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拉碴,不修边幅……
因为张筱筱的消失……强大的谢御安,无所不能的谢御安……被击碎了。
他吸了一口烟,
在昏暗的光线里突然出声问道“秦叔,你说这件屋子改造下如何?”
“改造成……什么样?”秦叔下意识地问道。
“放上世界上最软的床,插上筱筱最喜欢的花。”他突然抬手指了指角落“那里穿入铁链,我要把她锁起来……这样就跑不掉了……一辈子都只能在我身边……”
“少爷……”秦叔倏然一抖,被他失控癫狂的话震惊到。
谢御安也意识到了什么,突然用手盖住脸。
像是在崩溃的边缘。
时间越久,越没有希望。
张筱筱消失的第六天,早上。
奶奶推开了书房的门,她望着满眼血丝的孙子,一脸心疼地说道“御安,你该休息一下了。”
自从张筱筱消失后,他已经足足几天几夜没有好好休息,皱巴巴的衬衣,西装都因为久坐而充满了褶皱,以往一层不染的皮鞋甚至沾染了灰尘。
他不眠不休,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张筱筱提及的地方,动用一切人脉极尽寻找。
甚至在她消失的山下,即便是无人深入的地方也动用了力量。
如果是个活人,一定早就找到了。
可如果……
如果……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奶奶踩着满地的烟头,走到他身边“御安……听奶奶的话,去休息一下好不好?你再这样下去会撑不住的。”
瞳孔颤了颤,谢御安好像这才回过神来。
指尖的烟掉到地上“奶奶……我找不到她……我怎么样都找不到……”
泪水从奶奶的眼眶滚出。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看到这样的谢御安。
她的孙子不应该是这样。
颓唐绝望,任由自己陷入泥潭里。
心疼地将谢御安搂入自己的怀里“御安,会找到的……”
“奶奶,我会找到她,带回来,娶她。”
即便……是冥婚。
无论她生她死,他的妻子只会是她。
传簪换笺,十里红妆。
他说话时,眼底有着病态的疯。
偏执的癫狂。
让人悚然。
奶奶叹了口气,红着眼拍了拍他的后背“御安,无论如何先去睡一觉,你垮了怎么找她?”
一句话真的让谢御安去洗漱休息。
他一觉睡到下午,醒来,他重新换上了西装,白衬衣束进西裤,西装裤裤缝笔直,三接头的手工皮鞋纤尘不染。
每个细节都透着一丝不苟的精致,又带着游刃有余的贵气。
他像是又回到了曾经,高坐宝座挥斥方遒。
在他走到走廊时,王雪玉突然闯进了,身后跟着几个谢苑的佣人,脸上带着拦住不及时的懊恼担忧。
而王雪玉此时全无理智,她一脸憔悴地怒吼道“谢
御安,你竟然敢动长盛?”
失了一贯的从容。
谢御安伸手,折了一束桂枝,在手中捻了捻。
然后,慢条斯理地看了眼王雪玉笑道:“这才只是开始而已。”
他分明笑着,毫无光亮的眼如吞噬一切的深渊。
王雪玉顿时毛骨悚然“你……还要做什么?”
“你侄子在上海的公司不是发展得挺好吗?”
他笑着,眼中却因为血丝而闪过猩红。
“谢御安……为了一个女人……你……真的疯了。”
“疯了吗?”他优雅地扔掉手中的桂枝,拍了拍手中的灰尘“或许吧。”
王雪玉绝望地质问道:“你以为良平会允许你这样做吗?”
“你猜,他能吗?”
谢御安盯着她,宛如看着死物,那是一种透着无机质的冷意。
在他这样的眼神里,王雪玉浑身发冷倒退一步。
她终于无比清晰地认识道,如果张筱筱真的死了,谢御安这个疯子真的会拖着她陪葬。
用尽一切手段。
这时,秦叔快步跑了过来“少爷……少爷……”
“有消息了,有消息了……”
谢御安倏地抬头朝秦叔看去。
这一刻,甚至王雪玉都在庆幸。
谢御安问道”她还好吗?”
