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57 不虚此行,不负遇见。……
李二陛下被发妻戳破, 想起那日尴尬场面。
讪讪摸着鼻子道:“这不是城阳自小乖顺,胆子也小,朕担心她受委屈……”
长孙皇后无奈笑:“陛下这是关心则乱了。薛家忠君爱国, 家风清正, 薛瓘又是德才兼备的好儿郎,断不会叫城阳受委屈。再者说,这孩子比起幼时变化也不小, 成日里跟着兕子,早已丢去那副怯懦之态, 何须担忧呢。”
李世民感慨地长叹一声。
观音婢所言不虚, 几个孩子的性情的确有些变化, 尤其是
城阳和雉奴两个胆小些的, 不知不觉间, 竟也被兕子带的, 敢于各抒己见。
先前,朝野流传兕子的谣言时, 雉奴还特意寻到他面前, 为妹妹打抱不平呢。
李二陛下轻笑一嗓子,想到了太子, 又无奈摇头。
储君身侧总会充斥各种各样的声音, 这些声音中, 不乏陪伴少主长久者蛊惑, 亦有挑拨离间、口蜜腹剑之人。承乾要从中辩忠奸善恶, 定谁去谁留,的确是一件需要擦亮眼、狠狠心的难事。
可若一味仁心,不忍约束剔除歪木,那日后, 这整片森林他又该如何打理?
李世民与长孙皇后对视一眼,在那温和沉静的眼神中,将心中疑虑暂且压下。
……
十二月下旬,大雪封山,城墙上垒了厚厚一层白。
兕子裹着狐裘风帽,提了一篓子树皮和几罐药粉,欢欣雀跃地来寻帝后二人。
虽已到了年关底下,可人人皆知陛下一心备战,只等开春便要出征,于是,连京畿下县的老农们都紧张兮兮的,没个心思过年。
好容易过了两年安生日子,他们实在怕了打仗。
可朝廷也说了,高丽不臣,突厥和吐蕃更不是安分的,若不揪着一个狠狠打服打趴下,往后的日子才要更不好过嘞!
当今陛下是位好皇帝,百姓们跟着他丰年吃得饱,穿得暖,自然就愿意信他说的话。
这仗啊,该打!
李世民也才听说民间对此番战事的支持信任。他一贯至情至性,到了发妻面前,更是毫不掩饰,才红了眼准备感叹,就被兕子扬了一脸老树皮。
长孙皇后欲要递出去的帕子悬在半空,实在没忍住,弯唇乐出声来。
兕子才不管她阿耶红着眼,黑着脸,一副钟馗捉小鬼的模样呢。她小心翼翼将那两罐药粉递到了李世民手中,笑得自豪又欢快:
“我听老程老秦他们说过,大军远行,奔波应敌中最易染上疟疾。长安之战后,城中还因此染了一阵时疫。阿耶出征在即,路途遥远,兕子也只有献上这治疗疟疾之法,以助阿耶大胜归来。”
李二陛下听到这话,登时攥紧了两只小罐,肃了面孔追问:“此话当真?事关重大,可不能唬阿耶。”
这会儿也没外人,兕子索性一五一十,将种金鸡纳树、提取树皮粉末、治愈民间患病者的事儿都告知帝后。
长安城内,要寻几个患疟疾者可不容易。兕子是派了公主府的卫兵出动底下各县,才能找到足够病患,多番实践成功。
想了想,她又提醒李二陛下:“阿耶,这种树在北边不好活,也就南山勉强能种一些,量却不足以供应治疗大唐疟疾病患。金鸡纳树最适宜生长的地方,当属岭南和流求,还请阿耶派人赶在明年春日里种下。”
李世民细细聆听,一一回应。又问了一些用药的细节,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脸颊。
“阿耶就瞧着你入秋之后瘦了些,累坏了吧?真是个傻丫头,也不知早些告诉阿耶,何需你亲自督看着呢?”
兕子一张小脸,都比不上李二陛下摊开的手掌大。
她用力摇了摇脑袋,乐呵呵答话:“阿耶出征在即,朝务纷扰,已经够忙的了。兕子旁的帮不上,就在拿手的事务出一份力,这样,也算是与阿耶并肩作战啦。”
“要叫高氏小国瞧瞧,李世民不是孤身一人呢!”
