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桨小,独木舟大,独木舟比船桨更容易成为目标。就这一会儿功夫,船舷上已经被啃出来个洞,滋滋地往外冒水。萧月一脚踩在洞上,才勉强堵住。
但这也只是一时,若是被这么啃下去,还会出现更多的洞。到时候堵不过来,船就会进水,说不准就会沉。
沉入这一群密密麻麻的鱼群里,先别管这鱼吃不吃肉,光是想想那场面就觉得头皮发麻。
庄长老站在了池塘边:“圣手是觉得那姓洛的丫头有问题?这船上虽然有萧月、嘉平,还有郡主,但到底还有个普通孩子。”
虞栗楠静静地站在水边,余晖将他纤长的睫毛染成金色,看上去像是坠入人间的仙子:“我已派人去洛家村查过,没有一个叫洛思思的人。”
“这……”
虞栗楠在传讯玉简上画了个法阵:“阿姐不会让他们出事。”
阿盈掏出玉简看了一眼,又看向洛颜。
洛颜道:“我以前在河边捕鱼,看见牙齿少的鱼吃水草,牙齿多的吃其他鱼。一条把另一条咬死,闻到血,其他鱼会一起涌来。”
萧月点头:“有道理,血腥味会刺激一些食肉动物,但咱们往哪儿找一条带着血腥味的鱼去?”
阿盈点了点船板:“这里面有把剑。”
鱼群把船板咬穿之后,露出了船身里藏着的一把铁剑剑鞘。
萧月讶异地看了阿盈一眼,他们被安排来保护这些想要入山的人,但不能帮他们处理问题。若是这些事他们都做了,还怎么观察这些入门人的资质?
但阿盈对他摇头,示意他自己有考量。
果然,洛颜抢着去拆船板,将那把铁剑取出。却没自己拿,递给了陈嘉平。
虞栗楠挑眉:“她不拿?”
陈嘉平接过,宝剑出鞘,余晖映寒光。
船下鱼群连绵成片,但他一剑刺下就挑上一串鱼来。他迅速将这些鱼串在了只剩一根木棍的船桨上,远远一扔,鲜血才扩散出来,染红了一小块海面。
鱼群果然被吸引,争抢着游过去。张开尖利嘴,一口咬在了那几条被串住的鱼身上。上一刻还是同伴,下一刻就成了食物。
萧月喜道:“真管用啊!”
话音未落,就听见身后一声干呕,阿黎趴在船板边吐出来。
那些鱼原本大小、体型相同,但现在其中的几条却变成其他鱼的食物,露出鲜红的肉,白色的肚肠,而吃掉这些的鱼也拥有同样鲜红的肉,白色的肚肠,吞食同类像是对自己的解剖。
陈嘉平也嫌弃地皱眉,拿手帕擦了擦铁剑上的血,随手把手帕也扔进海里。
好在眼下的危机解决了,但船桨没了,余晖染上暮色。若不能尽快抵达尧山,等天黑了,海上没有灯光,行船更加艰难。
萧月道:“不然勉强拿木板将就一下?恐怕不会太远了,咱们快些划,说不定还能划过去。”
阿黎脸色苍白:“我、我没力气了。”
洛颜拿袖子帮阿黎擦嘴,闻言站起身来:“我还有力气,我来吧。”
她主动接过一块木板,却忽然摸到了一手湿粘,翻过木板,上面竟黏了一大团头发。
萧月、陈嘉平还有阿盈全都凑过去,这船板贴在海水里,不可能黏上他们的头发。
四人往船底下一看,忽见一张惨白的脸从水中冒出来,直冲船上众人。众人急忙往后躲,却没防备身后伸出条尾巴,砰地一声,独木舟直接翻了过来,五人全部落入水中。
七条黑漆漆的大鱼围了过来,或者这东西已经不能称之为鱼,它们的身体还是鱼的模样,可身体上却长着人头。每个人头用没有瞳孔的双眼盯着他们,张开大嘴,露出里面生了四排的牙齿,每颗牙齿都像锋利的刀尖。
阿黎爆发出尖叫。
李长老和庄长老刚安顿完刚到尧山的几船人,就听见传讯玉简里爆发出一声大叫:“快回大殿,这边出事了!”
