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小五!我的小五!”
身后也传来一声轰然跪地声,燕山青听到相无雪的声音,绝望不甘,哭腔明显。
“小五……小五啊……”
在逐青苏醒的刹那,他们便明白了。
当年的猜测都是对的。
燕山青望向那盏熄灭了的魂灯,他麻木落泪,忽然抬起手,一巴掌接着一巴掌扇自己。
识人不清,该打。
认贼作妹,该打。
没保护她,该打。
忘记了她,该打。
她死了多少年了?
她死在哪里了?
最终,他们的心也死在那一天。
几个师兄师姐望向高台下的少年郎,燕山青神情冷漠。
“墨烛,我要你不惜一切代价,追杀她。”
这场复仇,直到他们所有人都死干净才能算了结。
颖山出动大半兵力跟随墨烛追杀霓萼和幽昼,包括邬家和云家也派了人来。
燕山青依旧镇守颖山宗,他总是坐在高高的执教殿上,望向下方历练的弟子们,年轻的孩子总有无尽的朝气,他看着那些孩子,就好像看到了当初的虞小五。
可爱又纯粹,意气风发。
宁蘅芜疯魔了,三天两头往四杀境跑,将里面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虞知聆的尸身。
相无雪常年闭门不出,打了满院子的秋千和木马,那些虞小五曾经喜欢的小玩意儿,他做好,又烧掉,好像虞知聆在地下能收到一般。
梅琼歌发动了整个王室的力量,他们搜遍了中州。
虞小五死后,颖山宗也算完了。
墨烛几年也不见得回一次颖山,燕山青再次见到他的时候,是他二十二岁的生辰。
他回了颖山,身量比之前更加高挑,连续五年的追杀,风餐露宿,让他的肤色黑了些,周身的杀意骇人,两人站在青阶上下四目相对。
随后,燕山青叹气:“孩子,休息两日吧。”
墨烛拖着一身伤,在听春崖睡了两日。
第三日,他拎剑再次下了山,这一次再回来,是五年后收到燕山青的传信。
满地横尸,血从山顶淌到了山脚,大雨倾盆落下,他自山下往上走,每走一步都能看见熟人的尸身。
宁蘅芜说,让他去寻虞小五的尸身。
那是宁蘅芜的执念了,人死了也得入土为安,虞小五到底死在了哪里?
墨烛也不知道。
他用了三年追杀幽昼,又用了七年追杀霓萼。
最后,他将霓萼逼进了四杀境。
“我说过,我会杀了你的。”
暴雨倾盆,卷云阴沉,雷电穿梭在云层之中。
墨烛踩着血水,来到四杀碑下,仰头望向高处被诛魂钉钉穿的女子。
霓萼长发披散,低垂着头,一身芙蓉色的衣裳早已被鲜血染透,她艰难抬了抬头,眸光冷淡。
“孽、障。”
墨烛神情冷漠:“你早就该死了。”
诛魂钉光芒大作,将霓萼的魂魄撕碎。
墨烛回头,望向来时的四杀境,低声呢喃:“师尊,给你报仇了。”
他退至魔渊旁,望向手里的剑,笑了声。
“你也辛苦了,无回。”
他也很辛苦了。
真的好累,好累,好累啊。
墨烛闭上眼,长叹了声,三十七载的不甘全浸透在这声叹息中,他身子后仰,跌下了魔渊。
这些年他早已心魔缠身,杀心太重,本以为自己会死在魔渊内的杀阵里,却不曾想,这些杀阵竟然将他当成了魔。
杀的人太多了,追杀了幽昼这些年,他的杀心养出了心魔,执念缠身,人不人鬼不鬼。
墨烛跌到魔渊底,下面的魔魑冲上前想要撕咬他,他一动不动,等着他们来撕碎自己。
圣洁的灵蝶自远处飞来,在他面前停留,扇动的翅翩然,那只小蝴蝶冲他点了点头,微弱的光护在墨烛周身,竟让那些魔魑无法靠近。
墨烛在那一刻,沉寂了许久的心忽然快了些。
他望着灵蝶离开的方向,明明前路尽是魔魑,可冥冥之中,有个声音指引他,告诉他,如果他不跟着这只灵蝶走,他一定会后悔。
墨烛起身追上,那只灵蝶很奇怪,明明那般小,只是灵力虚化出来的,却偏偏能护住他不被魔魑围击,那些魔魑始终被拦在灵蝶的光盾外。
他就这么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了悬崖旁。
灵蝶回头看他一眼,随后调转方向朝悬崖内飞去。
墨烛望向下方深不见底的悬崖,没有一丝恐惧,他本就不想活了,随着这只灵蝶跃了下去。
