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寻只在一旁看着,羽联正走进偏厅,看见她,手上动作一滞,接着竟然走到了她身边,拽了拽她的衣袖,白寻狐疑地看他一眼,见羽联神情忐忑,便顺着他的步子走到了院子里一处僻静所在。
羽联结了个手印,隔绝他人的探视,然后将昨晚发生的事与白寻说了。昨夜她与赤霞离开之后,羽翀抓住了他,让他以观星之术推算羽、赤二人的命格。观星之术可看人之过去,也可预测人之未来,只是需要花费心力推演,推演的对象修为越高,所花费的心力也就越多。并且,若是观星之术涉及自身,推演出来的结果反而更加模糊。
羽翀自己也可以看,不过他看不清自己与赤霞的命格,因此才让羽联推演。
羽联本有些不乐意,只是羽翀性格强势,不由得他拒绝。
粗粗看了一回星辰,似乎不是吉兆,羽联不敢对羽翀直说。
只好仔仔细细地再算一回。羽联正儿八经地拿出星盘,确定年月日时这八字,察气象地势,观星辰轨迹,因他修为低于羽翀,还咬破手指,滴了几滴精血在星盘之上,催化精血,强化神魂,终于得出了结果。
羽联的脸色更白了,不是损耗了精血的缘故,而是因为他算出来,赤霞近日必死,她剩下的日子,至多不到半年,往少了算,也许不到一个月。
“如何了?”羽翀除了赤霞,向来不给他人好脸色,这时的脸色比平常还阴沉了三分。
羽联眼神微微一转,右手握拳在左手上轻轻捶了一下:“不好,不好!嫂嫂近日有大劫,而且危及性命,所幸我已经算准时间,此劫必在半年内到来,兄长好生运作一番,或者可化解劫难也说不定。”
羽翀又惊又惧,眼神中透出了难得的惊惶,在听羽联说这劫难能化解时,神情才稍稍安定了下来。无论是怎样的劫难,他一定会想法子化解,他一定能保住赤霞的命的。
“你可知这劫难从何而来?是意外之祸,还是有人故意设计陷害?”
羽联又勾了勾手指,暗道奇怪,这赤霞福禄皆全,是一等一的好命之人,可惜寿数不长,有福也无处享。不过既然有福,那定然不是飞来横祸,大约还是自己惹下的祸患,诸如爱恨情仇一类。他笑了笑,未明说,却已有所指:“兄长可去问问嫂嫂,她惹下了什么仇家不曾。”
羽翀捏紧了拳头,似乎有所领会,羽联看着羽翀阴郁的脸庞,不由得想起他凶戾的本体来。眉头稍微皱了皱,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可能,越想越觉得,似乎某个答案就是赤霞遭劫的真相。
只是这个答案同赤霞必死一样,不能说出口。
记得人间也有一位学识渊博的夫子曾经说过,‘善易者不卜’(出自《荀子大略》)。人力有时尽,算不尽天机,更算不透人心,偶尔窥见一鳞半爪,便以为自己掌握了一切,其实反而是推动了进程,促成了结果。
人或能胜天,却不可能战胜人性。
“赤霞即将遭劫,羽翀无暇他顾,你不如随我回昆仑山。”羽联说话的语气随意,眼神却十分真诚,不似作伪。
白寻已经震惊地无以复加:“什,什么?”赤霞好端端的为什么会遭劫,羽联为什么又叫她跟他走,这背后有什么必然联系吗?她的脑子一片混乱,但关键时刻还是要抓住主要矛盾。“赤霞为什么会遭劫,是否有生命危险,有没有化解的办法?”
赤霞的生活平静安乐,孩子也即将出世,白寻希望这样的日子能一直延续。可羽联的意思似乎是这样的平静即将被打破。
羽联本想全盘告知白寻,但见白寻亦是如此焦急,他反而无法将此事说出口。提前知道无法改变的结果,只会令人加倍煎熬。“很抱歉,这些问题我一个也无法回答。这场劫难的结果如何,还得看羽翀的处置如何。”尽管如此,赤霞的生还率也不到千分之一。
白寻狠狠捏紧了拳头,责问羽联的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情况这么危急,你居然还想着走,你到底有没有把羽翀赤霞当作你的兄嫂?“既然赤霞遭劫在即,我们还是留下来,兴许能帮上什么忙呢?”
