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的互动看得对面那绿衣少女一脸的好奇,她也跑去挽住了冷艳美人的袖子,笑嘻嘻道:“我叫悉星河!唯我派弟子排行一百九十六,这位是我大师姐迎真!”
迎真略一颔首,双目清冷。“幸会。”
“天色不早了,不如就地扎营,明早再赶路不迟。”
靳无常说着便开始搜罗附近的枯枝。
穆忘朝见状说道:“晚辈也去寻些柴火来。”
他走向远处,梨渺便顺势跟在他身边离开。
与众人相隔足够远后,穆忘朝停下步子,转身看向梨渺,眼神无比认真。
“渺渺,你修习医毒之术,可是为了我?”
“嗯!”梨渺大方点头。
少年目光触动,握拳垂下眸,低声道:“怪我不够强大,处处都要渺渺费心。”
梨渺摇摇头,牵过他的手,娇媚笑道:“缺
失魂魄,又如何怪得了你呢,阿朝这脆弱的身子,正需我来怜爱。”
听惯了她语出惊人,穆忘朝此刻也不似初时那般窘迫了。他无奈牵起唇角,眸光渐柔。
“忘朝不胜感激。只是,我更希望渺渺的目光不止停留在我一人身上。”
梨渺神情微滞,拧起秀眉质问道:“你在拒绝我?阿朝厌烦我了么?!”
少女语气剧变,又现当初那阴暗可怖之面,穆忘朝如今直视这双眼,心内那份恐惧仍不可抑制地浮现。
他平缓呼吸了两番,没有似曾经那般避开眼神,而是谦和反握住了她的手。
“不,我只是觉得,自己一人之身,不足以承受渺渺的诸多心血。”
“我希望渺渺不止看着我,还会看着自己,看着他人。达则兼济天下,若渺渺为我所习医术,可兼用于为天下人救死扶伤,我便不再只是负累,即便是死也无憾。”
梨渺怔怔舒开神色,一晃之间,她彷如又见到了白衣剑尊清冷仁慈的眼。
为何师尊都忘了过往,却还记得这些话,即便成了傀儡仆从,也不忘教导于她。
梨渺蓦地眨眼回了神。
她忘了,他就是他,尽管气质未成、心性稚嫩,品性却始终未变,过去师尊的言语,现在的师尊自然也会说。
梨渺瘪起了嘴,颤着唇委屈道:“你不许说‘死’这种话。”
穆忘朝微愣,没想她呆了半天,在意的竟是最后一句。
他哭笑不得,抿唇轻语:“不会死的。”
“嗯。”梨渺点头,别扭的像个受安慰的孩子。
梨渺嘤唔一声,低眉垂眼的,像极了淋雨的小狸奴。
穆忘朝看着心软,安抚般捏了捏她的手指,微笑道:“我去拾柴火。”
少年弯腰拾柴,梨渺呆立了一会儿,也去捡树枝,学着他的模样,将干柴拢到臂弯里。
穆忘朝见了,下意识张眸出声:“你这样,会弄脏衣裳。”
梨渺轻轻嘟嘴,“明明阿朝也是这般做的。”
穆忘朝略微闪躲了目光,支吾道:“我穿得素,之后洗洗便是了,你……的衣裳这般精美娇艳,若沾染了泥土,该有多遗憾。”
闻言,梨渺不禁动容,她呆讷了片刻,兀的说道:“我也能洗的!我要和阿朝鸳鸯浴!”
少年蓦地呛住,他匆忙看向周围,好在旁人都隔得远,并未听见梨渺的胡言。
他赧然看向梨渺,压低声音:“这类话,还是莫再……”
他卡了个壳,及时调整了语句。
“还是小声些说罢。”
说完,少年别开脸,闷头拾柴。
梨渺歪头偷瞧他的脸色,忽觉有趣,她袅袅凑了过去,狡黠道:“阿朝莫不是害羞了,放心,共浴之时,我定避开旁人。”
穆忘朝看向这近在咫尺的俏脸,只觉荒唐又无奈。
“我不是那般意思……”
梨渺盘玩起鬓边发,慢悠悠出声:“难道你喜欢让人瞧见?唔……可我不愿,阿朝的肉身,只能我一人观赏。”
“……”少年羞愤抿了抿唇,低嗔道:“莫想那些了!”
