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已矣,死亡与离别,人都需要经历。”
祢荼道:“但那是我娘,如果我不接受呢?”
“今后你会辗转各处,你会把你娘放在身边吗?”
“这能是不让我娘活在世上的理由吗?”祢荼已经想好了,她可以,实在不行,可以让娘去问心宗,让方渺他们照看。
“为何不让她转世轮回。”
“因为……”祢荼堵了下。
因为她是在突然的情况下,失去了爹娘,她还没有好好道别。
“你可以现在道别。”方思议像是知道了她心里话。
祢荼掩了惊诧,道:“我说过吗,我修行的目的就是让我爹娘活着。只要爹娘能活过来,我什么也不求,什么都可以不要。”
至于方思议,祢荼心想他本就是个没有修为的人,跟在放弃修行可以逍遥自在的自己身边,好像也不算太埋汰了他,前提是他愿意。
方思议道:“你问过她想要活着吗?”
祢荼盯着他,道:“谁会不想活着?”
话是这么说,祢荼来到云桦面前,问道:“娘,你知道这里是哪儿吗?”
云桦温声道:“想必不在镇上,我记得我死去时的情景,我想我应该不在人世了。”
祢荼道:“娘……”
云桦道:“你爹还好吗?”
祢荼道:“他已经转世轮回去了。”
为什么都是一日殒命,但爹去轮回了,而娘却还在候狱等待,她看向方思议,方思议却像是在沉重地思索什么,没有理会她的询问。
云桦道:“我也该同去。”
方思议看着祢荼。
祢荼惊愕道:“娘,我可以带你回人间,你甚至可以修行。”她说完,又道,“我知道你们都反感修行,但修行之人拥有鬼神莫测的能力,可以活得畅快,活得长久。”
云桦叹息:“你终究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祢荼背脊一凉:“什么意思?”
云桦摇了摇头,道:“死而复生的代价,我不想让你去承受,阿荼,你就该开开心心的,轻轻松松地过活,这也是为娘的心愿。”
祢荼道:“可是娘……这不算代价,我想要你活着。”
云桦道:“人有生离死别,活着的人总要经历和承受,你外公外婆死的时候,我也痛不欲生,但看到你,我便有了面对一切苦难的勇气,你也会遇到这样的人,为了活着的人活着吧。”
“娘……”祢荼含泪道。
云桦捧着她的脸,心疼地道:“阿荼别哭,为娘能见你一面,就足够了。为娘一直很担心,阿荼一个人在世上,会不会被人欺负,但现在看来,阿荼过得很好,娘希望阿荼能过得更好。”
祢荼浑浑噩噩地领着云桦的魂魄,排队上了奈何桥,去到转生殿,六道轮回盘前,她没办法左右娘亲的转世,只能看着她执意入了轮盘。
不多时,祢荼看到了一个画面。
画面一闪而逝,那是模糊的绿草之上,一粒晶莹剔透的露珠。
祢荼心脏抽搐了下:“这是……”
旁边的判官认出她来,多了一句:“她转世成了一粒露珠。”
露珠寿命何其短暂,祢荼道:“那她岂不很快又会来地府!”又会在候狱飘荡数年,甚至数十年,祢荼心揪了起来。
判官道:“那倒不是,露珠被晒过后,会变成水汽飘到半空中,只有遇到雷霆,而且是所有水汽都被雷霆击散,她才会以水汽的形态回到地府,当然如果中途出现异变,她会变成灵物,兴许有修炼成精,甚至幻化人形的可能,人的际遇难以估计,露水也是一样。”
祢荼稍稍受到了点安慰:“我能问问是哪一界的露珠吗?或者在什么地方?”
只有成了修士,拥有了灵力,来了地府,才能被特别对待,至少去轮回比较及时,祢荼想送这露珠一场造化。
判官道:“神界。”
去不了。难怪判官说有可能成为灵雾,甚至幻化人形,因为神界不同于人间,在那里,一切皆有可能,祢荼客气地道:“多谢您。”
“不客气,”判官对她格外亲切,“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大可直接问。”
祢荼脑子里空空如也,她再次感谢了判官,在转身的时候,突然发现紫府中的烛火摇曳了下,虽然十分微小,但她感觉到烛火有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细小到几乎无从察觉。
与此同时,祢荼查看阴差令上的功德。
多了万分之一。
祢荼倏然停下,转身问判官:“大人,送候狱的人魂入轮回,也能换功德吗?”
