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正埋头回忆着，数学老师的经典腔调从头顶落下：“知道错了吗？”
“老师, 我知道错了。”你脱口而出。
数学老师肃着脸，点了下头，然后静等许斯年的承认错误。
但好像有一道无形的隔音墙挡在了许斯年和数学老师之间，许斯年完全没有反应。
本来，你为了以示清白，和许斯年站得隔了一人远。现在，你却只恨离许斯年太远……
不然，你好歹可以偷偷掐他一把，以作暗示。
数学老师估计是等得不耐烦了，指名道姓又问了一遍：“许斯年，你知道错了吗？”
许斯年仿佛在军训场地和教官对答，声音洪亮且底气十足：“不知道！”
你屏息以待的两颗眼珠子被他的答案震得当场落地。
你再没能管住它们，它们咕噜噜转向了许斯年。
许斯年背着手，表情无所谓看着前方，脖子直直梗着。
你看那又细又白又长的脖子，像极了引颈受戮的大白鹅……
果然，数学老师的火气嗖一下蹿起，声音平地拔高三度：“不知道？！”
走廊里来来往往的学生们刹那被按下了暂停键，不约而同扭头看向了这里。
数学老师转过身，一个270度的秋风扫落叶威视，大家又立马夹紧尾巴，大步匆匆离开现场。
许斯年这时才开口：“没错，我是上课给夏佑写纸条了。”
数学老师转回身，肃杀的目光钉向许斯年。
许斯年目不斜视继续：“可她没看，就一门心思听课。后来我又传了一次，威胁她，她才打开看了眼。结果，我还没等到她回我，您就把她罚出走廊里站着了。”
“她一个书呆子，哦，不……是好学生，面子薄的跟张纸似的，站我旁边又红脸、又骂人、又哭鼻子的，”许斯年说到这里，不耐烦掏掏耳朵，然后冲对面窗户抬抬下巴，“这秋天凉飕飕的，还非要把那窗户打开，把那小脑袋、细脖子伸出去吹吹风……”
“那给我吓得，知道的是她要吹风，不知道的还以为……唉，”许斯年冲着数学老师长叹口气，“老师，得亏您有远见，把我也发配出来了啊。”
！！！！！！！！！！
数学老师这会儿没功夫注意你，不然一定可以见证你堪称精彩纷呈的表情变幻。
现在、这一刻，你望向许斯年，一路五彩缤纷的表情最后定格成目瞪口呆。
明明许斯年只是长得有点儿好看，你却仿佛看到了出场自带拉风bgm和打光的校园偶像剧男主角。
而且，许斯年简直是……神之剪刀手。
你们两人间真实发生过的场景故事，经他之口重新剪辑，完全成了你乍一听怀疑耳朵，再一琢磨怀疑自己记忆的全新故事。
他唯一全然虚构的细节，大概就是威胁了你……
你正想到这小缺憾，就听数学老师问许斯年：“你威胁夏佑什么？”
许斯年闻言，侧转头看向你。
和你骤然紧绷的视线对上，冲你飞快眨了下右眼。
刹那，你忘记了呼吸。
数学老师近在咫尺，注视的目光还火辣辣贴在你右脸上，如果、如果她也看到了这个眨眼……
你的心在胸腔里扑通扑通重重跳着，脚背蓦地一重。
你低头去看，就见一只运动鞋正踩在上面。
“我威胁她，”许斯年回答数学老师，“要踩她的鞋。”他声音里的愉悦仿佛刚冒泡的雪碧，挡也挡不住，“噗呲噗呲”喷到你耳朵上。
你转头去瞪他，眼神咬牙切齿让他立刻、马上从你脚上挪开他的鞋。
生动的恼怒直白暴露在数学老师一旁不动声色打量你们的眼里。
数学老师看了好一会，才出声呵斥：“许斯年，你老实点！”
许斯年不紧不慢收回长腿，重新站好，吊儿郎当回了声：“哦——”
数学老师又问许斯年：“那你在纸条上写了什么？”
许斯年回：“他买的菜包不好吃，让他明天改买肉包。”
数学老师听完，半张着嘴半晌没说出一个字。
你：“……”他这移花接木接得……险些你都找不到缝儿了。
最后，数学老师抬起手臂，轻拍了拍你肩膀：“夏佑，你回去吧。下节课，好好听讲。”
你乖乖点头。
然后，夹紧手臂里的课本，像没看到许斯年这个人，直接略过他离开了。
你站在原地，望着数学老师离去的方向。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你才终于相信她就这么轻飘飘放过了你、们！