梨渺虚掩上唇,暗暗笑得欢喜。
穆忘朝看她那出神又欢愉的模样,心中又揉起一团乱麻,她该不会当真在想着那副情景……
揣测着,他脑中也蓦然浮现那并不存在的场面,他顿时吃了一惊,忙摆了摆脑袋,将那香艳之景抛了出去。
梨渺为自己的天才设想感到无比惊喜。
她从前怎就未想到要和师尊做这种事?
待到无人打扰时,她定要将师尊拽入池中,好好玩耍一番。
天色将深,靳无常掐诀使术点了个火,自己扬腿坐在搬来的大石头上,甩着拂尘优哉游哉。
迎真与悉星河刚搭好了帐,迎真安静走到火堆旁盘坐不语,悉星河则凑到梨渺身边坐下,从乾坤袋中掏出一包糕点,展开递到梨渺面前。
“饿了吧?这是果仁酥,很好吃的!”
梨渺眨眨眼,拿来一块放到嘴里,木讷地挪动眼仁看向绿衣少女,定定看着她的脸。
“谢谢你。”她齿间咬着点心的一端,说得囫囵不清。
悉星河俏然展颜,露出齐整的半口糯米牙,眸中当真有辰星闪烁。
她伸长了手臂,热心将糕点递给梨渺右侧的少年。
穆忘朝顿了顿神,礼貌微笑:“谢谢,我不用。”
悉星河诧异歪头,“你应当和我一样尚未辟谷,我逃了半天,肚子都饿瘪了,明早还要赶路呢!”
穆忘朝目光落在油纸包中的精致糕点,芬芳、色泽,无一在勾引着食客的口腹之欲。
浓长的睫羽在夜下遮掩落寞,少年扯了扯唇角,道:“我吃过了。”
悉星河讪讪收回了手,耸肩道:“好嘛,那就不勉强你了。”
梨渺顺手在她撤回糕点的途中又夹起一块塞进嘴里,咬得酥脆作响。
悉星河颜开二度,给自己喂了果仁酥,欢喜道:“喜欢便多吃点儿!我袋中存了可多呢!”
梨渺喜爱舌尖甜津津的感觉,看着绿衣少女热情明媚的小脸,她忽然有些愣神。
悉星河见她一边嚼个不停,一边还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逐渐感到局促。
“阿渺姑娘,你怎么一直看着我?”
梨渺咽下口中食物,明目如透玉。
“你给我吃糕点,你是好人。”
悉星河呼吸一卡,险些噎住,她顺了顺气笑道:“给你好吃的东西,便是好人了?”
梨渺垂落眼睫,笑容腼腆。
“嗯,从前主动给我糕点吃的,都是好人。”
静如冰塑的今歌白此时方动目光,落在梨渺身上,变得出奇柔情。
悉星河:“不主动的呢?”
