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云瞧着青鸾此刻的活泼,心中也畅然许多,她是没甚兴致去食这茶点的,只靠着檀木栏杆,细细地听台下的戏曲。
戏中人正是从那情浓之时演至痛彻分离。
女角的泪泫在眼眶,男角未曾回头地决绝之意。
“哎,这如此好的一双有情人便这样分离。”
“若是那书生家中母亲若是并非如此执拗便好了。”
有人惋叹着这段以悲剧结尾的爱情,一旁的乾王也若有所思地同人一起叹息。
“这世间有情人难成眷属啊。”
一声嗤笑,乾王不解地看向秦朝云,他这位表姐此刻还能笑得出来,一般女子此刻不是都因落泪潸然吗……
譬如,他目光一转,停在青鸾身上,这……
“薄情郎君的戏码有什么好看的”林青鸾手中还捻着半截酥饼,愤愤不平地说起。
朝云侧头看她,眼底颇有些赞赏。
刚为这段荡气回肠的爱情戏码感叹一番的乾王,此刻脸上挂了一点讪意,本欲说几句看解,但瞧见林青鸾那副鄙夷的样子,他便噎了回去。
“戏也看了,茶也喝了,周某手中还有案宗要理,便先告退了。”周焰此刻听着他们聊起这些风月,实则觉着无趣且不耐,直接起身朝乾王拱拳。
几乎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周焰便迈着长腿踏出了这处隔间。
“喂!周无绪……”
乾王在后头喊了几声,只见那楼栏处的身影渐渐远去。
“这天色也不迟了,我与阿鸾也不便久留,王爷可要随我们一道离去?”
游廊外的日光确已是昏黄一片,小乾王思琢着他这好容易休沐一日,断然是不可能早早回去的。
见她们要走,便吩咐了外头小厮备了两盒点心给她二人。
告别之后,朝云一行人便顺着那楼梯而下。
“不曾想,小乾王殿下竟一点架子也没有。”青鸾看着婢女提着的食盒,心中欢喜。
朝云扬眉朝她一笑,“阿鸾喜欢,便将我的这盒也给阿鸾。”
二人正谈笑间,却在拐入二楼游廊的转折处,正面陡然撞上一人。
“绾绾,你没事吧。”青鸾这厢倒是未与那人相撞,倒是朝云被那人撞得连退几步,髻上的珠钗随之晃动不止。
她摇头,掀眸朝眼前之人看去,眸光由茫然转为一丝愤意。
“程小姐,你没事吧。”后头跟来的一名贵女堪堪来搀住程簌簌,关切着询问。
二人的目光在此刻交叠,电光火石般、气焰熊熊般。
“程小姐,走路把眼睛睁开些。”朝云此刻还觉得肩胛处酸痛,但并未表现出来。
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看个折子戏,都能遇上对面这祸水……
程簌簌也毫不客气,回怼着朝云:“我自直道而行,郡主自弯道而来。我如今虽位卑言轻,但郡主也别如此刻薄,免得落人口实。”
“本郡主今日便是刻薄你程簌簌,又如何?”
她的眉眼飞扬起来朝前一步,那双狐狸般的眼睛现下消散了平日里的散漫与轻佻,此刻便显得不容侵犯。
二人的气焰越来越浓烈,一旁拉着程簌簌的贵女,此刻也有些慌张,若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二人打了起来可怎么办……
“簌簌,咱们先回去吧,你不是说明日小燕世子便回来了吗,你还得去城门处接他的。”
一听这句话,方才那股濒临骇浪翻涌的气氛,骤然消减。
“你说什么?”朝云的目光“唰”地看向那贵女。
贵女不懂自己又是何处得罪了朝云,忙小声地重复,却被一旁的程簌簌打断。
只见方才还冷青着脸的程簌簌,此刻笑靥如花,“子廷哥哥便要回来了,郡主还不知道吧?”
饶是身旁的青鸾此刻也晃神了片刻,才乜了眼程簌簌:“子廷哥哥便是回来了,也没你什么事吧,他定然是先来寻绾绾与我的!”
朝云垂下眼睫,轻笑一声,眼中又恢复一贯不甚在意的调子。
“我早就知晓,小燕要回来之事,只不过被你撞得有些发懵罢了,用得着你与我报信?”
又是这幅姿态,又是这幅毫不在意却又轻易取夺的姿态……
奉茶的小厮提着陶壶小心翼翼地从她们身旁绕去。
“啊!”
一声惊呼,小厮身子晃动,脚下不知被谁一绊,竟直直地将那陶壶朝着朝云的身上摔去!
“绾绾!”
“郡主!”
