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手在烟盒上摩挲了许久,却没有拿出那支烟。
算了,他不需要任何外力所带来的精神亢奋,他需要保持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韩凇抬眼,正对上姑娘那双清澈的眸子。
白意似乎没想到韩凇会出现在这里。这段时间为了避开他,她特意将排练的时间延到晚上,尽管每次回来都害怕发生危险,但她仍是这样做。
只要不再见他,她就可以保持理性。
白意站定,看着离她几步远的男人,这是这段时间以来,她第一次有机会这样仔细地看他。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觉,白意觉得他似乎比之前沧桑了不少。
耳机里还在播放着音乐,她看到韩凇张了张口,但她听的不甚真切。
男人抬脚,缓缓朝她走来。耳机里的歌词她已经听不清楚了,只觉得自己好像被施了什么魔法,愣在原地。理智告诉她,她应该离开,可双腿却不听话地停住不动。
她不想承认,她其实是期待的。
韩凇轻轻摘下姑娘的耳机,声音一如从前一样清冽温柔,“我明天要走了,能和你说几句话吗?”
白意见不得他用这样近乎卑微的语气来征得她的同意,突然觉得自己做的是不是太过无情。
看吧,她始终是这样心软,不论什么时候,她总是先替别人着想,她有点讨厌自己这个样子。
有线耳机挂在胸前,仍旧传来音乐声,但她此刻,却贪恋韩凇的声音。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此行的目的,但……此前我想了很多,该怎么和你讲,但见到你的那一刻,我觉得那些方法通通都不奏效。”韩凇第一次觉得自己像是个刚学习语法的小学生,他反复措词,想着该怎样和白意说这件事情。
“我没哄过女生,也不知道该怎么讨你开心。以前的事情,是我的错,对不起。我想,任何时候我都不该忽略你,我错了,我认,也很真诚地向你道歉,你有选择原谅或是不原谅的权利。但在此之前……你能听听我的理由吗?”说这些话的时候,韩凇一直看着白意的眼睛,他企图从中找到些她仍旧爱他的蛛丝马迹。
但他并没有找到,她的眼中像是一片荒芜,里面唯独没有他。
“不好意思,时间太晚了,我要回去了。”这么一会儿,白意的心软已经冷静下来了。白意不想听,又或许说,韩凇似乎都没有弄清楚她为什么会有这样决绝的反应。光是忽略她,那只会让她难受。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并非这件事情,而是那个女生。
但他仍旧在回避。
就让她做个恶人吧,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一次犯错,都有解释和弥补的机会。
“一一……我想说的是,我能承受现在这样的后果,或许你觉得我是一个很糟糕的人,那也没关系,能不能给我几分钟时间,让我把这件事情讲清楚?”韩凇仍旧在征得她的同意。他总是这样理智,理智地同她分辨对错,把每一件事都当做工作上的谈判。
有时白意甚至希望他能像其他人一样冲动一些。难道他说了,她会不听吗?他用理智询问她的意见,那么她只好用理智来回答他。
“韩先生,我可能没有立场听你的解释。我不知道对你来讲,我到底是什么身份,或许你觉得我小题大做,那没关系,我本质上就是这样一个敏感又多疑的人,是你错看我了,我不值得你的喜欢。”白意说完,抬脚往别墅走。这或许是她能做的最大努力。事已至此,任何理由都没有必要。
“如果我说,我在那段时间失去了所有的至亲,能不能换来你的理解?”