他掉进湖中,沉到湖底,却又穿过本该是泥沙的湖底,悬崖下的这条湖如那只灵蝶一般,是用灵力幻化出来的。
而灵蝶真正要指引他去的地方,是被这条湖覆盖之处。
墨烛跌在地上,抬头的刹那便愣住了。
这是一个不属于魔渊的地方,万千灵蝶绕着一朵莲花翩飞,蝶影烂漫绮丽,美丽到极致。
他闻到清淡的莲香,洗刷了魔渊内肮脏的魔魑气息。
从十七岁,到三十七岁,整整二十年了,前路全是足以吞噬他的迷雾,杀机四伏,可他不能后退,他要走一条永远也不能回头的路。
他跌跌撞撞摔得头破血流,一路都在失去,为族人复仇,为她复仇,为颖山复仇。
报仇,报仇,全是报仇。
剑下万千魂,踽踽独行,衣袂染血,到如今他也没了活着的心。
可此刻,墨烛站起身,又摔倒,不过几步的距离,他摔了十数次,如刚会走路的孩子般蹒跚而去,三十几岁的人了,泪却还是沿着眼眶坠落。
他找了她的尸身那么久,大仇得报后揣着唯一的遗憾求死,明明不想活了,可看到那朵绽开的莲花后,希望又回归了,他一步一步,踉跄朝她走去。
在距离朝天莲一步的距离,他跪倒在地。
墨烛低下头,额头触碰地面,隐忍的啜泣泄出。
肩膀颤抖,马尾垂在肩头一晃一晃,压抑了这么多年的情绪爆发,他崩溃大哭,强撑出来的坚强被毫不留情击碎。
“师尊,师尊啊……”
太晚了,真的太晚了。
七岁他们分离,此后一别三十年。
回头看,阴阳两隔,一场大梦。
找了三十年的人,就这么闭着眼躺在莲花内,死去多年,衣裳破烂却又整洁,乌发铺在莲座内,她闭目的模样安详,就好像是睡着了般。
墨烛抖着手想要触碰她,可最终,却只握住她的手。
他跪在她身边,将几十年的委屈和难过全部哭出来,可再也不会有人抱起他,为他擦掉眼泪,夜深为他讲故事哄他入睡了。
七日的相处,他用了三十年也没能忘记。
朝天莲弯下花瓣,点了点他的脑袋。
墨烛抬眸,万千灵蝶绕着他盘旋,那朵莲花像是通了灵性,弯下茎秆,花瓣轻触墨烛的额头,光亮融入墨烛的识海。
他是第一个找到虞知聆的人,朝天莲选择告诉他。
一微尘里三千界,半刹那间八万春。
一个世界外,还有另一个世界,这洪荒内有千千界。
每个世界都有自己的神,它是人间所说的天神。
它或许是虚幻的,无处不在,却又无人可以看到。
也可能是有实体的,它可以是一个人,是一片湖,是一朵花。
万物有灵,万物都可以成为神明。
这片大陆诞生之处,此世界的神便化为了朝天莲,扎根在灵幽道,惊鸿村人的祖先最初只是一群因为逃荒另择地方生活的难民,他们来到灵幽道。
他们供奉朝天莲,希望这朵圣洁的莲花可以庇佑他们。
朝天莲答应了他们,为了护佑这些难民,它在灵幽道外设下不忘河,赐予这些难民们可以救命的魂力。
惊鸿村人世世代代生活在此,几千年从未踏出过灵幽道,他们供奉朝天莲,朝天莲也会庇护这些子民,每百年都会结出一朵莲
花赠予惊鸿村人。
它爱这些人,爱这世间万物,它圣洁伟大,于蛮荒之中注视着整片大陆,无论是中州,还是魔域和妖域。
这些都是它的子民,都是它需要庇护的孩子。
它希望他们和平相处,想让他们好好活着,可事实上,这些孩子彼此水火不容,人族厌恶魔族,魔族想要进军中州,妖族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战火纷飞,就连它庇护了六千多年的惊鸿村也未能幸免,朝天莲看到惊鸿村的灭门,可身为神明的它却无法阻拦这场屠杀,它无法插手人间因果。
它无声哀嚎,无人知晓它在哭。
惊鸿村的血脉只剩下一个,虞知聆。
朝天莲注视这个孩子长大,看她一点点成长起来,直到她成长到无人可敌。
它想这个孩子好好活下去,它以为这个孩子不出百年便能飞升,直到……
直到拂春离世。
这个孩子变成了另一个人,她疯狂折磨自己,她深陷泥沙无法自拔,最终,她入了魔,用出风霜斩自戕。
虞知聆死后,埋伏在中州的魔魑出动,颖山灭门,云家和邬家也元气大伤,中州死伤接近一半,惨重到思之落泪。
墨烛斩杀了幽昼和霓萼,可妖域的妖王愁霄还活着,并且妄图趁中州大伤,像幽昼那般带领妖域侵占中州。
那么这一次,又要打多久,又要死多少人?
