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玩玩。”他说。
玩……什么?
余温钧把墙上挂着的大救生泳圈取下,轻轻地抛进水里,再扶着贺屿薇,让她半躺在泳圈上。
水的浮力下,泳圈稳稳地托住她的体重,她惬意地飘在碧蓝色的水面。
这玩法还惬意的,贺屿薇一直挺想试试这么做。
她轻松地用小腿踢水,泳圈也就带着她,打着圈,慢慢地往前飘。
贺屿薇指挥留在岸上的余温钧,让他拉动泳圈另一头拴着的安全绳,还想继续玩一下人工漂流。
余温钧看了她一会,随后弯腰曲背,把他在游泳时所穿的那一条暗蓝色的鲨鱼皮泳裤脱掉,宽阔的肩膀,有力的手臂,坚硬的腹肌、股沟和臀部,非常优越的身材。
他抬起膝盖,胯骨勒出红痕,再露出半軟的口口口口。
贺屿薇没来得及挪开目光,无可避免地看到他的身体,虽然也见过无数次,还是差点儿从泳圈上跌落进水里。
她惊悸说:“干、干什么……穿衣服啊!”
余温钧施施然在腰间裹上一条棕色埃及棉毛巾,拾起还飘在水里湿漉漉且粗重的安全绳。
一拽那条绳子,女孩子和泳圈就在强大的牵引力下往前飘。贺屿薇扶着泳圈,池水形成的涟漪,柔和地冲着她的手脚。
余温钧牵着绳子,头也不回地慢悠悠地往前走。
“薇薇先在池子里飘着玩。等上岸后,我们再一起玩。”
######
也就是这几天,杨娴的手术做完了,恢复不错,之后只需要每隔一年进行复查。
贺屿薇每天都来看杨娴,顺便地,也在医院做了一个体检。
出院手续是在上午办理,贺屿薇前去医院帮忙。
她的身边多了一个中年女人,名义是“私人助理”,简直像女明星的待遇。
对方麻利地帮助填写一些医院的书面资料,贺屿薇则收拾保温杯、拖鞋和脸盆之类的住院用品,还帮隔壁病床的大婶接了热开水。
走回来的时候,有一个病友家属偷偷地给她使了个眼色。
那位女家属把贺屿薇拉到僻静的角落。
“听你小姨说,你妈小的时候把你送人了。”
杨娴肯定是在住院这短暂的几天,把贺屿薇的身世跟其他病友说了。贺屿薇忍不住低下头。
“——小心你的小姨。”女家属的手紧紧抓着贺屿薇的手腕,攥得她生疼,“其实,我也是‘被送走的小孩’,我从小被我妈送到别的村,就因为我不是男孩。所以,我也想提醒你一下,别被所谓的‘家人’卖了。前几天,我看到有个穿西装戴口罩的人把你小姨叫出去,他们说话的时候提到你的名字,感觉说得不是什么好话。”
今年冬天不怎么冷,但一直是雾霾天气,呼吸道都难受。走出医院的时候,天气阴沉得可怕。
杨艳订了晚上的大巴票,临走前,无论如何都要请贺屿薇吃顿饭。她抬脚就往另一个方向走,女助理问去哪里,杨艳说公交车站就在那边。
女助理打了个专车。
在车上的时候,杨娴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个信封,死活要塞给她。
“手术费用是被企业捐助的。但我知道你肯定在其中帮了不少忙。这段时间,小姨也有在城里打工,这1000块你无论如何都要收下来。”
杨娴请她吃饭的地点是全聚德。
她们坐在大堂的座位。杨娴动过手术,只能喝点清淡的鸭汤,贺屿薇也吃了一个烤鸭卷。
“春节的时候,薇薇要是工作不忙,回一趟秦皇岛吧。我为你做顿饭。”杨娴信誓旦旦地表示,以后贺屿薇任何要求,她赴汤蹈火也要做。
贺屿薇沉默了会:“不需要谢,你只需要替我做一件事——麻烦你现在写一份纸质的保证书,保证你不会出现在我眼前。因为,我和你不会再见面了。”
之后,两人就没交谈。
杨娴
写下保证书后,不停地垂泪,既没有提姐姐的事情,也没有提要去英国要姐姐遗产的事情。
*
贺屿薇还以为,请神容易送神难。杨娴可能会旁敲侧击地找自己要一笔钱,或者,死皮赖脸地留在北京。
这些事情都没有发生。
吃完饭,杨娴拎着简陋的行李到汽车站前,她重重地捏了捏贺屿薇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贺屿薇一直不信任杨娴,和这个“小姨”相处时,总是提着一颗心。
但杨娴临走的姿态留给她一个好印象。而看着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长辈离开,贺屿薇也隐约感觉到一种失落。也许还因为,姨妈是最近这段时间,唯一一个她能独立打交道的人物。
第127章 西风槽
快到腊月,贺屿薇被余温钧带到他父亲家。
路上的时候,他提前预警几句。
“在他们家,我会说一些场面话,”余温钧说,“那些话不代表我内心这么思考,而是想看看别人听到我的话后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如果那些话是和你有关的,不要当真。”
贺屿薇问这是在他们面前演戏吗?
