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宗弟子从尧山大殿赶来,看到这样一幕,纷纷惊叹。
“洛河神女这么厉害吗?从前怎么没听说?”
“我从前听过一个说法,说咱们老祖和神女结契,是想沾神女的光,老祖想得到神女的法力。当然这个说法后来被尧山澄清了。不过现在看起来,好像也不是没可能。”
洛颜听见“老祖”二字,蓦地想起在外海时跟洛笙得那次对招。二百招,是个什么样的数字?她和洛笙对打时,接下七十招算极好的,八十招就是极限了。
但那一次,她接下了一百招,刻意数的。也算是超越了曾经的自己。
这厢越战越勇,黎妧渐渐支撑不住。阿肆挥开几个尧山弟子,一见这边情形,立刻过来帮她。
他和黎妧背对背,一人有所动作,另一人立刻跟上,默契得像是一个人生了四条胳膊四条腿,出剑也比刚才快了一倍。
洛颜再快也快不过两个人,一时又落在下风。风庭帮郝、姜二人处理了几个面生鱼鳞的人,回过头来又帮洛颜。
风庭出招的方式很是古怪。不像御敌,反而像是挑衅。不想着怎样把对方制服,甚至一剑刺过来,眼见就要刺中要害,却没来由地拐了个弯,收势回来。一炳仙门宝剑使出了逗猫棒的效果。
以为是受伤的缘故,洛颜便站在她被刺伤的一侧。但她仍旧如此,不仅是她,连郝、姜二人也过来帮忙。
四人围攻二人,这二人又渐渐不敌。一剑刺来,就要穿过阿肆心口,黎妧呼吸都快停住。虽然之前也有许多这样的剑招,但她以为风庭与她一样,都是在虚虚实实地试探。可这一招太快太锋利了,她不敢赌,顾不得其他,左手指尖凝出五根红线,朝那剑刃撞去。
药宗弟子惊呼:“啊!这一招!”
虞栗楠回头:“怎么?”
一重楼门弟子道:“圣手还记得老祖刚飞升那会儿,重楼门有一次让洛河神女闯入,神女杀了好几个长老,当时用的就是这一招。”
虞栗楠声音冰冷:“洛河神女竟做过这样的事?”
陈尧回头扫他一眼。
对,就是这样,不能通过他们来澄清,而要让这些弟子自己认识到事实真相。由他们口中澄清的事实会带着上位者的施压,将来人们提及此事,就会变成“白梅圣手说的如何如何”,潜台词就是,“我们可不知道真假”。时间再久了,就会变成“传闻如何如何”。“传闻”这两个字,他可听得太多了。
谁信呢?
所以必须是弟子们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事实真相就是如此,这些真相就会成为他们的认知。今天离开尧山,明天再有人质疑,他们就会立刻站起来,反驳这些质疑。因为这些质疑挑战了他们的认知,人不允许自己的认知被轻易颠覆。即便是上位者也不行。
但越要这时候,就越要上位者提出颠覆,上位者越是制压,下面的弟子越会卖力反抗。这个时候,他们就会去拥护洛颜,因为他们和洛颜是站在一起的。不是同情洛颜,也不是可怜洛颜,而是把洛颜当成了支撑自己认知的支柱。
虞栗楠和陈尧对视一样,看懂了陈尧的暗示。他怒瞪着洛颜:“我去问个清楚。”
他说着就要飞身而起,景南星和崔子峻连忙抱住他袖子。
从未有药宗弟子敢触碰白梅圣手。
但这二人心急,完全顾不得其他,对虞栗楠道:“圣手且慢,那不是神女!神女也有一招和这红线很像,但只是像,并不一样。”
虞栗楠问:“有何不一样?”
