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家破人亡的有她一个就够了。
去问心宗的路上,方老头难得破财买了辆马车,马车破破烂烂四处漏风,驱车的是匹老马,瘦骨嶙峋,车子晃晃悠悠,慢吞吞地长途跋涉。
车内颠簸了一阵,祢荼疼得脸色苍白,满头大汗,她摸了下后心,满手的血,于是掀开车帘对前面驾车的人道:“我后背还有点疼,您能再给我治一治吗?”
方缈道:“别找我治,你找他。”
“他?”祢荼看向方思议,这人端坐车内,仪态万方,自从在榕树下道过几句话之后,他就一直闭口不语,像在自惩,当然可能他本就话少。
方缈的声音从车外传来:“你先前受伤昏迷的时候,是他给你治的。”
祢荼伸手在方思议眼前晃了晃,道:“你能治活人吗,比如我?”
方思议朝着祢荼伸出手:“手给我。”
第6章 招惹 对她好,对别人一般。
祢荼试着把手放在他掌心,方思议一手托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手掌附上她手背。
有股熟悉的暖流涌入身体,祢荼便感觉后背尖锐的痛觉在缓缓消弭,手上、胳膊上狰狞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愈合。
“会不会留疤啊。”祢荼问。
“我给你熬药,不会留疤。”方思议开口。
“最好是这样。”祢荼说完闭上眼睛,养起神来。
**
日落西沉,破败的洪彦镇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门主就是在这附近断了生机。”
拿着命牌的黑衣人对为首的高冠中年人道。
中年人面容阴鸷,道:“去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最后,他们来到一片灰烬面前,这里方圆十丈都被焚烧殆尽,火焰烧毁了一切打斗的痕迹,既可以说是般竹所为,也有可能是其他人所为,毕竟没听说过般竹会焚尽万物这一手。
“想来是般竹的手笔。”
面容阴鸷的中年人名赵缮,他愤怒地大吼出声,目眦尽裂,痛苦不已:“燃线香,但凡碰了师父遗体,碰了师父遗物之人,杀无赦!”
门人脸色阴沉,拿出一截黑色线香,用灵火点燃,青烟缭缭,继而像被牵引了般,朝着一个方向飘去。
“看来那人是逃到了镇外。”
“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这儿被毁了一通,应该是门主和般竹大战所为,此地镇民死伤无数,若有人踏上修仙路,必然会仇恨我们齐天门。”
赵缮说道:“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既然已经杀了一半,剩下的也不必留。全杀了。”
“是,大师兄。”
赵缮走在鲜血遍布的大街上,神识外放查看是否有活口,看到一个便拘出来杀了。他眼里透着浓浓的哀思,师父不在了,他将是门主,要立威,必须斩始作俑者,但般竹实力强悍,师父都不是对手,更何况是他,所以只要除掉那个得了师父私藏的家伙就行了。
而师父的私藏,里头多半有一样宝物——齐天门门主令!
只要有了门主令,他便是新任门主!
“师姐,这边还有人吗?”个头较矮的男子停在一幢木楼面前,问门前立着的红衣女修。
红衣女子扫了眼屋子:“我已搜过,没了。”
她转身,余光瞥了眼院中翘起的木板,和一双惊恐的眼睛对了个正着。
女子抬手一扬,院中另一边的稻草飞了起来,稀稀拉拉地落在了那处翘起的地板上方。
堆得不厚,不至于让人想去一探究竟;也不算薄,不至于让人发现藏在底下的人。
**
马车外,方缈给马儿施了个法术,自己盘腿而坐,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盹。
方思议闭目养神,仿佛一切云烟过眼,天地间没有他在意的东西。祢荼沉浸在死亡与离别的苦涩之中,看《惊鸿照影》的册子来打发时间,看不怎么进去,但还是背会了。
终隐山位于群山之间一处不显眼的凹口,地势平坦,水流绕山而过,许是所谓的钟灵毓秀,林间多虫鸣鸟叫,曲径通幽,青苔遍布的台阶上一座古老的山门巍然而立。
只是高大的山门缺了一角,石柱华表上的龙纹凤雕已经被磨损得差不多,也没有修缮的痕迹。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有道通体冰蓝的晶碑耸立在山门边上。
那晶碑表面光滑如刀劈斧削般,光可照人,哪怕经历了岁月沧桑的洗礼,它的底座已经磨损,但它面上却连一丝划痕都没有,光滑透亮,连带那破败的山门都贵气了几分。
祢荼刚上山,就听到沙沙的扫地声。
方缈捋了捋胡须,咳嗽一声。
“师父回来了。”一个豆丁似的小孩从树丛里钻出来,眼里尽是欢喜。
方缈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
“幸好您老没忘了家门。”又有个女音欣慰道。
祢荼看向来人的方向,加上小豆丁,总共三人,一个比她小一两岁的黄衫少女笑容天真烂漫,还有个一脸老实
拿扫帚扫地的青年。
“师父,黍仙前日到访,您不在,我们也……”扫地的青年话音未落,就看到方缈身边站着一位少女,和一个明显不同凡俗的男子,男子一身白袍,身姿超然,容貌更是让身后的晶碑都黯然失色。
“大师兄,二师姐!师父回来了,还带人回来了!”
