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亮“啪”的一下,他居然再度不客气地用宽大掌心拍了她的脑门。
力道和刚才相同,贺屿薇也再度疼得发出相同的哀鸣。
他皱眉说:“现在把你叫出来是了解情况,不要总是对我说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她哪里说莫名其妙的东西!她不是告诉他哪里可以修好风筝吗?
贺屿薇用掌心捂住发烫的额头,终于忍不住辩解:“我、我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才隐瞒纸鸢坏掉的这件事。我可是专门为了您才跑去问的风筝店店主呀!”
这句话脱口而出,余温钧的脸色更为不佳。
贺屿薇是否知道,这句话在男人的耳朵里听起来无异于一种勾引?
不,她倒不是勾引他。
因为,她喜欢的对象确定无疑是余哲宁。
只不过,这孩子身上有一种无意识的天然感。
比如,她半夜居然敢毫无防备地跟他走进总统套房。比如,她的身上有一种微弱的混沌中立气质。穿着最素的衣服,总是喜欢低头和沉默,但偶尔抬头露出的一丝弱气和娇柔,会让男人感觉自己在她眼中是特殊的。
抚养贺屿薇的爷爷奶奶都是高中教师,在小城市里绝对的一个体面家庭。难听点说,她就是一个在简陋温室里被保护着却没见过任何世面的奇怪小孩。
巧了,余温钧很擅长去处理奇怪小孩。
他有两个比自己岁数小很多的亲弟弟。半大小子都闹腾得跟疯狗似的,不知道曾多少次闯入哥哥的房间,弄坏多少东西,余温钧也忘记多少次他在疲倦工作回家,还要面对弟弟们闯祸后的糟糕局面。他必须当一个法官,快速地判断真相,处理纠纷。
贺屿薇
偷偷用录音笔录下证据,余温钧对她的机敏略微惊奇,但这行为本身没有超过他的认知。在工作里,他见过太多下属倚老卖老或者彼此推脱责任,更甚者有各种不入流的手段诬赖对方。
区别于其他人的仅仅在于,贺屿薇发现录音笔不能用的时候,她没有气急败坏,甚至也没有捅破栾妍的诬陷,她很干脆地放弃辩解了。
而当余哲宁为她和栾妍开脱,试图把意外揽在他自己身上的时候,余温钧瞥了贺屿薇一眼,小孩的表情却没有感动,居然是持有一点冷、不屑和无所谓的。
她不是很喜欢哲宁吗?
……搞不懂的家伙。
沉思当中,余温钧也是绝对没想到,他眼前的小保姆也正大胆地用相同的词来评价他。
贺屿薇边抽着清鼻涕边暗自心想,余温钧到底把自己叫出来要做什么啊?他不是都听完录音了吗?他知道她是无辜的,但怎么说着说着话就突然动手打人?
唉,完全搞不懂的家伙。
关键是,余温钧没用任何力道,但他用手掌轻轻拍人也依旧特别疼。狮子就是用这个力道拍死小白兔的吧?
她沉不住气了:“我……”
“你……”
异口同声的情况下,余温钧通常会理所当然最先继续对话,但此刻,他有了一点好奇。
他说:“你先讲。”
贺屿薇迟疑地问:“您真的会和栾小姐举办婚礼吗……”
余温钧再次缓慢地举起手。
都已经被打过两次,她对余温钧的这一个危险动作存有肌肉记忆,刹那间就用双手挡住额头。
他命令:“放下胳膊。”
贺屿薇不吭声地站着,心里痛苦地默念:拒绝暴力!拒绝对普通人动粗和使用暴力!
但余温钧像雕塑般地举着手,她最后也只能非常不情愿地放下胳膊,唉,额头又要被打了。
余温钧第三次拍她额头的力道却很轻。
对方伸出两根手指,就像按电梯上行键似的,稍微地点了点她已经火辣辣的脑门。
“不会。”
抛下两个字,余温钧便如同往常一样,干脆地离开天台。只剩下贺屿薇大惑不解地盯着他的背影。
余温钧能不能说明白。
他不会开除她?他不会和栾妍结婚?他不会再打人了?
他究竟在“不会”什么啊?
