蝶你是这四海之内最美的新娘。”
小蝶一头扎进箨儿怀中，抽泣道，“答应我，要好好的。嫣儿还需要你照顾。我走了之后，爹娘，还有我那刚出生的弟弟都需要照顾。那孩子像极了我，只可惜我不能看着他长大了。你答应我，今后要像待亲弟弟一样疼他，万不可因此劫难记恨于他。”
箨儿抚摸着小蝶的秀发道，“我答应你，都答应你。你也答应我，如果莫家敢对你有任何不敬，一定要让我知道。现在我不是他们的对手，不代表以后也不是。我文箨就是拼上性命也会救你出来！”
小蝶慌忙捂住箨儿的嘴，“休得说这些生死之事！箨儿你答应了我要好好的。”说着将手腕上那七星散玉镯取了下来，交还到箨儿手里，“这个，愿下一世能重新为你戴上。这一世，箨儿你将来遇上合适的仙子，送给她吧。”
箨儿悲愤道，“我文箨此世、来世、世世，都只钟情小蝶你一人，叫我如何再去寻别的仙子？”
小蝶笑中带泪道，“傻箨儿。你是文氏这一代的独苗，你是要让隐元君和常夫人无后么？”说着收了那盖头在怀中，道，“好了，莫要让嫣儿等候太久。以后她身边只剩下你，你可要有点兄长的样子。”
箨儿深深点了点头，“我知道。不能守护自己心爱的女子，我文箨已经自惭形秽，若再不能保护自己的妹妹，如何面对黟山汶水！”
小蝶深情在他脸颊轻轻一吻道，“你且向前走去吧。让我在身后再看看你的背影。”
箨儿闭上双目，又是一阵泪流，猛地松开了手，决然向竹林外走去。身后只留下小蝶久久伫立。
第031章 血雨风毛
莫天禅袅袅道了句，“到了。”落了轿，示意随行的紫衣侍女牵了红线，将小蝶引了下来。小蝶微微抬头，向那烟灰横飞中赫然眼前的九十九级台阶望去。这是她此生第一次踏上勒霞峰的土地，也是她头一次极目远眺不见半点生气。没有百花深处的青山绿水，更没有百花深处的姹紫嫣红。眼前只有无尽的香灰，遮天蔽日的万年青松和黝黑的悬崖峭壁。小蝶只见眼前唯一的色彩便是台阶两旁支起的红色纱幔，在这阴风阵阵里幽怨地飘拂着，如群魔乱舞。
莫天禅道“小蝶，进我们莫家之人，必走过这九十九级恋生阶。每一级都贮藏着我北境先祖灵魄。得九十九位先祖首肯，便正式成为我莫家人。”
小蝶跟在莫天禅身后，想到嫣儿提起过魑魅魍魉这些邪魅皆为北境先祖，只觉得脚步越来越沉重，仿佛随时会被一双双冰冷的鬼手拖曳到无尽的深渊中。抬眼望去，台阶尽头那沧浪亭八角凌厉，底座两侧一对狻猊张着血盆大口。隐约能看见那狻猊中间，一身腥红缎袍的莫鲲，顶上簪着解豸檀木镶金冕，已是虎视眈眈。
侍女将红线弓身交予莫鲲，莫鲲一把接过，牵着小蝶向洗烟殿走去。洗烟殿内外挂着一样的红色纱幔，供堂上的焚香跳动着耀眼的红色火星。豹冕和莫鸢已经各着紫色绫缎袍子，一个端坐在供堂之前，一个侧立在旁，满面喜色。周遭站着乌泱泱的一群北境宾客，皆是玄衣红缎带，直勾勾盯着小蝶，即便躲在盖头之中，也能感觉到目光瘆人。
待莫天禅也入了座。一个双唇乌黑的紫衣侍仙上前，扶着小蝶跨过了烧着各类符咒的火盆，朗声道，“天地相合因缘结！”莫鲲猛地扯了一下红线，示意小蝶下跪。“高堂在上福永锡！”小蝶随着再拜，想到此番在家中哭泣的父母，不仅泪水涌出。“夫妻对拜百年合！”小蝶颤抖着，哭着微微低头。“礼成！”那紫衣侍仙拉长了音调。莫天禅和豹冕下了座将两个喜符交到二人手中。
“恭喜穷其太常！”方才静默站着的一众宾客突然齐声贺喜，声音却似鬼哭狼嚎，让人不寒而栗。莫鸢向后走了几步，推开了后殿门，一路牵着小蝶走出长长的悬廊，入了莫鲲的朱厌殿。只见这厢房内一样的乌木打造，只有榻上铺着龙凤双喜锦绒被，榻边的金身燕燕炉上香烟袅袅。
莫鸢端来一个乌木上画着金笼锁金雀的食盒，道“兄长还需在外应酬一阵。知道你初来乍到，怕吃不惯我们北境的生食，母尊特地从你娘那里讨了些南疆佳肴。你且用着，等兄长前来吧。”说完退下闭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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