“也不是演戏,那是真正的我性格里的一部分。”
贺屿薇内心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很佩服他。她情不自禁地说:“无论你露出哪一部分,我都喜欢。”
余温钧稍微沉默了一下,转过头看着小姑娘。
贺屿薇说出来后,自己张口结舌。她太吃惊了,就好像一个万年恐高症者毫不犹豫地跳下万丈悬崖,那么轻轻松松的,就做到了。
他柔声说:“再说一遍。”
余温钧的呼吸洒到她的嘴唇,抚摸着她的耳朵和脖子,她细如蚊蚋地说:“靠得太近了。”
他用目光敦促她。
贺屿薇的手比他紧紧地握着,余温钧目光里的热度让她内心深处有一种什么东西在膨胀,又好像剧烈咳嗽的时候,咽下一口酸甜的东西。
她到底结结巴巴地说:“你不用担心我。”
余温钧凝视着她,似乎在很仔细检查她眼睛里的感情。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黑色丝绒首饰盒,惊鸿一瞥,那似乎是戒指和项链两件套。
余温钧从里面挑出一条细长的钻石项链,流光溢彩,看上去价格不菲。
他为她戴上,又顺手重新帮她把鬓边的刘海儿弯到耳后。
“牢牢记住自己刚刚说的那句话。还有,哲宁今晚也在场。”
——等一下!什么?
这时候,车已经在胡同前停稳。余温钧先下车,他挥开司机,替她拉开车门。
寒风凛冽中,余温钧对她伸出手:“今晚打扮得不错。”
贺屿薇穿了一件定制的丝绒旗袍,新中式风格,银蛇、牡丹和墨竹相间的刺绣图案。调色温和,风格过于富贵成熟,她自己看不下,从那堆MIUMIU发饰里找了马卡龙配色的漆皮发带戴上,才符合她的真实年龄。
贺屿薇恼火地把自己的手藏在背后。
余温钧的做事其实是有极其霸道的一面,别人总要配合他的节奏,而且——他做事很双重标准。他不是保证过不提他弟弟了吗?
说不上什么心情,她越来越不想到见余哲宁。
余温钧说:“我确实也是坐在车上时才知道这事的。无论如何,我今晚还是想带你去见一下余承前,毕竟,他是我父亲。来,手给我。”
贺屿薇还是不太高兴,他走上来搂住她的腰,硬是把她带进小院里。
######
余承前至少见过贺屿薇两面,但是,他根本就不记得她这种小虾米。
一进来,她就能感觉到自己正被两个人严苛地审视着。
老爷子的目光从头到脚把她打量了一遍,之后,也就不咸不淡地说了句片儿汤话,什么河北人性格实在。
汪柳在旁边笑吟吟地说:“往北京输送劳工的大省么。前段时间,我家刚辞掉了一个年轻小保姆,叫小陆,也是秦皇岛那边的人。好家伙,一个没留神儿忘关保险箱,里面美元少了,我差点报警。”
余温钧将他和贺屿薇的大衣交给佣人说:“汪阿姨说的对。钱是小事,只要没有和有妇之夫在一起,算不得‘偷’。”
汪柳脸色一冷。
“爸,这是贺屿薇,我女朋友。”余温钧简单介绍,随后脸色一变,直接斥责起他身后的贺屿薇,“薇薇,怎么没主动跟阿姨打招呼?我在路上怎么跟你介绍的,她就是我的继母,叫一声小妈。”
余温钧在路上可什么都没说。
贺屿薇硬着头皮叫了声“您好”,余温钧转而跟余承前说:“爸,这段时间一直应酬,我嗓子不舒服。今晚就不陪您喝酒了。”
余承前应了。
汪柳气得红唇微抖,嘴上和气地说:“二爷口味太挑,我们这厨房还得准备一会。大人聊天,让小贺去跟不懂事的小孩子们玩吧。”
“哲宁呢?”余温钧又问。
余哲宁比他们先到,正和余凌峰在旁边厢房里玩电子游戏。
两个人面容冷峻,各自把游戏手柄按得叭叭作响,而大屏幕里两个人物也正用涂料疯狂地喷射。
听闻贺屿薇来了,余凌峰狂奔到眼前跟她打招呼。
余哲宁紧跟余凌峰走进来。