“一是我们定然帮不上忙,二来若是赤霞出了什么意外,羽翀或许还会迁怒于旁人,所以我才劝你离开。”赤霞一死,羽翀情绪定然失控,羽联想着他若是算准时机,先将白寻带回昆仑,等羽翀冷静下来,再将丧偶的羽翀带回。一举完成娘娘吩咐的两件大事,岂不是美哉,妙哉?
白寻按捺着怒意:“你让我看着赤霞遭劫,却置之不理?”
眼见两人的关系飞速恶化,羽联不得不做些什么来挽回:“赤霞好端端在九凤山待了十年,你一来她就要遭劫,怎知你和赤霞的劫数没有关联?你即使不走,待会儿羽翀也会下逐客令。”
白寻目露惊疑:“你不要胡说,我怎么会和赤霞的劫数有关?”
见她如此说,羽联反而毫不相让:“你怎知没有关联?羽翀要替赤霞化解劫难,需得厘清她以前与别人的爱恨情仇,若仅是他二人,其中的关联便少了不少,也容易解决;你若是待在赤霞身边,便会扯进更多无关人员,令事情复杂百倍。”
他说的这番话看似有理,但却禁不起细思,白寻回道:“一来我不曾招惹什么厉害仇家;二来我待在赤霞身边,若是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也可以助她解决。如你所言,我既有可能为赤霞带来因果,也有可能为她解决劫难。”
“这么会抬杠,你莫不是个竹子成精?我实话告诉你,赤霞要是死了,羽翀第一个杀的就是你。”羽联真是被逼急了,早知道事情会如此发展,他连赤霞遭劫的事也不会对白寻说,直接想法子将人骗走就是。
第82章 此诚此心独我知
这倒像是羽翀会做出来的事。白寻转过了身:“要是我对你说,即使我明知结果如此还是要留下来呢?”
羽联急得脸都红了:“你,你这人……”
“哈?”白寻轻笑一声,把他后面的句子补齐了:“不见黄河不死心,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落泪?”
“你?”羽联看着她的神情,不由得生出一股无力感,脸上也慢慢勾勒出一抹,悲凉甚至残忍的笑意。他不但改变不了羽翀,连白寻也改变不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而他是个局外人,他什么也改变不了。“好,好,好。你不走,我走,希望这一切真能如你所愿。”
羽联撤了结界,以元神传信给羽翀他要离开的消息,而后立即化成一抹白光遁走,没有一丝留恋。
白寻扯了扯自己的嘴角,勉强露出一抹笑意,一边朝偏厅走去,一边思索能用个什么理由能在九凤山逗留半年。
她一走过拐角,便见九头鸟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悚然一惊,不知羽翀在这里听去了多少,转念又一想,羽联的结界不是白做的,羽翀虽然知道他们在此密谋,但不能知道其中的内容。
不在赤霞面前,羽翀也懒得装样:“羽联已经离开,你为何不走?”说罢,眼神冷冷地将白寻上下打量一遍,无悲无喜,白寻却觉得汗毛倒竖起来。
白寻颇为敏锐,心知情况不对,更不敢触怒羽翀,便放低了姿态:“羽翀大王,我与姐姐分别已久,一时重逢喜不自胜,便想再多逗留几日。若是打扰了大王,还请见谅。”
羽翀沉吟了片刻,白寻既碍事又碍眼,他一刻也不想将她放在眼前。只是赤霞亲近她,他便不好说什么。本以为她只是探望赤霞,居留不过一二日,但听这话,像是有了长住的打算,他的神情便更加难看起来。连虚以为蛇也不愿了。“本王近日琐碎事务颇多,无暇照看贵客,白姑娘还是趁早辞行吧。”
白寻哪里听不出他的逐客令,神情此时也由几分不耐:“白寻一应事物尽可自理,并不需要什么照看。况且,若有什么祸事发生,白寻也可为姐姐与大王尽一分薄力。”
羽翀不欲多言,猛然提爪,带起一阵阴风,朝白寻面庞抓去,白寻先是欲躲,不料那阴风刮在脸上,顿时使她动作滞涩起来,羽翀的动作又快,几乎毫不费力地便将那纤弱的脖子捏在手中。
“你算什么东西,你的小命都在我手里,我又何须你尽力?”