耳边穿来几道尖利的女声,朝云朝后倒去,眼瞳中瞧着那陶壶就要带着滚水泼到自己的身上。
她的心中不断收紧,一时之间脑中空白一片。
只想着,完了,她的脸……
闭上双眸的那一瞬,朝云只觉腰间被一人宽大的手掌揽入怀中,那人身上有浑厚的草木气息,清润而带着一股烈意。
隔着一层轻薄的衣料,她能感受到腰间那手的粗粝程度,那是双常年磨枪练刀的手,不似君琊这类城中公子般细腻,此刻在她细嫩的软肉上摩挲着,使得她心中的恐惧一点点消散,换来的却是前所未有的酥麻痒意。
“啪”地一声,陶壶碎在地板之上,溅开的水渍似一朵绽开的花。
滚烫的沸水没有如期落在她的脸上、身体上,
转而却是一个滚烫地令人脸颊绯然的怀抱,一个男人的怀抱。
第7章
【7】
眼前渐渐清明起来,一道熟悉的脸廓落入她的瞳中,朝云望着周焰冷冽的下颚线,一时之间,她只觉五感不断放大。
感受着他指腹的温度与力。
“郡主可有站稳了?”周焰的声音响起。
分明这般淡漠,却令人无法忽视他落在自己腰间的那道力。
在场几人都是认得锦衣卫指挥使周焰的,外界传闻他素来是个寡淡性子,如今却……
“周大人……”先出声的,却是那名程簌簌身边的女子。
“绾绾,你可有伤着?!”青鸾这厢也反应过来,她虽怕周焰,但此刻也只得先关心朝云。
朝云眼睫微闪,盯着周焰的脖颈至上方轮廓,声音也软了几分:“多谢周大人。”
一人站稳了地面,另一人无声地将手收回。二人的距离拉开,仿若方才那搭在她腰间的手,并非他周焰的一般。
他的目光落在秦朝云的身上,暗自想着,接触她几次,知晓她是个逞强的,今日竟也会被人欺负了去。
“贵人饶命!贵人饶命!”
奉茶小厮此刻见朝云无事了,才即刻匍匐跪地连声求饶。
青鸾拉着朝云的手臂,仔细检查着她身上可有烫伤,朝那小厮怒声道:“若非今日躲开了,我们绾绾这张脸就毁了!广聚轩怎会有你这般行事鲁莽的小工!”
小厮听得青鸾一阵发火,此刻头都埋在地面上,不敢动作,只觉今日自己是闯了滔天大祸……
他分明记得自己是十分小心地绕开她们的,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郡主这不是没事吗,林小姐又何必如此追责这小工。”程簌簌斜了一眼青鸾。
“说得对。”朝云看向程簌簌,目光沉了几寸,“阿鸾说得对,广聚轩的小工皆是受过训练的,断不会如此莽撞,只怕不是某些手脚阴暗,暗箭伤人。”
这番意有所指的含沙射影,氛围一度冷却。
方才站在程簌簌身旁的女子此刻也不敢多言了,只目光微斜地去瞥程簌簌的脸色。
秦朝云掸平自己的袖侧,朝着程簌簌迈前一步。
“你觉得呢,程小姐。”
不轻不重,不急不缓的语气,那眼神却是带着三分利的。
周焰退在几名女子的旁角处,置身事外地观着朝云的一举一动。
秦朝云便是秦朝云,什么贤良淑德大度谦让,但凡人若犯她,她定睚眦必报。
这才是秦朝云,而非秦云氏之女。
想到这处,他忽而回想起朝云方才那句软声的道谢。
唇畔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楼梯处一直等他的属下周齐,此刻走上前了几步,便瞧见那几名正在发生口角的女子,而另一边,自己的主上正津津有味地观戏?
“主上。”他低声唤。
周焰回神斜他一眼,示意他说。
周齐此刻瞧见了侧身的朝云,才猛地忆起这是长明郡主,遽然懂得了主上的用心良苦。
“方才折返回来,您原是为了小郡主啊”
这话周齐本意是说他发现秦朝云的疑点而用心,落在周焰耳中,却是使他想起她那轻薄衣料下若隐若现的白、凑近时的一股浓烈女香、捏在掌中的那一掐似水的腰肢……
便是这些想法一点点地使他方才,不过是瞥见了朝云停在二楼的身影,竟如此鬼使神差地想要看她牙尖嘴利的模样。
“闭嘴。”周焰的脸瞬即黑了几寸。
被他这声低斥莫名其妙吓住的周齐此刻立即耷拉下了头,耳边却响起那处女子中的一声羞怒叫声。
随后便是那衣袂飘飘的秦郡主高昂着头,携着她身边的静婉女子与婢女一道走来的身影。
周齐好奇地掀眼瞥去,一看她们就是大胜得归的表情。
这厢周焰也随之睇去一眼,轻浅的。
他没说话,仍由秦朝云打量着自己,直到她越凑越近时,周焰退了一步。
女人笑了一声,带着戏谑地,眼底流光溢彩,似在说,看吧周焰,我扳回一局了。
而她果真也便开了口:“你不是走了吗,特地赶回来救我啊?”
轻轻柔柔的声音,似千百丝线缠绕收紧。
“不过是偶然搭救,郡主倒也不必对自己的恩人倒打一耙。”
周焰的语气很是平淡,眼神亦是如此,朝云习惯了,本也只是习惯性地调侃他一句罢了,却在下一秒,听见那人又说了句,“不过,郡主这都城遍地都是有情郎,可要仔细些更多那白衣女找上。”
他说完,眼神似笑非笑地投向朝云,欣赏着她有些愣怔模样,心中淌过淙淙溪流。
广聚轩的雕窗外传来阵阵呼啸地马蹄声,周焰眼底起了冷冽,似想到什么般,堪堪收回目光,转身便朝楼下而去。
“走!”
