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墨妖怎么说,祝今宵依然把这件宝物贴身带着。
并且在此时发挥了大作用,除妖镜不仅除去了不少试图接近吸食龙气的妖怪,更是照亮照清楚幻境模样。
祝今宵高举除妖镜,镜面射出的光亮如月华,平坦照映出扫荡完妖怪后的景象。
左边溪水流动,右边高阶巍峨。
“清梨可真厉害。”祝今宵真情实感,“她挑选的宝物都这么厉害。”
墨妖看祝今宵真的顺手用除妖镜照了眼自己的眼睛,它愤愤不平。
爱情使人盲目,一只妖都被迷惑得敢用除妖镜照镜子了。
墨妖默默给小狼崽子们教的成语又多添了一个:色令智昏。
那些瘴气在光芒下荡开,溪水盈盈反光,此地听见叮咚流水声,却探查不到一丝风的流向,忘不见水流尽头,像是一溪死水在虚假作出声响。
视线尽头,有千层青石台阶。
墨妖认出来阵法。
“台阶之上定是阵法绘制处。”
“由入阵者最恐惧的人或者事为基底,织成幻境。倘若出不来,就得一次一次重来。”
“既然少君你还在这里,那自然是白雪山姑娘陷入阵中阵。”
祝今宵调试弓箭:“外力能破开吗?”
“能辅助帮忙,但不能破,还是得靠从里面破开。”
墨妖谨慎提醒:“并且,一旦入阵者反抗,帮忙破阵的人受到加倍伤害。”
祝今宵点点头,继续往前,寻找清梨踪迹。
*
清梨数着在小黑屋的日子。
一般被关七天,她快要饿死的时候,母亲就能放她出来了。
小黑屋有个窄小破洞,从破洞处露出光亮。清梨靠这个判断一天的日夜。
有时下雨,雨从洞里砸进来;有时飞雪,雪落进来,在洞口分界线随风呈现翩跹的白色,在对应的地面铺下不规则的一层,沾着草叶化为湿透的脏水。
今天是晴天,落下光线。
清梨在光线下变换手型,摆弄影子玩。
有阴影遮住她。
她刚摆好的小兔子又全部吞噬于大片黑暗中。
门锁吱呀响。
清梨歪下脖子,以为是幻觉。
就算整个布景都是幻觉,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不知道如何走出母亲给予的童年。
从前枯木妖魅妖都喜欢用幻术,那些幻术在她面前不堪一击。不过是纯粹的利用皮相利用仇恨罢了。
但是这样的实景童年幻境不同
她知道幻境里有她最怕最怕的东西。
“小梨子。”
小黑屋的门居然真的被打开了,照水夫人拿着钥匙走近她的视野。
“我原谅你了,你做的不对,我做母亲也有不对的地方。”
裙摆出现在清梨面前,照水夫人伸手扶起清梨。
清梨眯眼,长久关在洞里,视线不适应光芒。多日未曾进水,嗓子干涸,吞咽都疼痛。
照水夫人像是背着光的幻影,清梨没有伸手去牵。
照水夫人蹲下,轻轻拍走清梨身上的灰,心疼地掐了掐清梨瘦下去的脸颊,她眼眶居然红了。
“真可怜。你会原谅母亲对吧,你会原谅母亲只是一时气急了吧?”