白寻涨红了脸,心中又气又怒,还真叫羽联猜对了。羽翀这人向来独断专横,将旁人统统视作蝼蚁,稍有违抗,动辄便要取人性命,丝毫不懂得以己度人,也听不进任何规劝之语。
瞧眼下这情况,若她不拿出几分实力,羽翀也不会将她放在眼内。
白寻倔性一起,当即催动冰骨,羽翀发现了她的举动,嘴角微抬,似是发出了一声轻笑,白寻怒目而视,羽翀催动元神,一双漆黑双目渐渐化为布满戾气的红色。
眼前景象霎时翻覆,白寻躺在火焰中,胸口插着一把剑,鲜血汩汩流出,周遭烈焰蒸腾,邪恶恐怖如同地狱,而白寻无力挣扎,死亡的恐怖如风暴一般席卷了她的脑海。
她第一次品尝到死亡的滋味,便是拜羽翀所赐,后来她数年辗转,努力修行,自以为已是心境稳固,宠辱不惊,除了敖烈的事情之外,没有什么事能令她痛苦不安。但没想到再见到羽翀,他仍旧轻而易举便令白寻感受到了死亡的可怖。
而羽翀对白寻的压制,便如同寒冬对草木的制裁,不容置喙,不容反抗。
眼前景象再度辗转,白寻眼前看到的已然不是地狱,胸口的剑也消失不见,但她仍陷在那样的恐怖之中,当羽翀收回扼住她的喉咙的那只手时,白寻的身体失了支撑,颓然摔在地上。
“你,到底想怎么样?”白寻惨然一笑,羽翀虽然未曾伤害她的皮囊,元神却是受创不小。
当年她面对羽翀毫无还手之力,可如今还是没有还手之力。
她在修行这条道上走得兢兢业业、如履薄冰,丝毫不敢行差踏错,可那又有何用?这些人还不是一个个骑在她头上拉屎撒尿。她向来推己及人,从不欺凌弱小,可善财龙女不问是非便要打她,可羽翀动辄便要杀她。终究是她太过弱小了,可弱小,便活该被受欺吗?
“我想怎样?你只消明白,你活命与否只在我一念之间。”羽翀抚了抚右手,“你可以留下,不过若你做出任何不利我或者赤霞之事,应当知道后果。”
“羽翀。”白寻叫住了正要离去那人。她有一腔的气性,但以大局为重,她逼着自己冷静了下来:“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你?”
羽翀诧异地转过头来,看向那个平平无奇的小侍女,实不相瞒,白寻捏着拳头愤愤不平找他讨要公道的行为,在羽翀看来,用‘丑人多作怪’形容也不为过。这样的侍女,让他多看一眼都难,凭什么得罪他?
“你要是不说,我就把你做的事明明白白都告诉赤霞。”
羽翀阴阴地看了她一眼,他有一百种杀人并毁尸灭迹的方法,只不过再完美的方法,终究有叫赤霞发现的危险,到时可就难以收场了。
思虑一番,见白寻一副冥顽不灵的样子,他也只能提点几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西海那条小白龙,你口口声声称自己与赤霞是好姐妹,难道就没有一点嫉妒之心吗?”
白寻向来对己严苛,羽翀这么问,她便将自己的心情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梳理了一遍,说艳羡那是有的,嫉妒确实不曾。羽翀见她没有立即回答,便了然一笑:“赤霞的才智相貌修为不知胜过你多少,况且你喜欢的人偏又钟爱着她,推己及人,你若说你心里没有半点嫉妒之心,我是不信的。”
你既然要问我,我说没有你又不信,总之脏水是要泼到她身上。心中悲愤不已,白寻这时竟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一副什么表情:“你便是因此怀疑我?”
“若非如此,难道你还做了其他的亏心事?”
