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这些少女显然死去已经起码有三四天了,这味道说实话,就算是以人血为食的妖怪也不怎么喜欢。
一边是催生出来的食欲,另一边又是一种厌恶的感觉,姜艾被这两种感觉夹在中间,只觉得难受极了,脸色变得非常差。
正难受,楚留香却递过来一块雪白、干净的帕子。
姜艾一愣,抬头看他,便看见楚留香那一双清澈、如春风一般的眼睛中流露出的担忧与关心。
他不知道姜艾是食人之血的,因为他只见过姜艾展示她的神通,却没见过姜艾吸食人血。
不过,也正是因为他总是恰恰好的出现,让姜艾在大漠之中都没怎么吃过饭。
所以,他只知道姜艾是一只五感灵敏的妖怪,既然五感灵敏,对于这样浓重的血腥味自然是讨厌的紧的,见她面色不佳,便觉得她一定是被这味道给熏的难受。
楚留香道:“姜姑娘,你若是难受,就请用这帕子把口鼻捂住吧。”
这帕子应是被他收在怀中的,还带着一点点的温度。他一般来说,还是一个比较讲究、比较享受的人,因此他的帕子上,也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姜艾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的拿过了帕子捂住了口鼻,有些瓮声瓮气的说:“多谢。”
楚留香苦笑道:“一块帕子,好像也不能弥补我对姜姑娘的唐突……”
他倒是真觉得很抱歉。
姜艾心中对他的成见便没有那么深了,她深深的看了楚留香一眼,又问道:“你不需要捂住口鼻么?”
楚留香忽然笑了一下。
他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皮肤并不是很白,而是泛着一种健康的古铜色,他的嘴唇很薄,不笑的时候便显得有些锋利,但他一笑起来,那些锋利却全都不见了,只余下一个温暖、可爱的人。
他颇有些高兴的说:“我这一生,还没有被任何味道给难住过,因为我这鼻子整日里堵的是一口气都透不过来,这世上鼻炎最严重的人或许就是我。”
这一种疾病,在他嘴中却好像成了了不起的优点。
姜艾忍不住轻轻笑了笑。
之前被打断进食而产生的成见便在此刻烟消云散了,她看着楚留香,道:“你倒也真是个奇妙的人。”
楚留香道:“这或许是最珍贵的赞美,因为这世上奇妙的人本来就很少。”
姜艾便淡淡一笑,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了。
这山洞的构造很是奇怪,洞口很窄,只许一人通过,进入之后,便是弯弯绕绕的小路,漓泉漫过地面,足足到小腿深度,那些少女的尸体便横七竖八的躺在漓泉两侧,血便染红了水,顺着山洞流了出去。
西门吹雪送给她的衣裳,也被漓泉的水染脏了。
姜艾不由的心中有点懊恼,只觉得自己今日若是没穿这衣裳来,或许还不至于如此。
这些少女,他们得一个个都翻过来看看。
他们此行,本就是为了营救那琵琶公主,龟兹国王一共只得了两个女儿,大女儿被老鼠精所杀,小女儿又生死未卜,若是小女儿也死了,这位爱女儿的老父亲当真是太可怜、太可怜了。
好在,翻遍了所有的少女尸首,也不见琵琶公主。楚留香与姜艾具是松了一口气,只觉得她或许还有活着的可能性。
再往前走,眼前忽然豁然开朗,洞穴深处,居然有一片巨大的腹地,十分开阔,这地方正中,乃是一片如银镜一般的湖泊,湖水清冽,其中有黑色的鱼在其中游动,这些鱼皆是乌铁一般的纯黑色,在水中游的很迅猛,偶尔与水中礁石触碰,竟然会发出“铛”的一声,好似身体乃是铁制。
湖面之上,隐隐有妖气流动。
楚留香听见那些“铛铛铛”的声音,便惊奇道:“这些鱼……怎么会……?”
姜艾道:“这乃是一种叫铁骨鱼的妖怪。”
曾有志怪记载,成都人士于玄,在湖中捕获一种很像鲤鱼的不知名鱼类,食鱼弃骨,家中侍女却发现,鱼骨纯黑,不像骨头,倒像是乌铁,后来此人拿鱼骨煅成了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
这种鱼便是铁骨鱼。
铁骨鱼生活在山洞的湖泊之内,不见天日,于玄所捕获的,应该是顺着水流流出山洞的铁骨鱼,浸染了人间之气,便失去了妖力,如铁一般的鱼皮,也变的松软起来,只余骨头依然如玄铁一般。
此外,还有生活在极寒之地的部落,以鱼皮鞣制成衣,有传说称这鱼皮衣极为坚韧,可抵挡刀砍斧劈,有可能也是这种没有失去妖力的铁骨鱼的鱼皮所致。
姜艾看着这铁骨鱼,心中忽然一动。
她想到阿飞那一柄极其寒碜的剑,这孩子剑术极佳,虽然说无论什么东西到了高手手中,皆可以成为利器,只是若有真正的神兵利器在手,岂不是更好?