梨渺坦然点头,“不主动的人,见我便驱赶,我只好自己夺过来。”
听者愕然,穆忘朝怔怔抬起了眼,仰卧在石上的道人与闭目静养的大师姐也默然投来了目光。
如此漂亮可爱的小姑娘,怎会遭人驱赶呢?悉星河心中有万个不解,心中认定梨渺儿时定过得十分可怜。
“夺过来,然后呢?”悉星河关忧问道。
梨渺半块糕点停在嘴前,她回想曾经在凡界市井流浪的日子,那时候的人们最不愿见到脏兮兮的乞儿在门前游荡,洗衣的妇人见着便拿捶衣棒轰赶,结伴玩耍的孩童会大笑着把鞠球踢到她们的头上,练靶似的朝她们扔石子。
与她结伴的病丫头身上总是有着淤青,可梨渺不同,她的伤永远留不到第二日。
一日事变,时常施舍她二人食物的老妪病走了,镇里人将老妪丢到火中,然后将骨灰埋到了山里。
病丫头几日都未讨来吃食,饿成了皮包骨,她看见那些男童手中的糕点,跪在他们面前,乞求施舍。
男童们将她踢倒,揪着头发大喊大笑。
那时的梨渺看着病丫头埋在地上哭花的脸,低头摸上自己的肚子,只觉得里面又空又难受。
于是,她也捡起了石子。
然后一颗颗砸进了男童们的头盖骨。
看他们哭得满地打滚撕心裂肺,梨渺呆呆站在原地,胸中陌生的感受令她疑惑。
那是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感到快乐。
夺来的糕点味道,比过去吃过的都甜。
“……然后,吃得很满足。”梨渺回答道。
第17章 大众情人清宵子
梨渺看着绿衣少女,眸光却缥缈无定,好似穿透了她的双眼,在看着另一方风景。
“那是我的同伴临终前,吃的最后一次饱饭。”
病丫头最终还是没能熬过病痛。
她学着镇里人的模样,将病丫头抱进了火中,最终与山林土地融为一体。
没头没尾的话语,却让悉星河听得一阵鼻酸。
她瘪着嘴眼波盈盈地看着梨渺,出声沙哑颤抖,几乎到了可笑的地步。
“阿渺姑娘,你过去一定过得很苦吧。”
梨渺轻轻歪头,圆眼空洞又迷茫。
悉星河吸了吸鼻子,明媚笑道:“没关系!苦都在过去吃过了,以后的日子定是坦荡无阻!”
梨渺蓦地颤了颤睫羽,她好似从未见过这般爽朗的笑颜,好似晨曦破朝雾。
她呆讷地牵起唇角,笑吟吟道:“我听信了。”
悉星河稍稍怔住,本以为这粉裙小姑娘已是绝顶的漂亮了,没想到笑起来又好看了数倍。
梨渺眨眼看向悉星河手中的果仁酥残垣
,乖巧问道:“我可以再吃一块吗?”
悉星河笑起两弯新月,“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想吃多少都行。”
穆忘朝静默看着梨渺的侧脸,心内如食了生柿子般隐隐酸涩。
她从未透露过,自己曾有过食不果腹的经历。
那或许都是她踏入仙道前的事了。
尽管只是寥寥两句,他却从她眼中看到了惨白褪色的画卷,不忍细观。
渺渺姑娘心性古怪,有时对他偏执又霸道,但她并非恶人。
他能从她只言片语间,知晓她抢夺他人食物只为自己与友人生存,可他仍无法推出,他之于她,究竟有何等意义。
“阿渺,你看着和我外貌年龄相近,你多大了?”悉星河好奇问道。
梨渺启了启唇,转头看向穆忘朝。
“阿朝今年几岁了?”
穆忘朝倏地回神,“……十七。”
梨渺又看回悉星河,“我也十七岁。”
穆忘朝:“……”
她要陪他入仙门,伪装成炼气期也便罢了,缘何年纪也要假装与他一模一样。
“我刚满二十,比你稍长几岁,那我便是姐姐了,日后你们入了唯我派,这声师姐也叫得不亏!”悉星河笑嘻嘻说道,仿佛笃定他们必会成为同门。
今歌白看着梨渺与那刚相识的小姑娘来往甚欢,他忽而惝恍。
或许那才是寻常女儿家应有的模样。
他看得入神,飘摇的火星模糊在二人之间,正像饰物点缀。
今歌白轻眯双眸,无意扬起了唇角。
他偏偏喜欢她的不寻常。
懒散听了半晌的靳无常也露出一丝笑意,他的一百九十六徒儿如此上道,主动为宗门开枝散叶,不像他的大徒弟,不帮忙也就罢了,还偏要与他唱反调。
静坐中的迎真仿佛听到了靳无常心中所想,幽幽睨来目光。
靳无常若无其事地举头环望,观月观星,最终观到了今歌白的嘴角上。
他若有所思,旋而轻笑一声。
“我瞧今兄道行高深气度不凡,不知师出何门啊?”
