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是个乐观之人,所有的这些都只能让他的心智更加坚固。
陆薇绝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后宫,她的感受来说,清廷的总体趋势仍然是在向上走,即使有诸多的不顺,但这些不顺都是达到康乾盛世所必须经历的,等达到那个抛物线的巅峰,就该急转而下走下坡路了。
前朝的事情自有皇帝这个操盘手,她主要负责后宫的事情,这几年后宫总体趋于平和。
在众多的嫔妃中,永贵人,哦,现在是妃了,她异军突起,因怀孕成为最当红的嫔妃。
陆薇掐指算了下,现在妃怀的应该就是那位著名的十公主了吧。
这宫里已经多年没有孩子降生了,皇帝非常盼望这个即将出生的孩子,连带着爱屋及乌,永贵人的位份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完成了三级跳。
除此之外,宫里还另有一桩事――十五阿哥的婚事。
十五阿哥今年十四岁了,在古代,尤其是习惯早婚的清廷,已经到了适婚年纪,皇帝为他选定了一个嫡福晋喜塔腊氏,这位喜塔腊氏的家族于乾隆年间由内务府包衣抬为正白旗满洲,祖上远远比不得其他满洲世家显赫,其父亲内务府大臣兼副都统,可以说在家世方面很平常了,尤其是对比十一阿哥的嫡福晋来说。
众人少不了私下议论几分,如果皇帝立十五阿哥当太子的话,十五福晋的身份就不太够格了。
但众人议论再多也没用,皇帝觉得你有资格,你就比任何人都有资格。
陆薇在审查十五福晋的嫁妆清单。这清单基本上是按照十一福晋的旧例办的。
她审查完后,就交给了毛太监,“就按这个办吧。”
毛太监犹豫了一下,问道:“十五阿哥成婚那日,令妃是否要接受两位新人行礼?”
这――人家是生母,古代生恩大于天,肯定要的,但这几年,皇帝放佛真的忘记了曾经的旧情,待在紫禁城的令妃就如同愉妃、婉妃一样,渐渐被人遗忘。
只有每月初一,令妃所出的两位公主与两位皇子去给她请安时,才让人记起这是曾经在后宫盛宠十几载最风光的嫔妃。
七公主成婚时,公主与额驸是第二日才去给令贵妃行礼,这十五阿哥又有不同,陆薇想了想,“还是先问过皇上再说吧。”
……
十一阿哥还没优秀到皇帝能彻底下定决心立他为太子;十五阿哥渐渐长成,虽然没什么特别突出的有点,但各方面都很平衡,就连性子也是稳重敦厚的性子,这两位目前为止各有优缺。
但综合各方面比较,十一阿哥明面上的牌更多些。
十五阿哥的婚事定在年末,这次皇帝想到了他的母亲令妃,让这对新人在给皇太后、皇后行礼后,再去储秀宫给令妃行礼,如此才算礼成。
这儿媳喜塔那氏的家世太过普通,除了十二福晋外,其他皇子福晋就数他出身最低,十五阿哥大概真没那个机会了!
新人的事情繁多,十五阿哥夫妇行过礼后没多说什么话就离开了。刚才热闹一阵的储秀宫立刻就冷清下来。
令妃突然想起来两个女儿,“和静与和恪两位公主呢?皇兄成亲,她们今日也该来宫里观礼,怎么不见过来?”
两位公主早已出宫嫁人,这种大日子进宫,肯定要来给生母请安的。
宫人小心翼翼回道:“和静公主病了,和恪公主怀孕,两位公主今日都没有进宫。”
和静是令妃的长女,是她从小带大的孩子,也是跟她最贴心的孩子,令妃的心当即揪成一团,“病了?病情怎么样,御医有没有去看过?”
宫人摇摇头,“奴才不知道,只说是病了。”
和静公主从小就身子柔弱多病,她的病情牵动着令妃的心,夙夜难安。
心情抑郁寡欢,加上令妃因频繁生育,身子早就有所亏空,她自己这几年身子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再因担忧和静公主的病情,三重压迫,很快令妃也病了。
到了腊月底,眼瞅着就要过年了,养心殿孙太监突然过来储秀宫,对令妃道:“和静公主病重,皇上特命您前去公主府探望。”
令妃闻言立刻吩咐宫女,“快些为我更衣,我要现在去探望公主。”
宫女迟疑道:“您也病了,吹不得风,要不等过几日身子好些了再去看公主吧。”
令妃道:“我没事,你听我的。”
和静若不是病笃,皇帝不会让她出宫去看女儿的,令妃要的就是快,她怕再晚一分钟,就再也见不到女儿最后一面。
母女俩见面时,和静公主躺在床上已经起不了身了,她见到生母只是静静地流泪。
令妃握着她的手,替她擦干眼泪,“好孩子,不哭了。”
和静公主今年还不到二十岁,对死亡充满畏惧,“额娘,我好怕,我不想死啊。”
令妃安慰她,“别害怕,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就算真……额娘也会陪着你的,有额娘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和静公主最信赖的就是令妃,她道:“有额娘在,我就不怕了。”
对于和静公主的病情,御医基本上已经拿不出什么更好的治疗法子,职能用人参灵芝吊着命,令妃在宫里数着日子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紫禁城里又开始了每年一度的春节,这些年里令妃都是深居简出,几乎不出来参加各种活动。到了初三那一日,她分例的菜肴里突然出现了两道新菜。
小太监道:“这是皇上赏赐给您的菜。”
令妃挑眉,“他为什么赏赐?”