李二陛下听到这嚣张之言,再度红了眼。
他侧过身遮掩片刻,还要对着闺女嘴硬:“越来越放肆了,竟敢直呼阿耶名讳,仔细传扬出去,过几日魏征上书批你。”
兕子接过阿娘手里的帕子,帮着阿耶胡乱一抹眼角,小狐狸般笑了。
“老魏才舍不得呢。”
今年水稻、番薯、土豆丰产,稻田里的鱼蟹也养得不赖,再加上这金鸡纳树树皮的粉末。她就是天天睡到日上三竿,老魏怕都不会喷一个字。
……
贞观十七年,宫中简单过了个新年,正月都还没出去,李二陛下就迫不及待颁下诏书。
此番,以刑部尚书张亮为平壤道行军大总管,太子詹事李世?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率江、淮、岭、硖府兵,长安、洛阳募士,兰、河二州归降胡人统共十万兵力,向高丽进军。
圣旨一出,大军便依照计划路线出征。
唯一在李世民意料之外的,便是李世?那副将人选。
任谁也想不到,短短两年时间,远在陇右道凉州军府的秦善道,竟能凭着一身军功,又升为了中郎将。
从果毅都尉做到折冲都尉,再升为中郎将,这小子统共只用去三年,可该立的军功是半点没少,甚至早已高出中郎将该有的范畴。
若非李二陛下见他刚满十七岁,有意要他沉一沉性子,恐怕秦善道早已是少年将军了。
毕竟,此番能从凉州调任回长安,荣升中郎将,是因为秦善道献了佳策。
去岁年初,中天竺国内动乱,新王铁血上位后,竟对刚抵达国境的大唐使臣王玄策出手,扣押了其人马,并将载物劫掠一空。王玄策大怒,紧急向旁边的松赞干布去借兵,吐蕃这回倒是大方,给了一千余人的吐蕃兵不说,还将尼婆罗七千骑兵借了出去。
秦善道就是这时候,带着一小支精骑从唐边境赶到的。
不久,中天竺大败,五百八十座城邑尽降。
王玄策有意屠杀皇室相关尽万人口,秦善道却由此劝他:“吐蕃如今愈发势大,若左右缺了一个压制,日后难免直指大唐。大人可有想过,松赞干布为何一直不动天竺呢?他想借大唐的手扫清周身,再沉心做大,那反过来,我们何不留着天竺,叫他们互相牵制呢?”
王玄策冷静下来,这段话便被一字不落传给了李世民。
最终,中天竺国没有死伤无数,血流成河,而是换了一位大唐扶持的王。
因此番攻城杀戮的全是吐蕃兵马,天竺便与这位邻居彻底成了敌对。
松赞干布听说后,足足气了数月,却还上书恭贺天可汗,又降服一小小属国。
李二陛下阅过松赞干布的来信,便给秦善道升了中郎将的位子。
这小子机敏,看得也远,放在凉州,有些大材小用了。
因这一出好印象,李世?举荐秦善道为副将,竟也没有波折地被应下了。
是年盛夏,蝉鸣正燥时,李世?率军抵达幽州。李二陛下的车驾也刚刚行至定州地界。
天热得紧,蚊虫叮咬一多,军中忽然起了疟疾。
李世民听说后,不顾长孙无忌劝阻,亲自赶赴幽州,为军中病患分发了金鸡纳树的药粉。
原本可能危及整个军营的疾病,就这般在小半个月内,有惊无险地安然渡过;
李世民中途应当也染上了,只是身上稍有发寒发热,便立即服用了药粉,没两日就好转过来。
这一回,晋阳公主在军中美誉遍传。
八月末,全军整待完毕,李世?大军火速渡过辽水,进至玄菟(沈阳东);李道宗进逼新城(抚顺);前锋张俭、秦善道领胡兵精骑,直驱安城(盖州),破高丽兵,斩杀
数千人。
而李世?和李道宗则趁势攻下盖牟城(抚顺),俘虏两万余人不说,还收缴了十万石粮食。
高丽显然没料到,唐军竟真的来攻打他们。只得惊慌失措,闭门自守。
然而,唐军士气大振,如何能抵御得住?
短短两月之间,张亮、李世?先后攻占了卑沙城、辽东城、白岩城等地。
李世民亦渡过辽水,坐镇西北督战后,转线向安市城。
“高丽此番派了高延寿、高慧真出兵十五万应战,这是倾国出动,要死守安市了。”
大帐内,李世民与一众将领阐明军情,又缓缓道出部署:
“朕有意先败援军,后攻安市城,诸位将军以为如何?”