池塘里的水已经被夜色染成深紫,比夜色更深的是翻涌的海水。
胖道人瓜子也不磕了,直勾勾地盯着池塘倒映的画面:“我的姥姥,这不是人头鱼吗?谁把人头鱼放进来的?”
长卿门杨门主道:“谁有本事把人头鱼放进来?这妖物是十五年前尧山震荡的那次从外海秘境跑进来的。多亏掌门发现得及时,才压在山下,避免这东西顺着海水入进入河流。这东西都快赶上化神期修为,要是真往内河游去,还不知道要造出多大的灾祸。”
“那现在是怎么个情况?压着的那几条跑出来了?不对啊,我记得当时压了四条,这会儿变成了七条,可别跟我说这玩意还会下小的,我看了它们的长相都觉得想吐。”
人头鱼的长相确实辣眼睛,头是人的模样,长了五官还留了头发,但脖子以下就变成了鱼身,通体漆黑,上面长着令人不适的白斑,一摸一手粘液。
虞栗楠解下腰间白玉药葫芦,一手结印,一手轻轻晃动,葫芦肚里凝聚起莹莹微光。他把葫芦口对准池塘,细碎莹亮的药粉便落入水面中。
变故却骤然发生,药粉一入水,忽然发出一声巨响,池塘炸开了几尺高的水花,带起的力道直冲虞栗楠胸口,把他撞倒在地。
杨门主和胖道人扶他,他捂着心口,吐出一口鲜血。
杨门主搭在虞栗楠脉上,虞栗楠道:“海域上被封了结界,打不开。”
白梅圣手已突破元婴,连他都打不开的结界,可不是小事。
胖道人抠着传讯玉简大喊:“萧月徒儿,你听得到为师说话吗?听见了赶紧回一声!”
玉简像是死了。
胖道人急地跳脚,一卷裤腿就要往下跳,但在触及水面时也被弹了回来,冲了他好几个跟头,直至撞到回廊栏杆才停下。他一口血喷出来,怀里瓜子全落在血上。
虞栗楠推开杨门主:“去找掌门。”
萧月和陈嘉平把船翻过来,洛颜把阿黎和阿盈拉回船上。阿黎哭道:“我不拜了,我回家,我想回家,行不行?”
萧月拍着玉简,急道:“此时怕不行了,跟尧山完全联系不上,咱们怕是遇到了大麻烦!”
他气运周身,汇集于掌,一掌拍下,却只在水面上激起几丛水花。他叹气摇头:“还是用不了法力,长老他们怎么回事?”
洛颜好奇地问:“长老?什么长老?尧山长老?”
萧月:“对啊,这项考核就是他们定的,这些妖兽也是他们放的,为的是观察我们遇到困难时的反应,但他们会随时看着我们,一旦我们遇险,他们会立刻相救。”
虽说是这个流程,但人头鱼到底是谁放进来的?不会有人这么丧心病狂?
洛颜:“你怎么知道?”
萧月:“......”
洛颜心想,尧山的长老可是了不起的人物,自己可得千万藏好了,别被发现会法术。
她越不想用法术,那些人头鱼就偏逼着他们用法术。七条鱼首尾连在一起游来游去,便出现了一个大漩涡。独木舟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声响,裂痕随处可见。
身边一动,陈嘉平抄起铁剑朝人面鱼刺去。洛颜立刻将他按下,就在同一时间,一道黑影从二人头上飞过。陈嘉平尚未反应过来,只觉得头顶一凉,再一抹,束发的玉冠已经不见了,被人头鱼叼在牙齿见,嘎嘣一声磕碎了。
要不是刚才洛颜拦他,现在被磕碎的可能是他的头。
“太快了!”阿盈感叹。
人头鱼慢慢逼近,像是在享受捉弄猎物的快感。此时此刻,独木舟脆弱得宛如一片风干的海藻,再碰两下说不定就碎了。那时他们就会落入猎人的网中。
怎么办?