小太监头埋得低低的,“妃娘娘今日清晨诞下小公主,皇上大喜,后宫人人有赏。”
令妃盯着这两盘子菜看了好一会儿,“皇上所赐,自然要先敬佛,拿去小佛堂供起来吧。”
他的女儿出生,她的女儿却要死了,有什么好庆祝的!
和静公主于正月初十过世,令贵妃在得知这个消息后,反而没有想象的难受,可能她早就在等这个消息了吧。和静公主早已经在苦熬日子,每日都遭受病痛的折磨,如果她确实治不好了,那么令妃情愿女儿早日脱离苦海。
现在女儿脱离苦海了,她
该为女儿高兴,而她自己也快解脱了。
……
令妃病重的消息很快在宫里传来,陆薇心绪复杂,在穿越前,她活得那些年身边也没什么去世事件,在这宫里,可能是风水不好,真的太常见了,说到底,这不是什么好事。
她循例报给皇帝知晓,弘历自知对令妃有所亏待,与她商量道:“朕欲封她做皇贵妃,你看怎么样?”
陆薇道:“您这样安排很好。”
但就不知道这皇贵妃的位置,令贵妃愿不愿意要。
当初令贵妃被送回宫时,曾对陆薇说过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让她保重。
陆薇开始以为令妃的意思是等着看她的下场,后来渐渐明白可能令妃那个时候已经对皇帝失望透顶,是真正在对陆薇说保重。
现在追究这些没意义了,陆薇问道:“您要不要去看看令妃?”
弘历不认为自己是无情之人,当下就道:“朕确实也该去看看她了。”
他是行动派,说了去看令妃,从咸福宫出来,直接就去了隔壁的储秀宫。
两人见面,只有生疏与隔离,弘历并不喜欢这种气氛,他对令妃说了封她当皇贵妃的事情。
令妃平淡道:“谢皇上。”
然后气氛又陷入了沉默。
弘历道:“你有什么想对朕说的吗?”
令妃摇头,“没有。”
弘历心里一时有些生气,“你在怨恨朕?”
令妃淡淡道:“不敢,我不过是普通包衣旗人出身,因为皇上,我,还有我的家族才有现在的地位,这一切都拜皇上所赐,我感激您。”
她的话无懈可击,但让皇帝心里不那么痛快。
弘历看着这样的令妃,无话可说,最终道:“你好好养病吧,朕改日再来看望你。”
令妃面色无波,“恭送皇上。”
很快就到了正月二十九这日,令皇贵妃已经进入弥留状态,皇帝命十五阿哥与十七阿哥为她侍疾。
第264章 令妃,现在应该是令皇……
令妃,现在应该是令皇贵妃了。她的失宠是突然的,断崖一样的,前一天还好好的,次日就被送回了紫禁城,从此彻底失去皇帝的宠爱,成为紫禁城众多冷宫嫔妃中的一员。
她的处境倒没影响她的两个儿子,十五阿哥与十七阿哥在圆明园伴随皇帝,日常就是读书。
十五阿哥的抚养人圣祖温惠皇贵太妃于乾隆三十三年过世,可能亲眼见过一回生死了,十五阿哥的情绪还算稳得住。至于十七阿哥,这位年纪尚小,成长的过程中令妃基本上没有参与,母子感情有些淡薄,十七阿哥过来侍疾就像完成皇帝交代的任务,一板一眼的,他只跟着十五阿哥行事。
十五阿哥便支开他,道:“让宫人带着你去偏殿吃点东西,我与额娘单独说几句话。”
十七阿哥无不可,冲着令妃行了个礼,直接就跟着宫人离开了。
令妃看着小儿子的背影,默然无语。
十五阿哥安慰她:“额娘不必在意,弟弟年纪小,不懂事,等他再大些后一定会体谅额娘的。”
令妃摇摇头,“只要你们过得好就行。”
御医说她的大限之期就这一两日了,身子各处疼得如刀扎一般,令妃强撑着见儿子。
好在十五阿哥非常懂事,他对令妃道:“额娘放心,我会尽自己所能照顾姐姐和弟弟。”
这孩子自小就性子敦厚,友爱兄弟姐妹,令妃没什么不放心的,她点点头,“额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这些个话说完之后,母子俩似乎没什么话可说了,令妃突然伸手在枕头底下摸索,十五阿哥忙问:“额娘找什么?”