朝天莲在哭,朵朵花瓣抱紧了莲座内的虞知聆,这是它最后一个血脉了。
墨烛声音喑哑:“你想我如何做?”
朝天莲点了点他的手腕。
墨烛的腕间,挂着腾蛇一族的至宝,洄青蛇镯,可以撕开空间的神器。
他好像明白了朝天莲的意思。
可洄青蛇镯如何认虞知聆为主呢?
墨烛剜出了自己的逆鳞。
洄青蛇镯只会认腾蛇为主,而如今腾蛇一族只剩下他一人了,过去是他一直没让洄青蛇镯认自己为主,他排斥这个间接害腾蛇灭族的神器。
可如今,它似乎有用了。
墨烛将自己的逆鳞融进虞知聆的心脉中,将洄青蛇镯放置在她腕间,催动法决,唤醒了洄青蛇镯。
逆鳞是洄青蛇镯用来辨别腾蛇身份的唯一方法。
察觉到腾蛇血脉,并且察觉到世上只剩下这一只腾蛇,洄青蛇镯也只能认了有腾蛇逆鳞的虞知聆为主。
洄青蛇镯的力量,可以撕开两个世界。
朝天莲选择净化这个世界,祛除人间沉疴,等到回溯完毕,重启一切,各入轮回。
可少了一魄的虞知聆魂灵不全,她无法入回溯通道,会被强烈的世界之力撕碎。
因此,在回溯完成前,她不能留在这个世界。
朝天莲要让她再重新活一次,最好的方法,就是去往另一个世界重入轮回,重新巩固一次她破碎的神魂。
墨烛就坐在魔渊内,看朝天莲在虞知聆的额上轻点,像是在亲吻她。
随后那具尸身上飘出了雾蒙蒙的白团子,被朝天莲交给了墨烛。
墨烛知道该怎么做,他踏入两道裂缝,来到一个他完全陌生的世界,将虞知聆的魂魄送进了这个世界的轮回之路。
他起初什么都不会,乾坤袋里的金银可以换置钱财,他们那个世界的照明珠,在这个世界是价值过百万的钻晶,他拿了钱也不会花,只是找了处地方将自己关起来。
等待着,她的降临。
直到识海内的朝天莲告诉他,她来到了这个世间,再一次有了生命,有了心跳。
可生下她的父母却没有抚养她的能力,她被丢弃了。
雪地之中,墨烛走上前,将被放在公园的孩子抱起,他看着这张被冻红的小脸,伸手戳了戳她的小脸,可眼泪却落了下来。
终于有了一点希望了。
她是所有人的希望啊。
虞知聆已经死去了很多年,缺少了一味不寐魄,魂魄还被撕扯过,因为消耗几十年的心力打造无量界,导致她与心力相关的那味魂魄也十分虚弱,她的心脏病很严重。
朝天莲不允许他靠近虞知聆,因为他在这个世界,是随时会被此世界的世界意识发现的。
一旦发现墨烛这个异界之人,那么天雷会劈碎他周围的一切生命。
墨烛所能做的,只有为她寻个能照顾她的人,他曾经最不在乎的钱,在这个世界成了救她命的东西。
墨烛住在一座山上,时不时会去远远看看她,看她慢慢长大,看她往返医院和福利院,小小的孩子很听话,即使身体不好,但只要见到都在笑。
他守了她很多年,看许院长去世,她搬离了福利院,十三岁的虞知聆开始独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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