你脑袋飘忽忽朝教室里走，许斯年默默跟在你身后。
你走到书桌旁停下，等许斯年进去再坐下，就听他突然问你：“你怎么不穿袜子？”
你穿了，穿的船袜，船袜腰很低，被遮在运动鞋里，所以看不见……
你懒得和他解释这么多，随口敷衍道：“没有。”
许斯年长长“哦”了声，走了进去。
许斯年一坐下，就被他后座的男生拉转过去，畅叙对他勇斗恶龙老师英勇行为的敬佩之情。
你则在其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的敬佩声中思索起“如何帮许斯年上北大”这个现实问题……
你们高中是教育局直属重点高中，常年一本升学率在85%以上。
和你坐在同一间教室的这些人，大多最后都考上了一本大学。你们学校是不错，但绝没到清北满地走的程度。
清北的学生几乎只会出在尖子班，也就是高三一班和高三二班。
你们十班怎么说呢？
学生大多是一路重点小学、重点初中考进来的中前排选手，一路享受着全市前5%的优质教育资源，有些学习天赋但又算不上顶尖。
你和他们则有些不同。
你是你们市为了教育公平、政策倾斜降分录取的产物。
通俗来说，你是你们高中因教育公平政策不得不降分录取的普通初中的学生。
你到现在还清晰记得高中的第一次报道。
夏末秋初，天高云淡，连阳光都是可爱的温柔灿烂。
新刷过白漆的红色塑胶跑道上，排排站着贴有分班名单的一个个可移动白板。
一块白板一个班。
你从一班的录取名单一个白板一个白板往下看去，终于在末尾的几块白板中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你被拥在一群叽叽喳喳兴奋看名单的新同学中，默默听到了很多消息：一班和二班是尖子班，其余是平行班，平行班明面上是不分先后的……
最重要一点，每个班的录取名单都是按中考分数排的。
你又看了眼名单上自己的名字，排名很容易数。
倒数第二。
与此同时，大脑中自动播放起初中班主任考后总结时，无数次提起的话：
“别以为你们这次考得比别的班好，就是真的好。就咱们班考前几这几个，真把他们放出去，和那些重点初中的学生比一比，不考倒数就不错了。”
真是一语中的……
但你并未因为这份倒数第二的名单，就此生出什么发奋读书、考进班级前几来证明自己，或者证明“曾经的班主任是错的”的宏图大志。
长久的言语打压和摆在眼前现实的成绩排名，只会让你以为自己确实比不上那些重点中学的“好学生”，真的和他们存在智商上的差距。
促进教育公平的倾斜政策真实落到你身上，你因此得以进入这所重点高中，却没真正意识到教育资源分配不公的现实。
毕竟，你曾经的老师从没和你们说过他们和重点中学老师间的差距，他们只是反复、一遍遍强调你们和重点中学学生们的差距。
进入新的班级，你连曾经唯一的“好学生光环”也失去了。
连老师们都不会再多注意你一点。
你一如既往上课认真听讲，回家按时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一日日按部就班上学、放学。
仿佛班级角落里一朵透明的野花，除了你的同桌和周围几个同学，大家似乎只是知道你的名字。
老师上课提问都不会问到你，那些热衷于发作业的积极分子有时甚至要抻着脖子找半天，才能找到你的位置。
第一次月考后，当成绩表分发下来，你想当然从最末向上找起。
当你一路向上，最后发现你考进班级前十五时，内心是前所未有的震撼。
第十二名，对于曾经考过无数次第一第二第三的你实在算不上什么好成绩，但你从未想过，你在这群“聪明人”中有一天也能考到前排，而且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一个月而已。
那个下午，你对着那份成绩表沉默了许久。
明明开学这个月你也没有多努力。