不多时,有个好听的声音刻薄地道:“师父,这回连乞丐也捡回来啊。”
祢荼看了眼自己破破烂烂的衣袍,方思议倒是神态自若,祢荼道:“你又是谁?”
“问心宗大师兄,秦杖玉。”
祢荼愣了愣,还有人叫章鱼?
秦杖玉身边还站着一位素衣女子,那女子板着脸,长得还算周正,手里抱着本账本似的东西,不高兴地道:“师父,您是觉得问心宗还有闲钱吗?您是觉得问心宗有天资聪颖的我们还不够,还需要其他骄子来将宗门发扬光大?”
祢荼不禁瞥了这老头一眼,都这般艰难了,回来的路上还给租了辆马车,是顾及她的伤势吗?
“杖玉,舒玉,不得无礼。”
祢荼问:“你们两个是兄妹吗?”
舒玉恼道:“你才是兄妹!”
方缈捋着胡须,道:“他俩都是我收的弟子,她是二弟子,姓舒,名玉。”
舒玉道:“师父,您确定还要收人?”
“让他们滚。”小豆丁横眉冷对,“你识相的话滚下山去,问心宗不欢迎你。”
祢荼听他说“你”,而不是“你们”,大概是把方思议当成送她上山的人了?
“师父上次带的人我们都赶出去了,这次一定也可以。”黄衫少女拉着舒玉的衣袖,一副唯两位马首是瞻的做派。
祢荼道:“问心宗,就这五个人吗?”
方缈道:“加上老夫,六个,现在加上你,七个。”
真是庞大的门派啊,祢荼道:“我既然来了,就没有走的道理。”
“你非走不可。”秦杖玉伸手,手中多出一把剑,朝着祢荼杀去。
“住手,你不是她的对手!”方缈想阻止,祢荼连元婴境的赵咤都能斩杀,秦杖玉就这么莽撞上去,这剑可能会被废!
“她自然不是我的对手。”秦杖玉理所当然地以为师父是在跟祢荼说话,他几步一迈,身轻似燕,转眼来到祢荼身前,剑刃横过她的脖颈,“只要你下山,我留你一条命,问心宗弟子虽少,但到底是仙门,仙门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地方!”
就这年久失修的,也叫仙门?祢荼轻描淡写地侧身躲开这漏洞百出的杀招,先前和齐天门门主赵咤一战,她已经知道了不少躲避的身法,也亲自试验过确实可行,此刻要避开秦杖玉的攻击,简直轻而易举。
见她闪开,秦杖玉眉头一紧,嘴角冷冷地扬起,“还有点本事,不过你不是我的对手。”
“快住手!”方缈道。
“晚了,现在是他惹我。”祢荼道,“您别妨碍,我会留下,而且会让人无话可说。”
方缈又喜又忧,他忌惮地看了方思议一眼,祢荼得了奇遇实力大涨后,这位能愈合重伤的“伴生物”还没出手过,谁也不知道看似随和的他实力究竟如何。
“痴心妄想!”秦杖玉知道自己在以大欺小,在倚强凌弱,他只想尽快结束这场闹剧,总之问心宗再也不能塞人了。
“我不想伤你。”祢荼伸出手,手中锁链如长蛇般,无风自长,直接缠绕住秦杖玉的手臂,天火扬起,滚烫的火焰沿着锁链向外延伸。
衣袍燃起,皮肤炙烤的气味弥漫开来,撕心裂肺的声音响彻茂林,飞鸟惊起。
方缈拂袖隔开火焰,避免火蛇撩过秦杖玉脸颊,给后者引以为傲的脸毁了容,并对祢荼好说歹说:“快快松手!祢荼,放过他!他认输了!”
“我不认!”秦杖玉目露奇光,“她只是仗着手上的法器险胜于我,要我认输,除非她的资质在我之上!”
“她的资质……”方缈抚膝摇头。
祢荼松开了手,手指粗细的锁链回归她腕间,变成细长一条,缠绕着手腕,煞是好看。
“我也不想你受伤的。”祢荼看了下身后的人,把方思议拉到身前,道,“他可以给你治好。”
算是让这人欠方思议个人情,之后少说赶人下山的话。
方缈立刻用期盼的目光看向方思议,方思议在祢荼的拉扯下,慢条斯理地来到秦杖玉身边,握住他的手腕。这回他治得很慢,治完后,秦杖玉的脸色缓和下来,伤口不再疼痛,伤势却依旧狰狞,痂壳触目惊心。
祢荼看得尾椎骨的位置微微一麻,不忍再看。
所以这人是想隐藏实力?虽然没了记忆,但并没有丢掉脑子,祢荼对秦杖玉道:“该怎么测资质?”
“跟我来!”黄衫少女银铃般的声音响起,领着祢荼来到晶壁处,“手附上去,灌入灵力,资质就会显现在这壁面之中。”她骄傲地道,“这是我们全宗门最贵重的宝物了,雷打不裂,水火不侵。”
祢荼没想到这东西这么宝贵,最宝贝的东西放在正门口,还没被人盗取,可见它的非凡之处,她道:“如果没有灵力呢,要怎么测资质?”