第35章 阴
纸鸢这件事,以栾妍第二天清早搬离余家作为告终。
“栾小姐说她可以不搬走,但必须要解雇贺屿薇。”
中午的时候,墨姨走进余哲宁的房间。她透露栾妍临走前对余温钧提出的要求。
栾妍的这个要求,似乎一点也不令人意外。
贺屿薇低着头,她声如蚊鸣:“那,那么……”
余哲宁看上去很平静,甚至转头安慰她:“你都说纸鸢不是你弄坏的,而我相信你。你不用走。”
墨姨低着头,她只是通知他们:“栾小姐现在已经离开了。”
四楼已经空了。
这一次,栾妍从国外回来的各种大件行李也□□脆地被送走,余家似乎也是很迫不及待地想抹除她的痕迹。此刻,四楼也只有各种漂亮的家具,地毯和最上方也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的灯具。
贺屿薇一个人走进房间,凝视着它们。
明明自己才是纸鸢事件里被卷入那一个人,她此刻却有一种心虚感。就好像自己成为别人生活的破坏者。
栾妍从这里搬出去,她和余温钧的婚约怎么办。余哲宁和余温钧的关系会产生裂缝吗?余哲宁现在会恨她吗?
她居然没被赶走,真的合适吗?
墨姨领着清洁人员进进出出的,瞥了在墙边惆怅傻站着的女孩子一眼。
“好了。不管家里娶谁进门赶谁出门,给你发工资的只有一个人。你只要记住这点,继续做好自己的工作,也就够了。”
以前就有隐约的感觉,但现在,贺屿薇逐渐确定——墨姨对余龙飞和余哲宁的态度很恭敬,但是,她似乎只把余温钧看成真正做决策的主人。
余家,是很排斥外人的。
什么女主人,什么未婚妻,那还不都是某人动动嘴皮子一句话的事?
或者说,不光是墨姨,整个宅邸都以根本一个不住在这里余董事长的个人意志在运转。
而余龙飞和余哲宁,更像是这里的高级房客。
#
晚上的时候,贺屿薇陪着余哲宁到一楼使用健身器材。
原先放着西式圣诞树的地方,一天之间,已经换成了一棵用黑瓷花盆装得三米多高的灌木花树。
好像是叫灯笼海棠,花苞微合,枝干细长,专门用来妆点中式春节的节日绿植。
贺屿薇仰着头,从弯弯曲曲的花枝侧畔看着别墅的挑高穹顶。
余温钧是真的很喜欢搞这些装饰啊。嗯,等她从余家离开前,一定要去户外花园去看看这人买得各种珍稀树种和灌木。
而这时候听到余哲宁低声地说了句对不起。
花了好一阵,贺屿薇才把目光从花前收回来,她说:“什么?”
“昨天把你丢到半路上……”
贺屿薇眨了眨眼。
眼前对她道歉的人影,和记忆中另外的一个人重合。
父亲是一个酒鬼。
在他偶尔不喝酒,可以保持清醒的时候,文质彬彬又和蔼可亲,他夸奖她,给她零用钱,耐心地听她说话。但每次喝完酒就变成另外一种人,经常半夜敲上门,砸爷爷奶奶家的各种东西。
贺屿薇小的时候总是困惑不已。
她喜欢父亲,却对父亲反复的态度而难过。如果说从父亲身上学会到一件事,那就是,不要相信酒鬼的道歉。
眼前的余哲宁就像一个酒鬼。
他此刻的道歉虽然是真心的。但时光倒流,余哲宁依旧会为了栾妍而把自己抛到半路,她无比清楚地知道这个真相。
不过,贺屿薇觉得她的性格也有缺陷。
她知道真相,也不忍心去指责余哲宁。
“我听说,余董事长在栾小姐以前曾经有一个女朋友?”贺屿薇随口扯开话题。
余哲宁从不主动说起哥哥的事情,而现在,也许是心怀歉意。他透露了余温钧的过去。
“我哥曾经交过一个叫 Sarah的女朋友,比他岁数大,是一个特别优秀的姐姐,长得美,学历和工作都厉害。我和龙飞小时候经常会在家里见到她,他们谈了挺久的,都以为她就是我们嫂子。但后来,Sarah把我哥甩了,而他俩分手没多久,我哥就和栾妍订婚了。所以……栾妍才这么闹腾,她对他们的关系很不安。我其实也知道,栾妍靠近我也是利用我的意思。”
余哲宁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会
“哥跟我说,可以‘让给我’。”
“他说如果我或龙飞提出来,他都可以把他的女人或婚约全都让给我。”余哲宁唇角下撇,这句话似乎让他记忆深刻,“我哥说,这就是他身为‘兄长’要遵守的天然道德义务。”
男人,都是竞争的动物。
余温钧这句“兄长的义务”,似乎默认弟弟比自己差,无法当一个平等的竞争对手,他有义务把女人让给自己。
“我很尊敬我哥,也希望他能幸福,不过,我确实也在他们的关系里越界多次——”余哲宁沉默了下,“屿薇,纸鸢的事情……”
啊,好麻烦。余哲宁绝对要问这件事了!