却在这时,洛颜心生一计。她拿过陈嘉平手里的铁剑,道:“我试试引开,等会儿它们游开了,你们走,别管我。”
萧月问:“你怎么引开它们?”
洛颜道:“它们喜欢血。”
萧月还来不及问往哪儿弄血,就见洛颜握着铁剑划开了自己手臂。咣当一声,铁剑扔在船上,扑通一声,她跳进了海里。
船上四人都惊呆了,洛颜跳得太快,没溅在船上一滴血。萧月捡起剑,发现剑上的血都被他顺手擦了。
海面上的鲜血却扩散开来,人头鱼全朝着洛颜游去。
尧山大殿里,看见这一幕的人都被惊到:“太生猛了,吃什么长大的这是。”
与此同时,杨门主引着尧山掌门进入大殿,众人纷纷行礼:“陈掌门。”
第41章
尧山掌门名叫陈尧。
这名字还是他当世子的时候,大渊国的国王为他所取。
传说古时候有一位君王,在位时励精图治,躬亲爱民。头脑聪明,曾在鳐洛一带治理过洪水泛滥;又学识渊博,曾推算出四时节气,指导人们耕种。
他不畏世人诽谤,也能正视自己的过错,是一位百姓爱戴的好君王。他谥号为“尧”,大渊国的国王希望世子也像君王尧一样做出一番业绩,便用“尧”这个字给他取名。
但世子本人是不愿意的,非但不愿,平时所为也相差十万八千里。
他喜欢哲学、诗词和天文,于政治、军事没有任何兴趣。
他和老师们讨论宇宙洪荒的起源,讨论“花落眼空静”还是“花落眼空寂”更能体现宁静荒芜之美,甚至讨论不同的土壤湿度对花瓣的颜色有没有影响。但一提到如何成为一名政客,如何揣度人心,如何平衡各方利益,他就头大。
他曾问他的父王,人们把用来隐瞒、欺骗的精力全用在干实事上不好吗?人为什么要把真的自己隐藏起来,给别人看一个假的,这样做不累吗?
天性自然,人不应本纯粹吗?
他不喜欢父王的观念,连带不喜欢父王寄予他的人生期望。他曾翻遍经书,想给自己取个更合适的名字。
后来大渊国灭亡了,“陈尧”这个名字就成了他和故国唯一的联系。他没再提改名字的事。再后来他创立门派,取名“尧山派”。
杨门主在请他来的路上已经把海上发生的事跟他说过,此时虞栗楠走过来,跟他耳语几句,指了指跳进海里那人。
他看向洛颜。
这人水性很好,一落入水就成了条灵活的鱼,朝着独木舟的反方向游去。但她手臂受伤了,这一刀割得极深,鲜血不住地涌出,人头鱼全被血腥味吸引,朝她追了过去。
独木舟倒是暂时脱离了危险。
虞栗楠压低声音:“我本以为她可疑,难道想错了?这次和十五年前一样,还是外海人?”
陈尧没说话,他卷起袖子,伸手往水面上抓。胖道人叫道:“小心!”
却见他手指稳稳地落在水面上,并未像其他人一样被弹开。黑紫的水面泛起莹莹微光,紧接着就听见一声玻璃碎裂的脆响。他在水面上迅速画出一个传送法阵,下一刻,船上四人和海里一人全都消失不见,只有一只独木舟和七条人头鱼。
他捏了个法决,身影凭空消失在众人眼前。与此同时,池塘里的画面戛然而止,平静的水面上倒映着晚霞,睡莲又绽开了一些。
眼前闪过一道强光,在一睁眼就出现在了一座大殿上。
阿黎跪坐在地上:“我已经死了吗?”
