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都精通医术,此时看见洛颜脸色发白,再联想到她这招其实是耗费自身血液所来,眼下定然已经处于失血的状态。可她一直挡在所有人前头,为大家开路。浑没见过这种人,即便是他们师兄弟一起出任务,遇到危险也是轮番上阵,断没有紧着一个人冲锋陷阵的。
还是个小姑娘。
有人心生不忍道:“这次换我们来吧。”
洛颜却道:“我来就好。”这是夏小余要求她做的第二件事,无论谁提出要帮忙,她都不能接受。
这样就能在别人心里造成一种“愧疚”,被人照顾了会产生愧疚,冤枉了别人也会产生愧疚。同样的情绪是相通的,久而久之,这些心生愧疚的人就会自我反思,他们还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洛颜。
不过这些话夏小余没有说出来,洛颜不需要知道这些。
他闭上眼,再一睁开,场景又换了。
一路上没遇到什么困难,一长卿门弟子道:“看来这只蜃鸡真的法力不济了,多亏神女抽它那一下,给咱们省了不少事。”
洛颜很少听别人夸她,有点不好意思,实话实说道:“它不禁打。”
长卿门弟子:“......”你厉害。
眼前又变成刚开始出现的客堂,中间一张桌子,两边两把椅子。
夏小余看着那两把椅子。它们太远了,位置相对,像是对手,恨不得把其中一把挪到另一把旁边。
忽然有人叫道:“这屋子里没有不符合事实的东西了啊!”
桌子下的炭火已经不见了,一切摆设如常。
夏小余反手指了下屏风。屏风上绘着白梅,梅花旁题了一首诗,落款是尧山老祖的名字。
梅花确实和时令不搭,但若说是代表白梅圣手,仿佛能通。郡女观里有几件尧山老祖或是白梅圣手送的物件,也是合理。
“这个人没画过梅花。”夏小余指了指落款那个名字,怕洛颜又多想,又解释道:“我看书上说的。”
“那也不行啊,这上面有老祖的名字。”长卿门弟子道。
尧山老祖在修真界已经快成了一个神圣的存在,他为人清正,修为深厚,谈吐风雅,除了脾气不太好——这也是一种彰显威严的表现——剩下简直让人挑不出错处。他说的话都是对的,他做的事不用质疑。更有激进的拥护者认为,谁敢说他的不是,谁就是修真界的公敌。
现在,谁也不敢破坏留着尧山老祖名字的屏风。
除了洛河神女,她做这件事倒是有理,毕竟尧山老祖毁了她的庙观。
若是放在从前,倒是可以开玩笑般地说出来。但此时,几人都觉得,要求洛颜做这件事似乎是在揭她的伤疤。
正在犯难,忽然这屏风自己裂开了一道缝隙。缝隙越来越大,从缝隙里跃出一群人来,一人身穿紫色道袍,另一人身穿白色纱衣,后面还跟了一群五颜六色的弟子。
这边几人纷纷后退。
那白纱衣的人顾不得周围环境,冲着紫色道袍大声质问:“你说她不属水?那她属什么?她到底属什么?”
紫色道袍的正是郡主,方才她和湖边的屋舍一起消失了,恐怕是被蜃鸡先困入了幻境。这会儿大家都被拉入了幻境,自然又再次见着了她。
她看着柳子峤冷笑:“你不是最熟悉她的人吗?你不是爱她爱到不行吗?怎么连她五行属什么都不知道?”
柳子峤心急:“可你说……”
郡主道:“我说什么又有什么重要?这些年我说了多少话你哪一句听见了?你现在想听,我倒不想说了。”
柳子峤双眼发红:“你骗我,你又骗我对不对?你还是这样,高高在上,不知人间疾苦,你一点都没变!”