贺屿薇是觉得,余温钧知道事情真相,栾妍搬走,她的小命儿估计就算险险保住了。而在此基础上,她懒得解释自己和栾妍的纷争。
还是继续讨论他哥的八卦比较安全。
“余董事长说愿意让出女人和婚约。他这么说应该不是瞧不起你,而是和他脑子被切掉有关系。因为,每个人判定重要事情的标准不一样吧,就像打人,每个人的痛感也不一样——”
贺屿薇真的很记恨昨天晚上余温钧连续拍打她三次额头的事,语气里
忍不住加重了点。但没说完的话被余哲宁的大笑所打断。
他笑得太厉害了:“……你不提醒,我都快忘记了他还有这个人物设定。对,没错,没错,谢谢你的提醒。”
而此刻,她赶紧收口:“对不起,我不该说他坏话。”
“没什么没什么。”余哲宁停止住笑声,“还是要谢谢我哥,他把你送到我身边来了。屿薇,昨天的事真的是很对不起,我绝对不会再抛下你。”
贺屿薇安静地看着他。
她喜欢余哲宁,不论是他的缺点还是优点。老实说,并不是所有青春期的英俊男生都能反思自己的行为,并对女孩子说“对不起”。这让她感觉到,自己被尊重,好像自己的心灵本身是一个值得呵护的礼物。
世界上有太多被宠坏的小公主和小公子,他们轻松、惬意地上演各种爱恨离合的剧情。
这是他们丰富人生的一个小剧情。
就像在余家当保姆,也肯定是她人生里的一个小剧情。
假如,再为栾妍喋喋不休地责备他,余哲宁肯定会在接下来的短暂时间远离她,而她绝对会为此感到寂寞的。
所以贺屿薇轻声地说:“……没关系,我也并没有很当真的。”
#
余温钧约着栾妍吃饭的地点是在一家高级茶馆。
米纸纱窗,他们坐在榻榻米上。
余温钧脱了外套,内里罕见地穿着纯黑色衬衫,看上去像是一个不那么富有,甚至不怎么有欲望的男人。他现在会把自己伪装成不那么一手遮天而只是有点手腕的男人。
而栾妍已经知道,这是一个像太阳的人物。当太阳从东方升出来,就算他的心意不明,连尘埃都能清清楚楚地照到。但当他失去兴趣且从你身上转开视线的时候,你同样会感觉到一股彻底的寒冷。
他注意到她的视线,抬头看着她。
“今天的你很漂亮。别的男人恐怕都在羡慕我。”
栾妍看着他。
时隔多年,余温钧再次用这种口吻对她说话。但与此同时,她也预感到有什么东西即将彻底的结束。
“我会记住今天的你很漂亮。因为这是你我之间最后一次的见面。”
她下意识地问了句你说什么,余温钧没有重复,他知道她听得很清楚,在桌面上把一个绒盒子推过去,那是上次她送他的手表。
栾妍盯着那个盒子,忽而笑了:“……比我预想得要早。”
余温钧抬起眉。
“本来还猜,你会拖着至少等过完情人节才提出取消婚约。”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得往下低落,栾妍咬住嘴唇。
余温钧很欣赏地看着栾妍:“刚订婚约的时候,我在各方各面都更像一个成年人。但现在,你也已经长大了。”
在两人刚开始相处时,他望着她眼眸里也有过一些温度。栾妍的眼泪不停地坠落,她捂住脸:“如果,如果……你弟弟当初没有向我告白,我、我们是不是就能顺利……”
“别想。”余温钧打断她,“这些问题是你和哲宁需要共同讨论的。但我这里已经没有任何形式的以后。我身边不会有你的位置。出了这扇门,我会亲自见你父母,把情况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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