令妃摸出一个荷包交给他,“这个,给皇后,就当作是个念想。”
十五阿哥诧异道:“儿子以为您会、会……”
剩下的话大逆不道,他不敢说,令妃却接口道:“以为我会怨恨皇后?我不怨恨她,我们以前是很好很好的。”
富察皇后对她虽然好,但那种好是自上而下,带着上位者的高傲;只有陆薇,令妃曾经与她有过最平等的朋友之情。她曾经嫉妒过陆薇,但从来没有怨恨过她。
十五阿哥松了一口气,后宫那些事说不清道不明,既然额娘能放下怨恨,想必心里也就好受许多,这是好事,已经过去的事没必要再争谁对谁错。
谁知令妃话头一转,“我真正怨恨的另有其人,你当知道这个人。”
十五阿哥背后一凉,嗫嚅:“额娘……”
“瞧你害怕的样子,”令妃嗤笑,“提都不敢提那个人,算啦。”
屋子里门窗都开着,即使燃着碳,依然有些冷,十五阿哥想去关门窗,令妃制止他,“别关,都开着,才能看到有没有人偷听我们说话。永琰,额娘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交代你。”
十五阿哥将头凑到她面前,令妃轻声说:“这些年我也算想明白了,皇上虽然已经秘密立储,但依他的性子,这储位上的人是谁只怕还是不确定的,十一阿哥未必是板上钉钉的太子,你也未必没有希望。”
十五阿哥大惊失色,“额娘,儿子――”
“你听我说,如果皇上确实立了十一阿哥,我对他就没有影响了,他更不必把我打入冷宫这么多年。他不过就是想隔开我与你们,他年纪大了,担心子少母壮,我对你们的影响太大,对他的皇位不利,所以你肯定在他储君的考察人选中。你要记住这件事,千万不能学八阿哥,你有那个希望,记住了吗?”
八阿哥永璇,这位被皇帝骂了几回后,彻底摆烂,一蹶不振,令妃这是告诫儿子,要持正守身,继续在皇帝面前好好表现,以图日后。
世界上离皇位最近的人就是皇子们,那真是一步之遥的距离,哪个皇子敢说自己从来没有对那个位置有过念想?
十五阿哥同样如此,令妃的话在他心里激起惊天大浪,颤抖着声音道:“额娘我记住了。”
令妃真正放心了,嘴角含着一丝微笑,再次说道:“额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她对这辈子所做的事情都不后悔,唯一遗憾的是没有早早看清皇帝的真面目,不然她不会落到这个下场,但现在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永琰就是她的希望。
……
乾隆四十年正月二十九日,令妃去世。
她的丧事按照皇贵妃的规格举办,陆薇带着嫔妃们去她的灵前祭酒。丧仪结束后,令皇贵妃的灵柩被安置进了裕陵地宫与已经过世的四位同事们作伴。
斯人已逝,陆薇看着令妃最后送给她的荷包,不是不怀念故人的。
这个荷包很旧,已经褪色了,但它却有渊源,荷包上的花纹是令贵妃绣的,荷包坠的璎珞宝石则是陆薇亲手编上去的。想起往事,不免惆怅。
在这个后宫,她始终认为自己与令妃从来不是敌人,令妃最后肯让十五阿哥送来这个荷包,显然她也是这个意思。
陆薇突然有一瞬间觉得很是伤感。
令妃离开了,下一个是谁?
她内心很不愿意想,却也知道皇太后的时间大概也不多了。老太太今年已经年过八旬,这个年纪不管是放在古代,还是现代都是高寿了。太后这两年间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她自己看得很开,看不开的反而是陆薇。
陆薇现在花更多的时间陪伴太后,太后让她自己去寻好玩的,她不肯走。
太后无奈地笑道:“我早就跟你说过,我活到现在这个岁数,把这天下的福禄寿也都享受到了,我知足,就算今天睡着了,明天再睁不开眼睛,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倒是你自己要看开些,你还年轻,偶尔想想我就行,平常就开开心心得过日子。”
话是这个理,但陆薇在这个宫廷,太后已然同她的
亲生母亲一般,怎么能不难过了。
她只要想想就受不了。如果这个宫廷没有太后,那就更加没意思了。
太后叹气:“你不能这样啊,你这样让我怎么安心。”
陆薇默不作声。
太后道:“那说件开心的事吧,我近日会找机会告诉皇上,日后让你随葬我的泰东陵地宫,怎么样?”
这当然是一件值得高兴的喜事。
虽然陆薇相信人死如灯灭,但古代很多时候不是这样的。她是真不想葬在清西陵――未来盗墓最严重的地方。
更重要的是,万一,人若有灵,长伴太后也是陆薇最后的心愿。
太后见她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忍不住道:“你要多笑一笑才好,很多事情不要想那么多,糊涂一点过更好,将来你还可以去南巡去东巡,看美丽的风景,吃最好吃的东西,多想想开心的事情。”
陆薇不能让一个老太太为她担心,于是道:“我记住了。”
她与太后两人正说着话,突然听到殿外小太监传报声:“皇上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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