声音里有着微不可查的颤意。
希望又恐惧,谢御安从来不知道如此懦弱的情绪竟然会出现在他的身上。
没有人想过张筱筱会来到长平村。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外婆已经去世很多年了,可她一直记得小时候挨打时,外婆曾经将她拉到身后保护过她。
手指缝都是泥,却拿出几颗彩色的糖果悄悄塞进她的兜里。
她记得,一直记得。
浑浑噩噩,身体疲倦,却撑着一口气辗转了许久。
剪了短发,穿着男装,也搭过货车,坐过三轮。
等她到达外婆家的那一晚在下雨。
山路泥泞,她跌跌撞撞的走,最后甩进了路边的深沟里,半天才爬起来。
脸被尖锐的叶子划破,血水悄无声息地落进了黑色的运动衣里。
雨水滴滴答答地在她身上脸上敲击。
她只能抱住自己,拐着脚,踩着进水的板鞋,一深一浅地继续走。
雨只是下了两个多小时,天快亮时停了她终于到了外婆家。
可昔年的土屋因为长年无人维修而坍塌了大半。
堆积的泥土上露出了参差不齐的发黑房梁。
她在一堆破旧里,看到了坍塌了一半的床。
挂着的蚊帐甚至长了青苔。
她抱着自己的包,缩进了混着泥浆和青苔的床里。
留着泪水一直哭。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又什么时候醒来的。
她只是躺在半榻的床上,蜷缩在冰冷的泥水里一动也不动,僵硬得像是失去了知觉。
飞向长平村的直升飞机上,谢御安一直攥着一颗海星。
那是塔西堤时张筱筱送给他的礼物。
他看起来很平静
可手背却青筋暴突。
他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过自己良好的记忆力。
就在来之前,黎医生给谢御安发来了张照片。
那张照片是一张泛黄的信纸。
上面是张筱筱的字迹。
它躺在谢御安的手机里,他甚至没有勇气再看第二眼。
他只是看了一遍,可每个字都牢牢地记在了脑海里。
如一根根尖锐的细针,无时无刻不扎着他的神经。
他不想再想,可却无法控制。
“爸爸妈妈”
你们好!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死了吧。
你们讨厌我,打我,知道我有多痛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们一定要生我,却又这么恨我嫌弃我。
现在我已经不在意啦。
我床底下有一个存钱罐,里面有我存的八十九块。
你们可以打碎它,当做这些年对你们的养育之恩的报答,虽然很少很少,但对不起,我没有更多的钱了。
你们放心,我会死得远远的,不会死在屋子里拖累你们了。
下辈子,我一定不要再做你们的女儿了。
永远不要见了。
张筱筱。
在直升飞机的轰鸣声里谢御安攥着手,眼尾红得吓人。
他的女孩,怎么能……怎么能善良成这样?
为什么不能自私点,为什么就不能为他自私一点?
天又黄昏了。
张筱筱又醒了过来。
她得好好活着,穿鲜艳的裙子,看美好的风景和谢御安在一起。
谢御安……谢御安……
一想到他,她又忍不住哭。
她想和他在一起啊。
可她为什么会这么的不堪?
现在,还这么的脏。
她呆呆地在泥水上坐了许久,缓缓低头,看到脏兮兮的自己时觉得自己应该去洗一洗。
太阳明天又会升起来的不是吗?
此时,大多的村民在家里吃饭。
调皮的小孩也被叫回了屋。
村子里有不时传来村民教育孩子的吼声,还有袅袅升起的烟。
她拖着一身干巴的泥巴浆走出坍塌的房屋,沿着记忆朝后山的小河走去。
有赶回家吃饭的村民见她走得跌跌撞撞,好奇的问了句“你是谁啊?”
像是肌肉记忆一般,她冲他笑。
然后又慢吞吞地走,步子沉重得好似拖着千钧重担。
村民奇怪地看着她。
直升机的轰隆声响彻这落后的山村。
不少人端着饭碗出来看热闹。
早就收到电话的村长将谢御安带到了那破败的草屋“就是这里……这里就是宋春香家。”
谢御安抿着唇,神情隐忍至极地朝又脏又乱的土屋走去。
有人问道“这是干吗?”
“找人,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姑娘……”村长问道。
一个端着饭碗的大叔说道“刚才有个浑身泥浆的人,瘦瘦的,朝后山走去。”
谢御安顷刻回身。
“她走的哪个方向?”
村民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指了指张筱筱消失的地方。
“这边,这条路通向后山的一条河……”
谢御安心口猛地一缩,强烈的痉挛让他踉跄了一瞬。
河。
又是河。
她第一次自杀……也是跳河。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被冲的远远的,最好尸骨无存,不会再拖累任何人。
谢御安拔腿就朝河边跑去。
他从来没有如此失态过。
双目赤红像疯了一样。
身后没有人能跟得上他。
他不敢停下一瞬,生怕晚了一步,晚了一步……
张筱筱一直走一直走。
她终于看到河。
因为下过雨,此时的河流有些急,她慢慢地走到了边沿,
想蹲下身时,却在河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肮脏的破碎的……洗不掉的洗不掉的……怎么能洗得掉。
泪水再次从麻木的眼眶滚落。
从有记忆开始,她就知道父亲讨厌她,因为她不是儿子,经常动手打骂。
而她妈只能在一边哭。
很多时候也一起骂她不争气,说自己被她拖累,说她是个累赘。
她一直想要好好的活下去,她不想死……
可她为什么要存在这个世界上?
为什么……总是要拖累别人?
只有死了,只有死了别人都能解脱……
谢御安……也不会再被她拖累了。
她看着滚滚的河水,恍惚中好像听到了谢御安的声音。
她缓缓抬眸,看向他。
他叫着她的名字,朝她奔来。
真好……
还能再见他最后一面。
张筱筱冲他笑了笑,在金黄的夕阳里,义无反顾地投入了河水里。
她才不想让他看到她此时的模样。
太丑了,是个累赘。
她应该记住她最好的样子。
“筱筱……”谢御安的声音都在颤。
“噗通”一声,水花飞溅。
纤细的身影在河水中起起伏伏,被河水冲得越来越远。
几秒后,谢御安追上她。
毫不犹豫纵深一跃。
他这一生。
在遇见她之前,从未对任何异性动心。
遇见她之后,便是一辈子。
即便是一起死,他也会抓住她,陪着她一起,再也不会让她一个人踽踽独行独自支撑。
他永远会站在她的身后,即便天塌下来他也会为她兜底,
筱筱,说好的一辈子,就是一辈子,一天也不准少。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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