李道宗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陛下,高氏二人连日来只守不攻,安市又是易守之城,只怕拖久了于我军不利。不若趁着平壤此时空虚,派五千精骑绕道去速攻……”
若可乱军直取敌首,此战便能提早结束了。
众将军闻言,顿时群情激奋讨论起可行性来。
李世民也垂首思索良久,摇头道:“正面少不得你们,若不能好好牵制高延寿二人,叫他们与平壤形成夹击,那五千骑精骑岂非羊入虎口。”
“除非,叫朕亲自——”
“陛下,万万不可!”
听到李二陛下有深入虎穴之意,众将登时扑通跪了一地。
陛下还是如从前那般,凡事都愿顶在前头。可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这帮人,真是无颜面见地下祖宗了。
李世民见群臣阻拦,叹息一声,也不再难为他们。
大帐内静默了片刻。
秦善道垂眸,盯着李道宗插在舆图上平壤城的唐军旗,缓缓呼出一口气,从人群最后走上前。
“陛下,末将愿领五千精骑,趁夜攻入平壤,乱中直取泉盖苏文首级。”
看着面前单膝跪地,请命速攻的少年郎,李世民恍然间好像瞧见了年轻时刚出晋阳的自己。
帝王定定看向秦善道;
仿佛是要确认,这五千骑兵的性命,是否能交托给这幅肩膀。
秦善道似有所感,斗胆抬眸,叫李世民瞧见他一双眼眸中的郑重。
“陛下,末将虽年轻阅历少,却也知晓隋炀帝三次亲征高丽,被高丽王以‘诈降缓兵’应付了事,从中吃了不少暗亏。而这些教训,都会成为此番功成的助力,还请陛下给末将一个机会。”
李世民倒是没料到,秦善道会提起这茬。
若这小子一路走来,早已仔细研究过各朝与高丽的诸般战役……
“那朕,便给你个机会。”
“末将定不辱命!”
……
李二陛下离开长安之后,便是太子殿下李承乾在监国。
因此番离京时日良久,除过詹事府,李世民还留了房玄龄、魏征、褚遂良等人在侧,帮着太子拿不定主意时做个决策;
禁军则被一分为二,重新交到了程咬金和秦琼手里。
盛夏时分,京大内压根儿待不住人。
兕子初春就请示过阿耶,拉着她阿娘与几个兄妹搬去了大明宫,这地方绿树成荫,曲水环绕,自然要凉快不少。
“只可惜了阿兄阿嫂,还得住在东宫里头呢。”
瞧见外头实在天热,兕子便叫松萝做了一大盅西瓜酪,冰好给李承乾送去。
不多时,松萝从外头回来,神色却有些不对劲。
兕子侧目问:“阿兄有事?”
松萝咬咬牙,关紧了殿门,附耳低语:“公主,婢子过去时,正碰见陈国公(侯君集)与杜二郎等人在,殿下……瞧着有几分不对劲。”
有侯君集在里头,兕子免不得多问几句:“可听到他们说什么?”
“婢子远远听到一些字词,不知真伪。陈国公与殿下说,幽州的人来报军中疟疾肆起,陛下也染了病,怕是此战要败……”
“还,建议殿下……早做打算。”
兕子捏紧了茶杯,不免冷笑一声。
金鸡纳树的事儿,她与阿耶都暂且没有对外声张。这时候,侯君集要太子早做打算,还能有什么好心思?
长安兵力尽在老程和老秦手中,暂且不用担心。她只怕阿耶在前应敌,背后却被阴险小人扎一刀子。
也不知,阿兄到底如何想的。
东宫这头也才送走陈国公几人。
临去前,杜荷还跪地表明心意:“殿下,陈国公乃肺腑之言呐。疟疾难医,若陛下远在千里之外有个万一,您若不早日登基,只怕迟则生变。还请殿下这两日便寻个由头,卸了程咬金和秦琼的职才是。”
李承乾蹙眉,看着这个年纪相仿的近臣,不明白怎么就变成了今日这副模样。
他叹息一声,挥手示意都退下去。
殿外,艳阳高照。
仆僮们都远远退居前院,李承乾身边只留一个秦怀道戍卫。
阿耶,阿耶身子不好,也不知究竟了?要不要将太医署的人都派过去。
陈国公狼子野心,只怕不好糊弄,他要不要先斩后奏?
若要动手,杜荷他们便也保不住性命了……
李承乾越想越心烦,最终长叹一口气,仰头靠在座椅上,问:“你怎么看?”
这话自然只能是问秦怀道。
秦怀道从不爱背后议论,发表见解。但今日之事实在重大,他还是开口道:“不瞒殿下,昔年家父病体缠身,已是强弩之末,家母甚至已备好了棺木。是晋阳公主救了家父一命,如今他身子骨硬朗,殿下当也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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