余温钧正和余承前闲聊,在他旁边的太师椅上,贺屿薇正规规矩矩地坐着走神儿,跟个小媳妇似的。
余哲宁心中冷笑,但还是对着他们的方向挥了挥手柄,勉强叫了声“哥”。余温钧面容不改地应了。
贺屿薇一直垂着目光,却看到余哲宁手里攥着的手柄有些眼熟。
她盯着看几秒,随后想起来,这是她去年送他的圣诞礼物。
贺屿薇不禁抬起头,余哲宁正好抓住是时机和她对视,对她温柔地一笑。
*
余承前家的餐厅很大,但不像余家总是布置鲜花,四合院里总觉得有一股木头味。
往常的坐席排位,余父坐在桌首,继母坐在桌尾。余温钧和余哲宁分别坐在父亲的左右两侧,余凌峰则随意挑个剩下的位置坐。
但这一次,余哲宁上前一步抢走余温钧的习惯性座位。
余温钧看了看弟弟,倒也没说什么。
贺屿薇则被余凌峰缠上,他热切地跟她使眼色:“坐我旁边,坐我旁边。”
余哲宁已经直接坐在余承前的左边座位上,他冷冷问余凌峰:“除了一起上过高中,你俩关系很亲密?”
余凌峰笑着说:“……也不是关系好,我就想坐在小姐姐旁边嘛。”
余哲宁挑眉:“你的高,中,同,学,现在是我哥的东西。注意保持距离,我哥最讨厌别人碰他东西。”
余凌峰很烦:“别老是高中高中的,我上高中怎么了?你比我大几岁?”
他俩一言一语地杠起来。
贺屿薇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余哲宁明明是在帮自己,好像把局面搅得越来越混。
余温钧沉声开口:“凌峰,快过年了,进门的时候跟爸好好打一下招呼,等他允许你坐再坐。这点礼节还是要有的,不要半大小子忘记老子。”
余承前从骨子里热爱在儿子们面前摆出一家之主的尊贵派头,一听这话,他抚摸着胡子,说:“有道理,跟你大哥学点礼貌。”
汪柳没好气地说:“在自家不需要来这一套虚的。何况,老二,你进来也没打招呼”
余温钧再冷然说:“哲宁,就算汪阿姨是小妈,你也要感谢她为我们精心准备的晚餐。你和凌峰一起。两位少爷走到门口,好好跟爸和汪阿姨打声招呼,说谢谢他们的招待,再坐下来吃饭。”
余温钧的命令很难忤逆,再加上,余承前也默许此事,在他注视下,余哲宁和余凌峰极其不情愿地都从原座位站起来,重新走到门口,像小学生似的齐声打了招呼。
贺屿薇正不知道如何是好,余温钧下一个说的就是她:“坐到我旁边来,别丢人。”
她松口气,赶紧挨着他身边就坐。
在场的每个人,都被余温钧找了理由数落一遍。身为女主人的汪柳憋得不得了,只说:“不愧是‘二爷’,还挺多冠冕堂皇的原则。”
余温钧说:“客气了。”
*
余温钧有言在先,这顿晚宴没有任何酒水。
他只浅尝几口海鲜。
海鲜讲究口感娇嫩,食料本身就极易变质,烹饪过程里是最不容易“加料”的食物。这种安全意识在常人看来匪夷所思
,但是,他年轻的时候确实因为这种谨慎逃过几次暗亏。
贺屿薇在家提前吃了晚饭,因此也没有怎么动筷子。但她一直关注着余温钧,给他盛汤,给他换筷子,还给他剥螃蟹的壳。简直像是小宫女的做派。
余温钧安之若素地接受着。
在旁人眼里就是不同的看法了。
余父很满意,儿子身边有个知冷暖的女人,总归是好的,汪柳则鄙夷地想,这丫头也就是凭借这一股奴才劲头才能上位的。
余凌峰很有些羡慕。
剩下的那个人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晚宴进行到尾声,下人端来茶水。
余温钧举起茶杯,他站起来的时候,看了贺屿薇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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