你对这次月考的心里预期只是进步个三、四名，至少摆脱倒数五名。
可你……怎么就一下进步神速了呢？
这次考试，十二名的排名，同学们依旧没有看到你。
老师们也没有。
当然，你也没有看清自己。
随着期中考试、之后的月考一次次来临，你的班级排名一直稳中有升。
当期末考试你第一次考进班级前五时，终于有同学转头看你。
有些惊讶感叹：“夏佑，平时看你不吭不响，没想到是在憋个大的。期末一下子考这么好！”
你有些不好意思告诉她，你也没想到。
但同学却只以为你是谦虚。
其实，你是真没想到——
你和他们这些“聪明人”原来只差一样的好老师。
那一天，在期末成绩公布后有人欢喜、有人忧的热闹午后，你时隔大半年，终于明白了那个政策的真正意义。
你望向窗外。
冬日的太阳不温不火穿透玻璃，却让你觉得有些刺眼。
浅金的阳光灼在你脆弱的眼球，剥掉了弥蒙的面纱，让你看清了从前不曾见过的灰暗，你的眼睛有些难过……
难过那些曾经和你一同学习、一同笑闹三年的初中同学，他们上了普通的高中、甚至是大家口中的“垃圾职高”，他们并没有机会领悟到这件事情。
或许很多年后，他们教育自己的孩子“要努力学习、才能考上好的高中大学”时，脑中晃过自己的初中三年，还只会暗自后悔曾经的自己不够努力……
上课的提醒音乐响起，打断了你早已跑偏到不知何处的思考。
你望向满脸谈兴未尽、被迫转过身坐好的许斯年，只觉得他比那日午后的阳光更耀眼。
这一刻，你是真心羡慕许斯年的。
你花了大半年才找到的些许自信，仿佛天生就种在许斯年身上，他一路成长，自信深深扎根，向自由的天空长成了欣欣向荣的大树。
现在，大树，他要上北大了……
许斯年见你一直盯着他的脸不说话，向后撩了把刘海，欠兮兮问你：“你这是……”
“被我帅到了？”
你深深提一口气：“……对，迷死我了。”
许斯年向来能言善辩的嘴一下卡壳，呆呆张着望向你……
……
“上课！”
英语老师站在讲台上冲下面喊了声。
你转回身，和大家一起站起身。
许斯年慢了几秒，也站起身，和大家一起向老师问好：“老师好！”
英语课上，其实你很想和许斯年谈谈他对于“上北大”这个宏伟目标的具体计划。
但传纸条的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你只好认真听课。
偶尔扫过右面一片黑压压低头记笔记的脑袋，感叹他们这么用功，却没一个争气点儿考上清华北大，然后怀着无处可取经的深深无力感，也埋头记起了笔记。
英语课后，你刚想和许斯年好好商讨一下“上北大”的大计，他就被探头进门的班主任叫走了。
你就知道，许斯年那番“大逆不道”的言行，数学老师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他。
果然，数学老师掉头就去和班主任告状了。
你心怀忐忑终于把许斯年盼回来。
你仰头觑着许斯年的脸色，意外他一脸没事人的模样。
难道是你猜错了？
班主任只是恰巧赶在这时找他谈话。
你问他：“班主任找你什么事？”
许斯年在翻书包，随口回你：“没什么事，就是让我给我妈打个电话，让她下午过来一趟。”
你：“……你管叫家长，叫没什么事？”
“叫家长有什么？”许斯年终于翻到了手机，把手机抵在你皱起的眉间，“我妈昨晚还抱怨我爸一回家就知道钻书房打电话，不多看一眼她新买的漂亮裙子。”
你抬手拍掉他的手机。
许斯年站起身，把手机揣进兜里：“巧了不是，今天我就帮她找到了展示的舞台。你说，除了学校，哪还有这么多人的地方？”
你：“…………”许斯年他妈可真是养了个贴心的好大儿。
“行了，不和你说了，我得趁下课赶紧给我妈打电话。再等会儿，我妈好不高兴了。”许斯年说着要往外走。
36/87 首页 上一页 34 35 36 37 38 39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