白寻闻言又是一窒,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既如此想,我也无话可说,总之我不会做任何伤害赤霞的事,你等着看便是。”
羽翀离开许久,白寻还在震惊之中,回过味之后,反而觉得因爱生恨,因恨生仇,姐妹反目,痛杀下手这样的故事,虽然略有些狗血俗套,但也算得上逻辑通顺,剧情饱满。唯有一点不满,就是这个故事的主角是她自己。
虽知道了这一层关系,白寻仍不打算置身事外,只是羽翀似乎对她十分不爽,她便向赤霞说,近来颇有些感悟,要借她洞府中一处地方闭关。如此既不会碍了羽翀的眼,又能留在赤霞身边照应。
一晃眼又过去了三月,九凤山上风平浪静,赤霞的肚皮吹气一样的大了,所幸不是肉体凡胎,倒没有什么特别受累的地方,日子总归是乐的。白寻一月出关一次,查探赤霞以及周围人的状况,迄今为止,还未发现任何应劫的迹象。
白寻这两日出关,赤霞忽然动念,怀念起昔年龙宫中龙母无微不至的呵护以及兄弟姊妹的陪伴。她将此事说给白寻听,白寻顿时明白了赤霞的想法,不过赤霞的行踪必须在羽翀的控制之下,如果羽翀不同意,白寻也不会让赤霞下山。
去龙宫不一定会应劫,不去龙宫也不一定不会应劫。劫难未到,一切都是未知之数,不如顺心而为。
羽翀松口了,赤霞开心地带着白寻去收拾东西。半日后,两人带着一队侍女上路,羽翀自然也跟着去了。
万圣龙王虽有龙王之名,其实与占山为王的大妖也没有什么不同,只是龙族受到上天眷顾,常人往往不以妖相待。
碧波潭的龙族虽因为赤霞逃婚一事与四海交恶,但一来天高皇帝远,二来万圣龙王交游广阔,与诸位妖王为伍,又有新女婿这条大腿,日子过得仍旧十分舒心。
回到龙宫时,老龙王正与牛魔王、蛟魔王等饮酒作乐。
羽翀从不回避此等应酬,叮嘱了赤霞几句之后,便坦然入席,与诸位妖王推杯换盏。
赤霞和白寻则回到了之前的院子里。房屋摆设一切如旧,连那个秋千也是,只是心境大不如前了。侍女们纷纷进入,打扫院落、擦洗家具,以求尽快将院子恢复适合住人的样子。
赤霞走到院子里的秋千上坐下,白寻站在她背后慢慢地摇着,阳光洒在二人身上,仿佛时光溯回,一切仍未发生。
赤霞脸上带着笑容:“这样的日子好久不曾有了。白寻,你接下来有何打算,还是四处游历吗?我想,如果你成亲之后也来九凤山,我们比邻而居,那该有多好。”
白寻想起凶神恶煞的羽翀,对于赤霞的提议,也只能敬谢不敏了。除此之外,赤霞好似对她这些年的‘游历’很感兴趣,可那种近似于颠沛流离的生活,何尝是白寻所钟爱的呢?
她反倒苦于没有一个足够充分的理由驻足停留。
第83章 赤霞爱语慰痴寻
白寻将手放在赤霞的肩上,低下头与她说话:“能继续和你一起做邻居我自然乐意,只是,羽翀大王若见我与敖烈在他洞府附近定居,他怕不是要打上门来。”
赤霞下意识伸手捂住了嘴,两道秀气的眉毛也打了结:“倒是我没有经过深思熟虑,要让他们两个和谐相处,是有些难为了。不过,怎么我一说起成亲,你就想起了敖烈,真真是司马昭之心。”
白寻的心脏像是被人用小锤子敲了一下,不够痛苦,却十分清晰,掉落的些许碎片正随着冰水沉入无尽的黑暗。“赤霞啊,这个男人,我的自尊告诉我不该去乞求他的爱情,我的理智告诉我应该远远地避开他,可是我的情感他违逆了我自己的意愿,情感操纵着我开口去乞求他的爱怜,我赌上了自己的尊严,求得了他的怜悯,但那不是爱情。比起我想要的,他能给的,未免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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