洛颜踮脚朝他二人身后一看,忽然发现他们来的地方正是那间收藏聂水兰旧物的小屋,甚至之前打碎的药葫芦还留在地上。
她便穿过人群,捡起地上的碎片,走到柳子峤面前,摊在他眼前,陈述事实:“药葫芦是泥土烧制的,属水不合。”
柳子峤却揉了揉眉心:“我早知道了,水兰说她的功法有些特殊,她水灵根曾受过损伤,后来也修了木系法术。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她会水系法术这也是事实啊!”
洛颜吃惊:“你早知道了啊。”
夏小余也走了过来,他从最里面放置旧衣的柜子最里面取出一件棉衣,只拎着肩膀一角在柳子峤眼前晃了晃,忽听“撕拉”一声,这件衣服从肩膀的缝线处被扯开,棉絮纷纷扬扬落了一地,像是一场大雪。和棉絮一起落在地上的还有一张纸。
洛颜将纸捡起,还没看两眼,夏小余道:“递给他。”
洛颜把纸张递给柳子峤。长卿门弟子忍不住好奇来看。一看之下,都是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门派派发的药丹,属水的人不可能有这一副。哪怕是后来转其他属性。”
“景师兄,若是完全转其他属性道也有可能,但这样一来,原本的属性就彻底废了。可门主说,那个在锁妖塔里救他的女子一手水系法术,使得厉害。”
夏小余又去撕其他衣裳,每一件里面都藏着一封门派派发的丹药名录。
重楼门弟子也震惊了:“她都藏起来是怕别人看穿她五行属性?那她干嘛不直接毁掉。”
另一人回答:“你忘啦?白梅圣手叫咱们留着别丢。因为每份都是为弟子量身定制,通过丹药名录可以看到自己修为到第几重境界。若是今后遇到修行上的阻碍也可以拿着这些名录找师尊。”
其实聂水兰要是铁了心跟柳子峤一生一世,把这些东西都毁了,今后就假装自己是个属水的药宗,也不是不行。偏生她还留着,又不能光明正大示人,只好藏着掖着。她一边情深义重,一边又不完全相信柳子峤。
众人看向柳子峤的目光带着几分同情,也有重楼门的人想起,聂水兰平时低调,见人也不爱说话,大家对她修行如何也不大了解。本以为是个文静内敛的人,没想到心机这么重。
也有人好奇夏小余怎么知道聂水兰会在衣裳里藏东西的,夏小余假装没听见。他倒是了解白梅圣手如何对七十二门弟子,因此当时在找聂水兰旧物,发现没有这些东西的时候就有些疑心。
将重要的东西缝进衣服里这件事,最开始还是白梅圣手先做的,不保证七十二门弟子不去效仿。再后来抓住聂游时,他故意往聂游棉衣上摸了一下,发现手感不对,便有五六分相信聂水兰或许把一些重要的东西藏在了衣服里。
他这厢撕得带劲,郡主的弟子早就看聂水兰不顺眼,终于抓住机会,纷纷上前来帮忙。夏小余讨厌人多挤他,便指挥她们去撕聂游衣裳。
这帮人更开心,借着撕扯棉衣的机会对他拳打脚踢,墨绿道袍上都是脚印,像只濒死的螳螂。不一会儿,敏思从聂游袖子里找出一张纸,确切来讲是一封信。
这信已经泛黄,像经历了许多年头。信封上却工工整整地书写着“柳子峤史君亲启”,而落款是郡主的名字:陈持盈。
有几个弟子跟随郡主数十年之久,见到这封信,尘封的岁月一下子铺面而来。这是郡主第一次给人写信,郡主不喜欢写字读书,但那一次为了措辞文采,显得自己不那么像是个文盲,连找了好几个当世诗翁,连熬了好几个夜晚。
可柳子峤是怎样回她的?往后郡主再也没给人写过信。
如今才知道,原来当初并不是柳子峤负心薄幸,而是这封信根本没送到柳子峤手上,半路就被人截了下来。可转念一想,为何会被人截下?还不是因为柳子峤眼瞎,认错了人,害得郡主一番真心被践踏。
信从信封中抽出,拍到柳子峤手里。柳子峤颤抖着展开,只见信中写:流水有意,落花有情否?