于是她便决定琵琶公主的事情告一段落以后,以铁骨鱼的鱼骨为原料,为阿飞打造一柄属于他自己的剑,也好叫他人不敢轻视于他。
此时此刻,重点却不在捕鱼。
山洞深处,隐隐有光彩透出,二人继续往里面走,便看见一座巨大的观音神像,端坐于莲花台之上,手持净瓶,面目慈祥。
她的面容如白玉一般的洁净,双眼之中透出一种智慧、慈悲的光芒。双眼乃是黑色,似乎是以整块黑曜石为眼,嘴唇鲜红,好似用的是红珊瑚磨成的粉末。颈上一圈金光闪闪的链子,身上的衣裳,更是泛着夺目的宝石光彩。
这观音神像的面容极美,与石观音倒是有五六分的相似。只不过石像毕竟是死物,虽栩栩如生,却也不能还原石观音的动人风采。
不过,倒是很忠实的还原了石观音的自恋。
这石像观音,应当就是石观音令吴菊轩等人上京师的目的。她虽然很有胆子去颠覆龟兹国的皇权,却没有胆子去颠覆本朝的皇权,但心底又的确不甘心,于是退而求其次,在这皇家重地之内,给自己修建一座气派的神像。
这么想,倒是也很符合她的性格。
只不过,修神像归修神像,为什么杀那么多的少女呢?
姜艾取下口鼻处罩的帕子,轻轻一嗅,便闻到了石像身上传来的淡淡血腥味,她皱了皱眉,飞身上前去细细查看,这才注意到,这石像殷红的嘴唇,哪里是用红珊瑚的粉末上色的,分明用的就是血!活人的血!
血覆盖在石头上面,很快就会变黑,这石像的嘴唇却是那样娇艳的鲜红,不知道是覆盖了多少层的鲜血,多到需要杀这么多的少女,连漓泉的水都被染红!
仔细一看,这娇艳的嘴唇之上,隐隐还有金箔闪动,与鲜红的色彩交相辉映,美丽极了。
姜艾心中顿时觉得厌恶不已,石观音这种残忍的魔头,简直比很多妖怪还要丧心病狂,还要让人恶心,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称作观音,有什么资格给自己立起高大,美丽的神像!
于是她的黑影立刻就化成了巨大的尖锥,直接把这石像给搅烂,宝石的光彩顺着石头全都掉在了地上,石像的面容被破坏殆尽,露出了其内里。
观音神像的内里,并不全是实心的石头,石像内部,被塞进了很多的木屑、泥巴,草料,还混合着一些用以粘合的、像糯米粥之类的东西。
姜艾的双眼忽然瞪大了。
她忽然想到,在龟兹国王的大帐之中,那濒死的老鼠精说,菩萨的味道,就是烂泥、木屑和石头的味道。
第77章 冷罗刹之死
***
菩萨的味道,是石头、木屑和烂泥的味道。姜艾今日毁了石观音为自己立的这巨大的石像观音,才忽然明白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所谓菩萨的味道、佛陀门下的味道,说的是佛陀的雕塑会有的味道。放在寺庙之中的雕塑,并不是完全实心的,其内部被各种各样的东西所填充。
然后,她的脑海中第一反应出现的,就是黄石镇龙泉寺之中的抱树佛。那是一个被风吹雨淋,磋磨无数的佛像,它左半边的脸已经磨损的不成样子,露出内里的木屑和草屑。
被磨损的佛像,面容依然平静,露出那种永恒而神秘的微笑。它双手合十,似在静坐。而它的身上,则被榕树的无数条气根所包裹住,榕树独木成林,气根无数,紧紧的缠绕在枯坐的佛像之上,那榕树郁郁葱葱,长势极好,好似要把这佛像之中的灵气悉数化为己有……
此佛名为,抱树佛。
姜艾之前,一直都认为,自己身上发生的奇异的变化,是与封熹和那块兽首玉i有关,却从来没想过那抱树佛会有什么玄机,现在仔细想想,她一路北逃,逃进黄石镇之中,在龙泉寺一头栽倒,她身上的味道应该足以让阿尔找到她,可是阿尔却并没有进龙泉寺,使得她安安稳稳的度过了五十年,方才醒来。
现在看来,或许事情的关键,在那抱树佛之上。
姜艾不由的陷入了沉思。
石观音的神像被毁之后,山洞内就陷入了一种死一般的寂静之中,楚留香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这世上居然有人,会为了让神像上的色彩更加的明艳,而杀害这么多的无辜少女。
忽然,山洞更深一些的地方,传出了一些OO@@的声音,姜艾与楚留香对视一眼,朝更深处走去。
山洞的更深处,忽然有一个男人,抱着一个姑娘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穿着六扇门官服的年轻男人,脊背挺的笔直,面容也很英俊,姜艾曾经见过他,他是六扇门的捕头,号称天下第一神捕的金九龄。
而被他横抱着的那个姑娘,则是一头栗色的长发,穿着异族的服饰,只是那服饰之上,已经沾满了污渍和血腥,她昏迷着,呼吸不是很平稳,似乎还发着高热。
楚留香一眼就认出了那少女,叫道:“琵琶公主!”