洛颜拉着她站起来:“你没死,我们离开海了,但这里,我不认识。”
她打量四周,这座大殿宽阔得很,比她见过的所有殿堂都要大,地面光滑地能照出人影,却不觉得滑,脚踩上去有一种细腻温润的触感。
再往前是一段台阶,很长,台阶中间是一段宽敞的平台。平台上连着一段更长的台阶,长得仿佛能走到天边。台阶的尽头是一块圆弧形平台,两侧摆着些花草,正中间是一张华贵的椅子。
中间那段平台汇集了不少人,一眼望过去尽是熟悉的面孔——渡口排队时刚见过。
陈嘉平声音低沉:“他们先到了。”
这些人站在台阶上谈笑,衣衫也有打湿的痕迹,却不像他们五个人这般狼狈。
他们五人浑身湿透了不说,洛颜跳海时连鞋都丢了,此时光着脚踩在地面上,一走一个湿脚印,她有点不好意思,便踮着脚走路,可胳膊上伤口的血又涌出来,混着海水滴落在地面上。
陈嘉平朝萧月拱手:“萧师兄,我以此模样拜见掌门实属失礼,请容我去换身衣裳。”
洛颜也想,至少把伤口绑一绑,把脚擦一擦,别弄脏了这么干净的地面。
但她一回头,忽然看见殿外走进来一群人。
为首的是一位身材颀长的男子。他穿了一件样式简单的黑袍,浑身没有任何装饰,却遮掩不住浑身散发的一股贵气。
他个子高,头发也长,垂下来能扫到膝盖,却未束起,显得人有些懒散。
他走到洛颜身边,停了一下,抬手在她受伤的手臂上一拍。
伤口的血顿时止住了。在海水里泡了太久,已经不觉得冷了。可此时忽觉一股暖流涌入体内,四肢百骸都舒展了起来。
她立刻想要道谢,可那人丝毫没有停留,大步流星地走过,走上台阶又走上高台。
没说出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陈持盈和萧月跟上去,陈嘉平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一起跟上。倒是阿黎撞了洛颜一下:“这位道君也好俊啊,比陈道君还俊,我从没见过这么俊的人,那张脸像是雕刻出来的一样!腰细腿长的,走起路来真好看!”
她拉着洛颜受伤的胳膊往前跑,跑到萧月身边问:“萧师兄,这是谁?”
萧月道:“这位就是尧山的掌门呀。”
洛颜看着他走到最高的台子上,坐在唯一的那把椅子上,其他人只能站在他身后。这人像是明月一般汇集了夜色下所有的光华,其他人只能做陪衬他的星子。
洛颜看着他,心想,原来突破了大乘后期的人就是这个样子的。
对,从体态上来讲,他确实比其他人要轻盈很多。刚才走那几步就能看出来,他的灵气是沉在丹田的,虽然一步迈得大,但很稳,腰腹笔挺,干净利落。灵气凝聚不乱,走动不需要再过多用力,因此四肢是放松的,但松而不散,一举一动又是干净利落的。
陈尧坐定后,那胖道人朝洛颜这边招手:“萧月徒儿,还愣着干啥?下一环节了。”
萧月如梦初醒,快步登上台阶,朝胖道人跑去。
胖道人便朝人群道:“诸位已迎击万难,来到尧山,实属不易。我问候诸位辛苦了。”他说着真朝众人作了一揖。
他已是得道修行之人,年纪不知几何。下面众人多是普通人,年纪比他小了不知多少。此时却受他拜,有人吓得回拜,有人却窃窃私语道:“早先听说尧山讲究天性自然,不像其他门派那样规矩森严,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陈掌门说过的,人本自然,不应为外物所累,不应为外形所缚。倒不是只说说而已。太好了,我可讨厌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有些门派入门一两年什么都不教,只让抄门规,门规五万字,废话四万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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