一道厉声,那属下周齐也来不及与朝云互打照面,便匆忙动身随他离去。
朝云走前几步,靠着那窗栏处,看向楼下那道挺阔的背影,长身竖立,动作翛然而带着军人般的利落。
他为首策于马背,长臂捞起缰绳,腿部一夹马腹,似一道极快的闪电雷雨般,从她眼前飞驰而去。
“郡主,马车已备好了。”
自昨日从广聚轩回来后,朝云的心绪一直不太稳定。
直至今日午膳后,她本是回了暮云轩预备小憩一番,却始终睡不着。
倒是庭院外传来了一阵嬉笑与脚步声。
朝云斜躺在美人榻上,屋内用了冰,此刻凉意丝丝不比外头烈日闷热的。
听着外头的一阵噪音,她眉间微蹙,手中捻起菱扇,摇了几下,朝外头低吼:“秦君琊,你烦死了!”
君琊近几日因日头过烈,国子监给放了几日塾假,这才来了暮云轩的。
刚走到这大门口,便听见了朝云的怒声,他脚步一顿,声音小了许多。
踏入门槛时,朝里头偷瞥了几眼,只见朝云浑身透着燥意躺在那美人榻上,手中有气无力地摇着菱扇。
一旁侍候的冬泱正替她摇着另一把扇子,君琊轻手轻脚地踏入,与冬泱示意了一眼,接过她手中的扇子替朝云轻摇了起来。
“阿姐在恼些什么啊?”他略带讨好地开口。
被他这一提起,朝云心中的烦闷更甚,她掀眸看向君琊稚气的脸,回忆起昨日程簌簌的话,脑中一转,有了突破口。
“君琊,你今日怎么不去城门口接你的燕淮哥哥?”
“燕淮哥哥不是在琅琊学艺吗,他今日要归都城?”
手中扇子停下,君琊的眸光忽而放亮,他转身坐在榻边木凳上,满眼期待地看向朝云。
瞧着这傻小子的表情不像是骗人……
朝云略一思忖,只觉心中更是不悦了。
他们姐弟二人连带着林青鸾都不知晓燕淮回来的消息,倒是那程簌簌先给知晓了?
如此看来,他们一同长大摔跤打架,少时逃学,广聚轩相约这些年的情谊比不得他那半路杀出来八竿子都打不着,还如此与她作对的表妹——程簌簌!
“燕子廷这厮,我要与他断交!”
君琊方才的喜悦一扫而空,怔怔地望着突然起身眼底怒火正烧的朝云,一时之间将手中的一本奇志异录捏得死紧,不敢拿出了……
姐弟二人的气氛正紧张,屋外方取茶水归来的冬泱一时之间有些怔然,脚步半悬在那门槛上方,一时之间,进退维艰。
邺都城门处,一队人马自城外而入,众人皆是红衣骑兵之着装,唯独为首那位公子,穿着一身鹤纹锦服,乌发被玉冠束起,长眉入鬓,饶是十分儒雅的装束,那眉眼中却燃着一股少将气焰。
他指尖执着缰绳,背身直立,朝着城内而行。
身后跟随的红甲兵朝他靠近一些,眼见他穿过这乌衣巷便要折右而行,急声嘱咐:“世子,咱们需先回家与侯爷回禀。”
燕淮不耐地睨他一眼,声音清冽如泉:“要禀你禀,老子有事。”
红甲兵知晓自己拗不过他,想起侯爷曾说可用武力制服世子,正欲强行带他回去,便听街巷处一辆马车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何人敢如此放肆!”红甲兵厉声朝马车吼道。
车帘被人拉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清丽的白衣女子,她朝着燕淮的方位露出羞赧之色,将手中令牌于众人眼前一晃。
“程氏簌簌,迎表哥归家。”
红甲兵一瞧那正是燕侯府邸的令牌,旋即朝程簌簌微揖一礼。
看见程簌簌的那一刻,燕淮舌尖顶了顶下颚,露出一丝痞气,眸子一转,脚下力度一重,趁着众人松怠时分,策马便朝另一条小巷疾驰而去。
“回禀父亲,燕淮回去自会请罪,眼下有更要紧之事须做,一刻不能耽误!”
乌衣巷处只留下那男子长长的回音,和他策马奔驰地衣袍被风鼓动,扬起道路旁树干上的玉兰花漫天。
燕淮这头直穿过小干道,轻车熟路地来到秦国公府邸门前。
看门的小厮早已与燕世子相熟,这大半年未见,陡然瞧见还是呆了一瞬,随后便熟稔地与他搭话牵马。
这一路,他驾轻就熟地穿过秦府大小游廊花庭,直至拐入那暮云轩。
冬泱正迈着腿进退为难之时,肩上忽然落下一掌,力度不小,却十分熟悉。
她怔然地扭头看向来人,少年眼底泛着明朗笑意,眉眼如墨地点缀在他深邃的轮廓上,是熟悉的恣意与张扬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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