今歌白顿时敛了笑意,垂目坐正,随手捋平了衣前摆。
“吾师早已仙逝,出身并不重要。”
靳无常沉吟片刻,慨叹道:“今兄是个洒脱之人。”
他又转向穆忘朝,和蔼发问:“二位小友从何处来?”
穆忘朝略一思索,“凡界。”
“嗯嗯。”梨渺点头敷衍。
靳无常目露讶然,“跨界而来,实属不易,想必两位对这修真界还所知甚少,本君对五州之事倒是颇为了解,若想听,可同你们讲讲故事。”
穆忘朝闻言坐正了身,翘首以盼。
梨渺也撑着脸颊,满眼期待。
“我也要听!”悉星河喊得脆亮,当即转了坐向,兴趣盎然。
靳无常翘起一只腿跨在身侧,歪身将胳膊撑在膝上,拂尘一扫,清风自来。
“几位小后生,想听点什么?”
穆忘朝:“门派奇闻。”
悉星河:“才子佳人!”
靳无常:“好好好,这要讲起来,七天七夜都说不完!嗯……那我便从这越州讲起。”
“越州因地接凡界,散派众多,大多在江湖上连名字都叫不上,然就在此般偏狭之地,却出了个五州闻名的小派――清、净、门。”
靳无常一字一顿,摆足了说书先生的架势。
梨渺眸光忽地一荡,袖中手指缓缓缩起,抓紧了大腿上的小片裙摆。
“我知道!清宵剑尊一手创立的门派!”悉星河爽朗道。
梨渺幽幽将目光移向穆忘朝,他脸色寻常,并无反应,她松开了袖中手,泰然回头。
“说起剑道之极,谁人不知清宵剑尊!传说他三百岁元婴,七百岁化神,此般天资前所未有!一手指天月,一剑山河清,年纪轻轻便威震五州,所到之处,奸邪莫敢作乱!”
靳无常高举拂尘,说得慷慨激昂,仿佛那拂尘便是昔人手中剑。
“想当年,多少世家大派欲揽他为门客,他从不为荣华所动,出师后独自行走,直至入了化神,方收了第一个弟子。”
“之后,弟子有了两个三个,他便落定越州,建了清净门,存世千余年,门人竟还不足二十人,还不如一个寨子大呢!”
“可世人景仰清宵剑尊啊,门派再小,也有无数人梦想进入其中,承其剑术,惩奸除恶,仗剑天涯。可惜剑尊素来随缘,收的还都是些孤苦无依的可怜人,旁人便只能望山兴叹咯。”
悉星河听得起劲,转头对梨渺说道:“没错!我便是因为清宵剑尊,才想习剑的!”
梨渺略微昂起下颏,情绪在眉眼间凝成了一潭死水,她歪头注视着少女,出声轻轻:“你见过他?”
悉星河抱起膝盖,身子微微晃悠。
“当然没有,清净门都覆灭三百年了,我是在长辈的故事里听到剑尊之名的,我家中还藏有他的画像呢!”
梨渺瞳孔轻缩,眸光微妙地暗了下去。“画像?”
悉星河并无所觉,她飞快点头,理所当然道:“那可是清宵剑尊呀,仙人之姿,俊美无双,是修士榜样,更是女子梦中情郎!”
“可惜他立派后便鲜少出山了,远在禹州、金州的人们大多未曾见过他的模样,于是他的画像便在北方流传得极广。我是金州人,邻里街坊几乎家家都收有他的画像,我阿娘可稀罕了,阿爹吃醋,闹着求她别把画挂在床头!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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