“没有灵力?”黄衫少女狐疑,“没有灵力,你是怎么战败大师兄的?我大师兄可是金灵根,在整个尘世间都算是顶好的资质!”
“少跟她废话!”秦杖玉道,“你测不测,不测就滚下山。”
黄衫少女道:“不用灵力,那就割破手指,将血滴在晶壁上,天资自会显现。”
秦杖玉事后回想,如果他能预料到了接下来的情景,他必然不会提及这场天资测试,正因为前所未有,所以让人始料不及。
第7章 害怕 拜见宗主!
祢荼从衣襟内的袖内乾坤口袋里拿出一把匕首,划破了自己的手指。
鲜血融入湛蓝晶壁之中,光滑的壁面上荡起圈圈涟漪。
接着光华一闪,晶壁凭空消失。
祢荼闭上眼,只觉头脑的意识之中,有一块一模一样的湛蓝晶壁,耸立在那里。
“至宝呢,我们问心宗的至宝呢,哪儿去了!?”方缈惊慌失措,左右四顾,猝然看向祢荼。
其余五位问心宗弟子也都表情骇然:“你做了什么,晶壁怎么不见了!”
“它好像,在我脑子里。”祢荼摸着自己额头,困惑地道。
方缈难以置信:“你说它在你识海灵台里?”
“识海灵台?”祢荼感知了下,只能看到脑海内纯白的空间,一座晶莹剔透的晶壁镇在上方,她觉得自己心灵都跟着通透了。
“这块晶壁竟是魂器。”方缈的声音极为安宁沉静。
“魂器又是什么?”
“魂器比寻常灵器要珍贵许多,魂器攻守兼备,能护住神魂。针对神魂的毒招防不胜防,唯有魂器能御之。”方缈知无不言,不知是不是祢荼的错觉,她觉出一丝恭敬。
舒玉道:“交出晶壁!那不是你的东西,那是问心宗至宝!”
“不得无礼!”
方缈神色肃然,突然一展衣摆,扑通朝着祢荼跪了下来,俯首就是一拜,无比决绝。
“问心宗第七百三十六代长老,见过宗主。”
祢荼惊得赶紧往旁边退了两步,方缈转向她,她立刻道:“您赶紧起来,别这样,我担当不起。”
“师父,您这是……在做什么?”秦杖玉嗓音都不稳了。
方缈神情严肃,掷地有声:“祖上有训,族内只有宗主才能认主镇族之宝,问心宗的镇族之宝,最后只剩下这块天碑。”
“如今天碑认主,问心宗迎来了第七百三十七代宗主,天佑我问心宗。”
方缈长跪不起。
在得知天碑认主祢荼的时候,方缈震惊了一刹,继而喜不自胜。
天碑是有灵性的,竟然选天命者为宗主,看来问心宗气运未尽。
虽说这位新宗主才刚斩杀了齐天门门主,沾上了些许因果,可能会被报复,但天碑镇守识海,能隐蔽天机,就算赵咤留有后手,门派有线香追踪,也会断在天碑的封镇之下。
简直两全其美之事!
“宗主?”一时间,秦杖玉,舒玉以及另外三位年纪稍幼的弟子都怔了。
他们才跟这人结怨,结果人家就成了宗主,一宗之主,宗门的所有东西都是她所有,自己等人全都是她的门
人。
他们能不能留在宗门,全在对方一念之间。
世间怎么会有这种事!
“师父,您莫不是在开玩笑吧,哪有少年初来乍到,就当宗主的,”秦杖玉道,“而且她只是收走了天碑,天碑并没有显示她是什么天资,她的资质不一定有我……”
“她是天命者。”方缈道。
秦杖玉顿时脱了力,无力的目光从祢荼身上收回,他格外沉默,收起长剑,径直转身向后走去。
舒玉想跟上,犹豫了下,还是留了下来:“让大师兄一个人待会。”
“宗主,你好厉害!”黄衫少女迅速倒戈,“我叫方杏,你叫什么呀!”
“祢荼。”
祢荼尝试了很久,终于眼前蓝光一闪。
那道湛蓝晶壁又重新立回了原位。
舒玉这才相信眼前这少女真的得了天碑认主的事实,别说大师兄失去斗志,连她都有几分眩晕。
祢荼深思了会,却道:“我不当宗主,我也不想一直留在问心宗,只是在这里暂住一段时间而已。我需要学一些招式防身,因为要学你们的术法,肯定得成为你们的一员,所以才冒昧打扰。”
拿着扫帚的老实少年挠了挠头,这是以退为进吗?
方缈愤声道:“什么叫不想当宗主,收了天碑,你就是宗主!这是你与问心宗的因果,你想斩也斩不掉!除非你交出天碑,抹去魂印,但目前的你,没法抹去魂印。而且这是天碑,是上古至宝,它主动认主你,给你保命,你却丢下它,你于心何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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