“这不是真的……我进入了蜃鸡的幻觉中对不对?你们都在骗我对不对!”他嘴唇颤抖,神情像只被霜打了的鹌鹑。
洛颜忍不住吐槽:“干什么赖幻觉,不能找自己的错?骗了你的是聂水兰,从来不是郡主。”
柳子峤双腿都站麻了,却僵硬地朝陈持盈的方向挪动。
可才走了两步,忽然被洛颜叫住:“当心!”
一直倒在地上的聂游像个年久失修的木偶般“咯咯咯”地笑起来,不知刚才是哪位用力过猛,把洛颜封住的经脉解开了。
只见聂游缓缓从地上站起来,忽然冲到放置旧物的柜子旁,在柜子侧壁上拍了两下,整个空间立刻起了一层浓雾。
雾浓得让人低下头连双脚都看不见,更不消说其他同伴,四下一片狼嚎。
夏小余站在原地不动,很快就有一只小手抓住他手腕。眼前雾气消散大半,半空飘散着细小的冰晶,将再次笼罩过来的雾气挡开。
夏小余面色从容:“现在可以了。”
他提前嘱咐过洛颜,尽快打破幻境,和陈柳二人汇合,一旦汇合,想办法让柳子峤陷入险境,并且保证能救柳子峤的人只有陈持盈。也就是说这种险境是柳子峤自己应付不来的。
陈持盈和柳子峤实力都不弱,这个度其实不好把控。夏小余当时问她:“需要我帮你吗?”
洛颜一向觉得自己笨,但遇到事也不愿意立刻放弃思考。越不动,脑子越笨。也不能一上来就把事情想复杂了,先往简单了想,越简单越不容易出错。
忽然灵机一动:“我假装被蜃鸡迷惑,自己去袭击柳子峤。行不行?”
白雾的另一角露出一个人影,正是陈持盈。她又是震惊又是生气,刚才聂游按的那个位置是一处阵法,尧山老祖留下的。郡女观里还有很多阵法,因着此处离洛河太近,担心受洛河鬼怪惦记,特意布下阵法保护她。
当时她满心都是柳子峤,见不到他受一点伤,便把这些阵法一五一十全告诉了他,怎样迷惑敌人,怎样逃跑。
聂游为什么会知道!
越想越气,恨不得抓着柳子峤问个究竟。她朝柳子峤走过去,可走到一半,忽然看见一道黑影朝他扑去。
这黑影速度太快,以至于完全看不清形状,只能感受到一股骇人的杀气,带着寒气,扫过之处结了一层冰。
柳子峤还毫无察觉,像是被勾走了魂儿,陈持盈立刻朝他扑去。
她从怀里掏出一只药葫芦,拔开木塞,伸手结印,将药葫芦往半空一撒。
“轰”地一声巨响,浓雾被吹开了大半,洛颜趁机一躲,雾里露出雾里柳子峤的身形来。
柳子峤一身纱衣被吹的飞舞,像一只蝴蝶,就要展翅飞走。但他彻底愣住了。上一次见这招还是五十多年前,洛河畔的锁妖塔。
但他不知道这招名叫“摄魂”,专用来对付迷人心神的妖兽。也不知道这招为药宗白梅圣手所创,圣手只把这招教给了三个人:尧山老祖、老祖那位白月光、伊阙郡主陈持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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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宝们五一假期快乐呀!