这是最恐怖的地方。
照水夫人会有那么一两刻的清明。在这一两刻里她会透露出慈爱。
她抱着清梨坐在地上:“你明明是个好孩子。都怪摊上了一个坏母亲。”
照水夫人轻轻梳起清梨的头发,仿佛真的是个慈母。
清梨低下头,眨了眨眼睛,没有眼泪掉出来,却干涩得发痒。
*
“我给你买了个花灯。”
照水夫人今天又疯了很久。她早起就拿湘妃鞭抽打清梨父亲的衣冠冢,又拆了数里竹林。而后突然下山,据说是在集市上闹了好大的动静,被舅舅追了回来。
她疯了很久后,突然在清梨的手上递了一盏莲花底座兔子框架的花灯。
“我看别的弟子都有,给你也买了个。”
清梨接过纸灯笼,小心翼翼抬头看她。
母亲端着袖子,神情冷漠,不觉得这是个大事。
夜里,有人来敲门。不是从前那种一脚踢开门,也不是把门拍得震天响,怒骂“死丫头,躲里面见不得人呢”。
门敲得规律,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
清梨警惕盯着门,而后抿唇打开。
“清梨,你会原谅母亲的所有吧?”照水夫人捧着一盏汤羹。
“这世道对母亲很不公平,但清梨你一定不会这样对我的。”
“我们毕竟是母女啊。”
汤水荡漾,倒映着屋头明月的冷光。
“清梨!”清朗惊喜的少年声音。
祝今宵终于找到清梨在哪里。
在溪水流向月亮的尽头,是无边黑雾,清梨被黑雾缠绕。
月亮冷气清清,连光芒都是假的,照不散雾气,不过空有个壳子。
墨妖指出关键:“把那个假月亮射落,就能帮她清醒过来。”
坏消息,月亮有百丈之遥。
好消息,祝今宵有弓箭。
更坏消息,祝今宵受倒霉气运影响,即便勤学苦练,弓箭依旧很少射中。
此幻境古怪异常,全是觊觎龙气,伺机吞噬的精怪。祝今宵放出龙气,精怪就更加躁动甚至变强。
祝今宵便把龙气被封存,全凭武力值打。
他举起这柄清梨送他的神弓,弓弦拉满。箭矢瞄准那轮带来幻境的假月亮。
即便是百步穿杨的弓箭手,射中的概率不过是千分之一。更何况,他受气运影响,概率远远比别人更低。
“求你了,万分之一。”祝今宵咬牙,弓弦拉到最大程度。
他不知在向谁祈祷,祈祷万分之一的概率。
即便万分之一的希望,依然拉弓如满月。
箭矢脱手而出,呼啸击破空气。
汤水热气蒸腾,熏的人眼睛疼。迷迷糊糊的感触中,有人焦急大喊:“应清梨!这是幻境!”
清梨想,是的,这当然是幻境。
照水夫人依旧在哭诉,她拉住清梨的袖子。
“我生了你,不该总想着取走你的命。”
可这是非常完美的母亲,在向她道歉,在伸手祈求她。
清梨犹豫了。
“清梨,我对不起你。”
她分不清真实虚幻,幻影中母亲对她好,对她说她最想听的那句话。她的动作就迟疑了一瞬。她本能得伸手挡了下射向母亲的箭矢。
箭矢突破一切,无视所有阻碍,心如玄铁般直达目标。
月亮猛然破碎。
一切魑魅魍魉消失。
清梨从黑雾中逃脱出来,从半空跌落,飘带的影子倒映在盈盈溪水上。
与此同时,因为破阵者的阻拦,救人的祝今宵被反伤,吐出一口血。
他没空擦干净唇角,毫不犹豫疾奔过去接住清梨。
*
清梨醒来时,师兄在火堆旁加柴。枯树枝从中间对半掰开,折成一把,添进火堆。薪柴增大火焰,飞溅起一串碎火星,转瞬又在半空灭掉。
阵法没有彻底破解,反而半破不破的阵法让两个人都失去了法力。
清梨没有办法面对母亲的阴影,师兄也受到反噬没有法力,受了伤。
阵法的再次开启地点在台阶之上,必须要上这个台阶重来。
清梨昏迷时,祝今宵背着清梨,一步一步上千层台阶。
等待第二天清晨,这个幻境再次开启。
清梨望向来时的地方,上千层的青石阶,在虚假残破的月亮下泛着冷光。
台阶上有血印子。
她无法想象,师兄在没有法力的情况下,背着她走过云阶的难。
师兄依旧在把搜寻来的树枝掰开,添进火堆取暖。他不问她在幻境中遇到了什么,为什么没有突破开。
为什么,反噬伤到了他。
可是母亲这一关真的太难太难了。
“我再试一试。”她靠在师兄肩上,“我再试一试吧。”
祝今宵点点头。他还是什么都没有问。
眼前的火堆明明暗暗,明明没有风,火焰却时而大时而小。清梨就这样看着,看着火苗窜高一百次。
“我冷。”她又道。
师兄立刻把她搂在怀里。隔着衣料相贴,他怀里的体温传递给她。
失去法力打不开乾坤袋,取不出御寒的衣服法宝,他只好把清梨抱得更紧。他又有点紧张,衣服上的血迹有没有藏好,血腥味会不会熏到她。
清梨终于抬头看师兄。
她知道师兄救她的那一箭定是带着祈祷与全力,自然反噬得厉害。又是千层台阶一步一步走上来,师兄此刻的脸比月色苍白。
她茫然眨眼。
也许她该道歉,也许她该解释。可是她沉默着,心里空荡荡的,却又好似胀满。
祝今宵低头,又轻微皱起眉,伸手在她唇边轻碰:“这里怎么有个口子?我刚刚都没有发现。”
唇边有一道很浅很浅,不仔细看下一瞬就自己好了的口子。也许是在假月亮破碎时,被风中的碎屑划破的。
祝今宵的指腹在她脸颊轻按,熟悉的橘子香气包围。
清梨恢复些许元气,理直气壮:“要师兄亲亲才能好。”
师兄吻了她额头。
清梨不满意,叫:“师兄是不是嫌弃我被划了脸变丑了……”
话都还没说完,被堵住唇,吻到喘息。
师兄在耳边轻声笃定:“你最好看。”
“你是最好看,最厉害,最好最好的。”
清梨没忘处处接触蹭气运。
吻到喘不过来时,她闭目咬着师兄的唇瓣,呢喃不清:“师兄,我教你拆我的剑招好不好?”