判官道:“只要在生死册中的可以。”
祢荼叹了一声,她没有吸收阴气,也就没法动用引魂术,所以生死册上死去的尚未轮回的魂魄,也没法去找。
但黑龙可以啊,所以她去人间收魂的时候,黑龙也不用闲着,代她在地府收魂吧!他能一边修行,一边收魂,一举两得。
来到冥河酒楼,祢荼心情已经明亮了许多,她也没去理方思议,因为方思议提及转生之法的时候并不是用的传音,他是当着娘亲的面说的,这个细心的人不可能忽略这点。
摩珂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道:“我可是为你把外公请来了。”
祢荼道:“判官大人,我想知道一个已故之人投胎到了何方,还请判官大人襄助。”
判官道:“你倒是直接。”
祢荼道:“有劳判官大人。”
判官道:“此次看在你是摩珂看好的人的份上,我便为你破例一次,但你不得外传此事。”
祢荼立下血誓。
食罢,判官领着祢荼来到办公的内堂,拿出轮回簿,问祢荼:“生辰。”
“癸酉年辛未月己巳日。”
判官道:“姓名。”
“祢致知。”
“家在何处?”
“陈国饶山洪彦镇。”
判官催动轮回簿,道:“转世去了神界,神界东皇岭,顾家之子。”
“我爹成了神界之人!?”
祢荼还是学过地府律令的,凡人转世几乎不会转世到仙神两界,甚至很难转世成人。
判官略诧异,也是因为竟有凡人转世成了神界之人感到匪夷所思,以为是弄错了,他特地查了下此人的生平,不由轻嘶一声,道:“你爹原本是大乘境修士,只是被友人暗害,修为尽废,这才隐居洪彦镇。”
祢荼如在梦里,她那喝酒打牌吟诗诵月唱戏听曲的爹?大乘境!她那总不让她修仙、只想让她平凡度日、却总以她为荣的普普通通的爹?大乘境!?这在邵山都算绝对的上层修为!她确实一直很奇怪,为什么她爹娘都是普通人,但她和她哥的天资一个比一个高。所以到底是什么人废了他爹的修为,让他成了个凡人,以至无力自保……
祢荼道:“是哪个人害的?”
判官道:“这是你爹的因果,于我是天机。”
说着,判官抬手一挥,领着祢荼来到来到六道轮回盘处,动用轮回簿,不多时,轮盘上出现了一道光壁,里头显现着一个人影。
那是个小孩,不过五六岁大,正在习剑。
那剑法气贯长虹,很难想象是小孩挥出来的。
判官打量起祢荼来,祢荼不由露出笑意,她爹年纪比她小了,不知道将来有没有机会见到。
祢荼背对着方思议回到候狱,持着阴差令,打开了去人间的门户。
她站在门口等待了会,待方思议进门,她这才收起黑龙,步入门中。
她一直不说话,方思议道:“你是在
怪我,不该当着你娘亲的面,说转生之法吗?”
祢荼气闷道:“你都知道,那你还……你不希望我遭受后果,你怕我死了以后,会魂坠无间,永世不得超生吗?”
方思议道:“你不会死。”
“那你为什么不想让我救我娘?”
方思议道:“对亡魂而言,轮回是最好的结果,纸人的寿命很短,既畏火也畏水,迟早魂归地府,你还会再面对诀别,所以……”
祢荼道:“你不相信我会很好地与我娘道别。”
“你就算救活了你娘,也是聚少离多。”
“我可以放下所有的事,陪着我娘,直到她不畏火不畏水为止,直到她能习惯这个世道为止,我会让她一直活下去,和我一样。”
方思议默了下,道:“但终会事与愿违。”
祢荼道:“为什么你不信我,我努力到这一天,我却只能见我爹娘一面!就只是一面!你为什么总以为自己是对的,我就不能顺心所为吗,我必须这么畏首畏尾吗,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方思议道:“是我逾越了。”
祢荼见他疏远,见他不为所动,强烈的挫败感涌上心头,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她含泪道:“你知道我总能被你说服,你让我在你和我娘之间做选择,我选择了你,我还是选择了你……但选择你一定是对的吗!你能保证我此生绝不会后悔吗!”