第15章
这一招杀伤力过大,不仅破除了幻境,还直接把屋舍打了个穿。众人顺着消散开的白雾往外看,一个个惊得魂飞天外。
这哪里是郡女观,分明就是个深山老林。原先是屋舍的地方只有几根树墩子,屋舍中摆着桌子椅子的地方长者雨后冒出来的蘑菇。湖倒是还在,只是湖水浑浊一片。身后不远处有一座高山,那才是伊阙,伊阙之上才是郡女观。
想起这几日所在之处,众人都是一阵恶寒。原来从锁妖塔回来之后就被这妖兽困住了,他们根本就没回到郡女观。
陈持盈也抬头远眺,眺望的方向却和众人相反。她看的是锁妖塔的所在。
她和柳子峤的开始是在这座锁妖塔,她曾经把这座塔看成二人缘定终身的见证。可不知道是不是这塔锁了妖兽,就变得晦气,连带着她这缘分也像黑熊岭的山路一样,崎岖难走。如今塔倒了,她的缘分也走到了尽头。倒觉得松了口气。
陈持盈胡乱拍了拍手上沾着的药粉,身后有人给她递了条手帕,她也真不讲究,道了声多谢就擦起手来,完全没在意,递手帕那人正是柳子峤。
柳子峤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他头脑一片空白,整个人快要化作一尊石像了。
那时候他虽身处幻境,连众人的脸都认不出,但他太想看清那个救了他的女子,一直盯着她的身形,记着她的招数。更何况那一招威力极大,一招出手,幻境就破开一个洞,就像今天这样。
怎么也不会记错,怎么也不会忘。
“你......你当真是......”
但在怎么可能?
“你是剑修,你怎么会药宗法术?你骗我!”
洛颜听不下去:“柳道君,是你在骗你。郡主怎么不能会药宗法术呢?这一招是杀招,不是给药宗创的。”
陈持盈回头将用过的手帕塞回柳子峤手里,没说一句话,反倒好奇地看着洛颜和她身边那少年。夏小余,余字很耳熟,何处听过?
却在这时,聂游咆哮起来:“伊阙郡主,陈持盈,你得意了吧?柳子峤终于认你了,不容易啊。但他喜欢了我姐姐那么多年,你敢信他今后和你在一起时,不会看着你忽然想起我姐姐?不会拿你和我姐姐比较吗?”
他刚才好不容易挣脱,这会儿又被灵思等人按住。大概知道今天不能善了,干脆再恶心恶心陈持盈。
“对了,你可能还不知道我姐姐的性格。我们药宗虽然为人低调,但认准了一个人也绝不扭捏退缩。我姐姐当初和柳子峤在一起时都做过什么,做到了哪一步,你想不想知道啊?”
柳子峤喝道:“你住口!”
聂游更开心:“你不让我说,你心虚了,因为你什么都对我姐姐做了,姐夫,我姐姐好不好呀?”
柳子峤脸色铁青:“你……”
夏小余捏了捏耳朵:“还没入夏蚊子怎么就开始叫了?来个人给他毒哑了。”
别说夏小余,这些话连重楼门弟子都听不下去了,立刻递了暂时让人闭声的丹药。灵思接过来,粗暴地塞进聂游嘴里。
陈持盈却看了眼夏小余。
柳子峤却始终盯着聂游这边,忽然他眼神一动,闪到聂游身边,抓住一人的手腕,怒喝:“是你!当初是你把聂水兰推下湖的!”
灵思看向自己被抓住的手腕,不明所以。
“那人动作和身型我绝不会记错的!刚才你在打聂游的时候我就看着眼熟。你在抓住聂游的时候我就确定了。当时聂水兰本已侥幸逃脱,却又被抓了回来,那人手势就和你一模一样。”
他说完忽然顿了一下,对陈持盈解释:“我只当这是桩案件,并不是对聂道君……”
陈持盈一摆手:“若是我门下弟子干出这种伤人害命的事来,我也不会姑息。”
她走到灵思面前,声音冷冽:“灵思,那日观中有集会,你是一直在我身边的,对吗?”
敏思道:“灵思师姐一直帮郡主拿文书,郡主忘了吗?若是她偷跑出去,那文书是谁拿的?更何况郡女观和聂水兰出事的地方相聚千里,灵思师姐怎么过去?”
郡主弟子纷纷附和,证人不知有多少,柳子峤却只凭一个身影指认,更何况过了这么多年,有没有记岔了还是一回事。药宗弟子窃窃私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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