她的剑招是自创的,洒脱惊艳。
最后一招结合天地运势改变剑招,次次天地运不同,次次出招都不同,变幻莫测,故曰无解。
而创造的人自然知道唯一的破招处在哪。
祝今宵的身形微顿,神色复杂。
这无异于把生机交付他人。
“你不怕我泄露出去?”
清梨的声音带着疲惫:“我还能不信师兄吗?”
祝今宵抱在她腰上的手猛然缩紧。
清梨倒是拍拍裙子,捡起散落的枯树枝,回头朝师兄道:“师兄,看好了,我只教一次。”
红裙荡漾,翩若惊鸿。
只是一根腐朽枯木,在她手中却是无往不利的宝剑。清梨挥动,剑锋斜指,剑刃在空气之中裂开一道刺眼光华,几乎要撕裂虚假月亮,直破幻境。
手腕转动,长剑自空中飘忽,连连点过,在空中爆开一朵剑花。
枯木真的成了剑,剑意流转,绽放的剑芒拂动清梨发丝。秋水眸如冰般冷冽,却并不无情,反倒带着万事变化皆在心中的至高无上。
剑锋再转,衣袂翻飞。
师兄目不转睛,记住了剑招的走向,更在瞳孔中印刻下月下红衣少女的身影。
清梨演示完剑招,潇洒站立原地,任由发丝依旧飘扬。
可是,她自己又问自己:你有这样厉害的剑招,为什么破不了幻境?
清梨扔开枯木,靠在师兄怀里,很轻声:“师兄,关卡好难。”
她双臂揽住自己肩膀,裙子下的双膝并在一起,她将自己往里收缩,像是雨中的小兽,师兄是她此刻能找到的唯一屋檐。
她回想起照水夫人对她好的情节。
“她若只是恨我也就罢了。可偏偏又有那么一两瞬间的爱。”
她靠在师兄怀里,一点一点剥壳般叙述。
若全是恨也就罢了,可偏偏又有一点点爱。
母亲给的这一点爱,又成了折磨她的沙砾。
爱与恨都太迷茫了。
在望见世界之前,首先望见的是父母。
“她是我的母亲。凭什么呢,凭什么别人都有家人爱,我没有呢?从血缘上就天生相连的人,凭什么不爱我呢。”
她对她母亲的感情很复杂。
在童年时期,在少女时期,在而今早已独立的时期,这个问题没有没有消散,一遍又一遍在心中叩问。
多少次午夜梦回,想起血脉,都疑惑不甘痛苦。
为什么啊,我从她的血肉里生出来。为什么她不爱我。
“可是,”她双手捂住脸,“我又觉得我的母亲可怜。她又能怎么办呢。”
可是造成照水夫人疯癫的,是她无情道的父亲。在遇到感情骗局之前,应照水她也该是一个洒脱骄傲的女孩子。她也曾舞动湘妃鞭,是整个白雪山最高傲的继承人。
清梨想,母亲也好可怜啊。该怎么办呢。她救不了母亲,救不了自己。
越陷越深,不得挣脱。
“清梨,”师兄朝她伸出手,“那不是你的原因,也不该是你的困境。她有她的人生。你有你的未来。”
他认真看着清梨。
“那是你母亲的人生,与你没有关系。”
*
清梨八阶升到九阶时根基没有完全稳固,这重考验终于在四方幻境时一同爆发出来。
晨光熹微,这处幻境光影昏暗,但在时间流逝一天时,青云阶梯的最高处,果然亮起法阵。
一条一条青色纹路,沿着地面曲折交错的凹槽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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