龟兹国王曾把琵琶公主的画像给众人看过,这少女与那画像上的人长得一模一样。
金九龄颇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怀中的少女,叹道:“她竟是一位公主么?”
楚留香与金九龄是老相识,此刻也免去了寒暄,急切问道:“金九龄,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金九龄便说了自己来这里的经过。
无非便是巡查之时,看见了一伙儿鬼鬼祟祟的人,便跟踪着这一伙人上了金格梅山,在金格梅山上他迷了路,等找到这山洞时,除了死人,便再没有其他,他在里面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一个活人。
活人,就是这琵琶公主。
姜艾却有点不相信。
她本就有点讨厌金九龄,因为他身上的味道闻起来让人有点恶心。
其次就是,这些少女的尸体,有些死了四五天,有些又是新死,比方说死在洞口处的薛冰,身体还没有僵硬,显然是新死不久。
这山洞很大,若是要细细探索,肯定得花上好几个时辰,金九龄已经走到了这么远的地方,一定在山洞里呆了三四个时辰以上了,三四个时辰以前,薛冰很有可能还没有死。
少女们都死在洞内,只有薛冰一人死在洞口处,这或许说明,薛冰临死之前还在挣扎,从洞里逃命出来,在洞口处才被人杀死。金九龄号称天下第一神捕,难道对这些事情一点都没发觉么?
姜艾冷冷道:“金捕头。”
金九龄早就看见了姜艾,他那总是有三分风流的眼睛里,忽然亮了一下。
他回答道:“姜姑娘,今日怎么不见陆小凤在身边陪伴?”
姜艾哼了一声,道:“陆小凤又不是我的跟班,他要到哪里去,和我有什么关系。”
金九龄便道:“哦,是了,听说他这段日子,忙着去找神针山庄的‘冷罗刹’薛冰。”
他这个人说话,实在奇怪的很,与姜艾所说的每一句话里,都会暗搓搓的提一嘴陆小凤,就好像他暗恋陆小凤似的。
姜艾道:“薛冰死在洞口,你没看见么?”
金九龄便道:“还有此事?我并不清楚,我来时还未曾见过她。”
金九龄的官服,也是红色的,同展昭的还有几分相似,只是他给人的感觉,却和展昭完全不同。
姜艾看着他身上暗色的血迹,便道:“金捕头,你身上怎么会沾染上这么多的血?”
金九龄当然已经看出,姜艾一点都不喜欢他,语气之中,处处是针对。
只不过,他却没有那般在意,因为他并不觉得姜艾能把他怎么样。他与姜艾一面之缘,只以为她是陆小凤新的红颜知己,却不觉得她乃是一个极其可怕,想杀谁就杀谁,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吸血妖姬。
故而,他只是轻轻的笑了笑,道:“进来之时,去翻动那些少女的尸体,沾染上了。”
楚留香忽然道:“你翻动尸体沾染上的血迹,怎么会是喷溅状的?”
他的脸上,也已经敛去了笑意,薄唇看着有一些锋利,眼中的春风也化作了寒风,像刀子一样的往金九龄身上刺去。
楚留香也已经看出,这些少女,很有可能就是金九龄杀的。
金九龄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都不见了,他面无表情的看了姜艾一眼,又看了楚留香一眼。忽然一下子把琵琶公主扔到了地上,说:“因为我杀了一个人。”
他被发现了,却也不屑用琵琶公主当人质,因为他觉得以自己的武功之高,完全不用怕楚留香,更不要说楚留香身边的姜艾。
楚留香问:“你杀了谁?”
金九龄道:“薛冰!”
姜艾问:“你杀薛冰做什么?她与你有什么愁怨么?”
金九龄看着姜艾,却轻蔑的笑了笑,道:“你着什么急?我杀了薛冰,你便可以独占陆小凤,岂不快哉?哦……不过陆小凤那个男人,即使是像你这么美的女人,也不可能把他给拴住,你还是省省心的好。”
他自己恶毒的要命,却偏偏要把别人都想的很恶毒、很龌龊。
姜艾冷笑了一声,道:“我怎么觉得,你更喜欢陆小凤一些,嘴边随时随地都挂着陆小凤,难道你有什么鄂君绣被之好,只可惜陆小凤却只喜欢女人,于是你因爱生恨了?”
这话说的,但凡是个正常的男人都受不了,金九龄的脸色几乎是立刻就变了,他怒叱道:“别以为你长得好看就可以胡说八道,我金九龄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人,今日非得拔了你的舌头不可!”
他本是个很有风度的男人,此刻却气的露出了本性。
姜艾十分不屑的笑了笑,道:“你有这能耐你就来,不过我也把话放在这里,薛冰怎么死的,今天你就会比她死的难受十倍。”
金九龄听见她说薛冰,眼中忽然又露出了诡异的光芒,道:“哦?看来你很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姜艾道:“我只想知道,你杀她,是不是与陆小凤有关。”
她已经看出,这叫金九龄的捕快,好像对陆小凤十分的不满,他会杀薛冰,可能与薛冰和陆小凤从前的亲密关系有关。
金九龄便道:“好,反正你们也已经快死了,既然你很想知道,那我也可以告诉你。”
然后,他就把事情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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