方思议上前:“阿荼……”
祢荼挥开了他的手,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接下来几天都不想见到你。”
方思议站在原地,手稍稍抬起,又缓缓放下,在衣袖中攥紧。
祢荼回院子整理东西,在房间里修行术法,隔日才出来。
屋外的木架上,没了各种点心。
院子里也看不见沏茶、喝茶的人。
原本总在她身边的人,好似神隐了般,突然间消失了。
她说不想见到对方,对方就真的好像消失在她的世界里,像是要如她所愿。
祢荼站在院中,修习了下术法,忍了三日,终于还是忍不住,用魂力探入方思议紧闭的房门中。
里头空空如也。
她彻夜修习术法,院中的风吹草动都了然于心,她并未感知到方思议外出,可里面就是没有人。
也兴许对方回来过,但她也无从察觉。
“他是一直都没有回来吗?”
起初祢荼觉得这样也好,眼不见心不烦,可时间长了,她不由担心方思议的安危来。
“黑龙,你……”
黑龙道:“什么,什么?”
祢荼道:“算了,没什么。”
黑龙道:“你快说话啊,可憋死我了,你这几天就没说过几句话。”
祢荼忍了忍,还是无言以对。
黑龙缩回了水缸里。
祢荼坐在水缸边,给他喂魔晶。
黑龙从未见她如此慷慨,一口一颗魔晶,默默希望她这魂不守舍的模样稍微长久一些。
接连五日,祢荼都没有见到方思议,是她说得太过分了吗?
但娘亲自己想轮回,跟听了方思议的话后不想给她添麻烦想轮回,不是一件事啊。
方思议插手到她家里的事,未免太过火了点。
但她和方思议在一起,那对方也算是她自己人,自己人却只想让她娘去轮回……
祢荼头晕脑胀,连修习术法的心思也没了,至于去收岁,她根本不想出去。
方思议到底去哪儿了?
他答应过自己,到时候会跟她一起去陈国皇城。
离约定之日,只剩下最后两日。
祢荼哪儿都去不了,焦头烂额的,所以她失去了娘,还失去了方思议是吗?助人转生的后果,她原本是想瞒着娘亲的,毕竟只要转生成功,就能忘却死去的事,但方思议,他真的一点都不觉得自己错了。
到了第九日,祢荼在屋里走来走去,坐立不安,她把她短暂的六年修行都想了个遍。
修行之初,她想要灵石,于是她来了邵山,她想学习术法,所以她进了学堂,她想爹娘,所以她当了阴差,爹娘都入了轮回,然后她还该做什么呢。
还邵山九十八族赠仙气的这份恩情,她需要在仙会夺得名次,仅此而已。
还有修为突破到和黑龙同一境界的时候,她就得和这位伙伴分道扬镳了,那她为什么非要突破修为不可呢?
至于方思议……
方思议!
沉重的脚步声在院外响起,院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
祢荼唰地推开屋门。
方思议顿在了门口,他浑身是血,脸色苍白,怀里抱着一个人,一个女子。
祢荼浑身血液都凉了。
方思议将女子抱到他平日烹茶的石桌边,然后背对着祢荼,走向紧闭的房门。
“你站住!”祢荼几乎是吼出声。
方思议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这些天,你去哪儿了!”祢荼抬高声音。
“地府。”
“去地府做什么?”
“救人。”
祢荼看着那位白衣女子,她身上穿着的是方思议的白袍,很是宽大地堆在身上,显得那人甚是娇小,似乎年纪不大,她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什么人?”
方思议没有回答,径直步入门中,祢荼见他阖上房门,魂体笼罩着他的屋子,只见他力竭般倒了下去。祢荼下意识地朝着他的房门走了两步,心脏仿佛被狠狠拧了一把。
祢荼宛如提线木偶般来到石桌边,蹲在那少女面前,那少女五官柔美,娇小可人,隐隐有几分熟悉。
少女悠悠转醒,眸子像蒙上一层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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