第80章 偏爱·良药
毫无疑问,这像是一个重磅炸弹在白意的耳畔炸开,她不知道事情是不是她所理解的那样,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难以置信地回眸,看向韩凇。
韩凇呼了口气,肩头像是压着千万斤的担子,这段日子,他一个人负重前行,说不累是假的,提及那段记忆,更是如剜心般痛苦,仿佛每回忆一次,都是重新经历一次阵痛。韩凇也是凡人,这痛苦他无法消解,只能强迫自己不去想。
“我不想靠这件事情来博得你的同情,这亦是我一生的痛。但我想,你该有权利知道这件事情,因为这件事情,才造就了那时的我。或许是我的承受能力不足,所以才导致了这样的后果,这是我的错。”
良久,无言。
“那奶奶……”白意的眼中噙着泪,想和韩凇求证。
韩凇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将这个残忍的结果告知白意。
回想起那段记忆,恍如隔世。韩凇真想回到那之前,如果可以阻止这些事情的发生,他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去交换。
至亲离世,对留下的个人来讲格外残忍。
那天,父母终于处理好了欧洲的业务,于是买了最近的一趟航班回国。
老太太在ICU已经躺了很久,身体每况愈下,大多数时间都是糊涂的,只偶尔会清醒。大伯和三叔一家早已回帝都,谁也说不好老太太的病情究竟会不会好转,毕竟从死神手里抢人这件事情,终究还是太虚幻了。
所以,韩父和韩母以最快的速度将欧洲的业务处理妥当,并打算接下来的时间要好好陪老太太,以及上次韩母和韩凇提起过的,他的人生大事。她们想在老太太清醒的时候清醒的时候,告诉她这个消息。
这件事情韩母一直记挂在心上。她只有韩凇一个儿子,当然希望他能够过上圆满的生活。事业方面,她和韩父已经尽最大努力,为他创造了能力范围内最好的条件,哪怕韩凇以后什么都不做,也能衣食无忧,当然,韩凇也不会纨绔成这个样子。
感情方面,她希望韩凇是自由的,别人如何,她管不得,但她希望奋斗这么久,能够让儿子能够拥有自由选择的权利,不必去考虑任何其他的事情,如果连伴侣都需要权衡,那人生还有什么意义?若她们奋斗这么久,却还要牺牲孩子的幸福去维持家族的体面,那也太过失败。
而在国外的这段时间里,韩母也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劝说韩父,终于获得了韩父的理解和同意,不再仅仅执着于事业,所以他们想趁老太太还在世的时候,把这个好消息带给她。
一切似乎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事业和家庭很难两全,韩父韩母终于在这其中找到了平衡,而韩凇觉得他和白意的未来也明亮了起来。
他和白意的开始不是一时兴起,从一开始,他就在以结婚为目的去恋爱。
当然,如果白意是不婚主义,那就不结,就这样在一起一辈子也足够。
总之,只要身边的人是她就好。
他希望和白意的感情,能够得到身边人的祝福,她那样优秀,值得这样郑重其事的爱情。
只是……似乎是只会在电视新闻里看到的事件,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发生了。那天夜里的雷暴天气致使韩父韩母乘坐的航班失事,飞机从几千米的高空坠落,机毁人亡,整架飞机上的乘客无人生还。
这几乎是近几年以来发生的最严重的飞机失事,就这样不偏不倚地发生在韩父和韩母身上,没人知道当时飞机上的人们有多绝望,在生命终结之时又在想着什么事情。
韩凇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医院签字,老太太又经历了一次鬼门关,现在正在ICU抢救,有好些个承诺书需要签。听到消息的时候,韩凇的大脑一瞬间空白,熟悉无比的名字不知如何下笔,拼命在脑海中思考“飞机失事”这个词语的含义。
是他所理解的那样吗?
大脑似乎先他一步启动了自我保护机制,整个人的神经几乎都被麻痹,顾不上思考什么,他要做的是先把手里的承诺书签完。
是从新闻上看到的消息,事发现场格外惨烈,飞机断成了几截,金属已经融化了,只剩残留的躯壳。飞机周围的大树已经烧成了枯木,浓烟滚滚,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韩凇也没有见过如此这般。
他多希望只是巧合,回国的航班有那么多,怎么会偏偏就是这一趟?
可新闻上的航班号与母亲出发前发来的信息一模一样。
似乎无须到现场确认,坠机这件事情本就九死一生。人人都盼望着奇迹发生,可人人都知道,那不过是一种自我欺骗。
韩凇还是立刻动身去了现场,他总要自己确认一番才好。不过现场早已被围了起来,一片狼藉。
没过多久,便有陌生电话打了进来,原本就沉默的心情又狠狠下坠了一些,相关机构凭着残骸确定韩父韩母已经遇难。
那段时间,韩凇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韩凇每天从早到晚有忙不完的事情。韩父生前虽然已经将公司带到了正轨,但突然经历这样的事情,仍旧有不少好事的股东和经销商吵着添乱,闹着要独立。
工作和家庭一团乱麻,好在老太太又坚强从ICU挺了过来。她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大约是母子连心,许久没有听到韩父的消息,老太太清醒的时候时常问起韩父韩母的近况。
担心她虚弱的身体承受不住压力,大家几乎用尽了所有的理由去隐瞒。可哪有那么容易呢?
撒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去圆。
况且,老太太只是记不住东西,并没有丧失思考的能力,她是何等聪明。
终于,纸还是没有包住火,这次飞机失事上了帝都的新闻,由于韩氏集团是帝都最优秀的企业,所以一连好多天,各个频道的新闻头条都在报道这件事情,医院的护士们谈及此事也不免惋惜。
是在输液换药的时候,两个小护士无意间聊起此事,老太太听后如五雷轰顶。她早有预感,知道大家都在瞒着自己,兴许是韩父韩母有事脱不开身,可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竟会如此严重。
老太太受不了打击,一病不起,本就虚弱的身体雪上加霜,并且很快恶化,又或许说,这件事情让她失去了求生的欲望,生命体征一直很差,没多久就去世了,直到临终前,老太太还在念叨着韩父的名字。
一连失去三个至亲,那段时间,韩凇几乎来不及悲伤,整个人都在被事情推着走。
他顾不得思考什么,为了平复股东的躁动,费了不少功夫,全国各地、甚至是国外分部,他都亲自去跑。
不为别的,只因他是韩氏的长孙,是所有人都认定的继承人。大伯和三叔两家,早在韩父在世的时候就已经商量好,以后的韩氏集团都交由韩凇打理,这是他应该承担的责任。
原本,三个孩子的心思都不在公司上,韩霜没有野心,只想小富即安,他不善经营,最重要的是不希望这家公司将他束缚住。而韩露呢,一个小姑娘,从小养尊处优,从长辈到两位哥哥,都把她放在掌心上捧着。管理公司不是一件易事,她自然不愿意吃这个苦头。
三个小辈推来推去,向来最疼爱弟弟妹妹的韩凇只好揽下了这件事情,韩氏集团是一个整体,大伯和三叔会协助他管理公司,而韩凇则承诺,韩霜和韩露每年能够拿到公司的分红。
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所以,在韩父韩母去世后,家族一致对外,在大伯和三叔的协助下,韩凇力挽狂澜,花了不少的精力,终于将集团稳定住了。
似乎爱情和事业亦是很难两全,韩凇忙到焦头烂额,他会在空闲的时候问候白意,也计划在忙碌中抽出时间来见白意一面。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在电话中讲不清楚,他或许该和她见一面,这样艰难的日子里,白意是他能够得以停靠的温柔乡。
也只有她能抚平他的痛楚,她是他的良药。
但事情说来就来,各路老板都喜欢在酒桌上谈生意,他时常参加酒局,时常酩酊大醉,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他总是失约,回复消息的时间也越来越不确定。
这意味着,难过的时候越来越少,而他同白意欢愉的时刻,也随着酒精的麻痹而搁置到一旁。
大概他不清楚,感情是需要维护的。又或许说,他习惯了自己一个人承担所有,并不愿将这样消极的情绪带给白意。
是他忽略白意在先,他没有做到事事圆滑。在觥筹交错中,白意是被忽略的那一个,不论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确确实实让白意收到了伤害。
他从未在其他人面前脆弱过,唯一的一次,是在酒后,借着酒精的作用,内心的悲伤终于倾泻而出,他给白意打了一通电话,说想她。
但他醉了,他不知道这后来发生的事情让白意有多难过。
终于,在失去血缘上的至亲之后,他也失去了情感上的至亲,白意就那样狠心的离开了他,没有一句告别。
白意听完已是泪流满面。她不知道在这段时间里,韩凇竟然经历了这么多,也不知道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竟然有这么多个生命走向终结。
设身处地地想,韩凇该多难过?这样艰难的时刻,她竟然都没有陪在他身边。
又或者说,她都没有立场陪在他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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