像是为了回应他,风庭怕自己法器被红绫绞碎,连忙收手。但她后退时没站稳,踩到了姜若萤的脚,姜若萤摔倒在地。
机会难得,阿肆立刻提剑去刺,黎妧甩着红线,拦住风庭和郝沅可。
洛颜腰肢一拧,向后伸臂去挡。黎妧趁她后仰,重心不稳,扫她双脚,却发现自己连她怎样抬脚都没看清,剑就被她踩在了脚下。黎妧赶忙抽剑,洛颜便借着这股上抬之势,凌空翻转,双脚轮番,踢中阿肆下巴,力道之重,踢掉他半口牙。
黎妧心疼得不行,扯过红线来对付洛颜这边的人。这丝线极细极锋利,若是割到,定会受伤,力道大了,说不定能把手指割下来。
风庭三人举剑,挡得乱七八糟。
一根红线悄然出现在三人身后,可无一人发现,眼见风庭就要撞到,洛颜来不及推她,只好伸手抓那红线,一抓之下,手心割破一道血痕,鲜红的血珠顿时冒了出来。
既已受伤,洛颜干脆催动体内的血丝,凝结成红线,也朝着黎妧和阿肆袭去。
重楼门的弟子却惊呼起来:“她们的红线不一样,咱们当时看见的是外海人那种红线。”
他们几个惊呼过后,又有白术门、天香门、泽兰门几个门派的弟子道:“我们也见过那种红线。”
第86章
更多的人凑近来看,这两种虽然都是红色细丝,远观几乎一样,近端却有很大差别。
洛颜的红细丝是鲜血凝结而成,上面挂着血珠,划过之处会留下淡淡的血痕。黎妧的就只是一根细细的红线,没有那么多细节。
于是纷纷感叹:“真是不一样啊,那人难道真不是神女啦?”
崔子峻翻白眼:“这不是废话吗?早跟你说了,你偏不信。”
景南星心思更细,比对了洛颜和黎姝的身高,道:“二人几乎一样高,重不差五斤,从背影看,很难分辨出来。若是再使用相近的法术,很容易互相认成对方。”
天香门一弟子抢过来道:“不不,我没认错,洛河神女这招数是以伤口的血为引,因此红线上有一股血腥味,很淡,你们可能闻不到,但我能闻到。而那外海红衣女子只是单纯的红线,并没有那股血腥味,和上次闯天香门那人一样。”
崔子峻探过头来:“啥?外海人还闯过天香门?”
“何止?我们泽兰门也被闯过,只不过不像重楼门和长......你们伤亡那样惨重。我现在怀疑,外海把圣手座下七十二门全闯过一遍。”
“他们逮着药宗不放,是作何?”
景南星道:“是心萤火吧?咱们药宗门派不是轮流保管心萤火吗?柳师......门主应当知道此事,等等,柳师......门主呢?”
长卿门几人才发现,他们是和柳子峤一起来的尧山,但这会儿却不见了柳子峤身影。崔子峻头脑灵活,找了一圈发现也没看见陈持盈,与几位同门一说,纷纷了然,不再管那二人。
几人眼珠一转,看向旁边的虞栗楠。想知道心萤火,何必问柳子峤,问白梅圣手不就好了?
虞栗楠瞥了他们一眼:“如果是老祖飞升第二年的事,是,那时候在天香门。”
崔子峻跟虞栗楠确认:“圣手,这下你相信不是神女做的了吧?”
虞栗楠:“嗯。”知道了,全家都知道了!
“全家”之一的陈尧却摇头:“你们知道了,但还有很多人不相信。比如重楼门那几位。”他扬起下巴指了指聂游。
天香门一弟子扶额而笑:“他们啊,早没救了,尤其是聂氏姐弟,别理他们。即便是尧山的山峰也不能高低相同,同一个门派中也有讲理的、不讲理的,能相处的、不能相处的。再正常不过的事。”
陈尧挑眉:“真的吗?”
“真的啊!我们泽兰门也是,新门主刚担任门主那几年,门里也闹过一阵,就跟他们重楼门一样。后来门主把那些闹事的人逐出了门派。门主跟我们说,门派可以教给弟子本领,却无法约束每一个人的心。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若有一派间不同道或不同派而同道,也不必介怀。”
陈尧展眉而笑:“很有道理,得证大道,自当如是。”
他将目光投向榆树下,刀光剑影中,有一道白色身影翻飞。她挡在其他几人之前,用红绫绾住每一道剑气,不使招数伤害到身后的人。又用血丝抽打面前二人,只听“叮”地一声,阿肆的剑被挑开,朝着天空高高飞起。
剑刃锋利,闪烁着寒光,在空中打了几个旋,眼见就要直戳下来。
附近的人怕那剑落在自己头上,抱头四蹿,让出一大片空地。却见那利剑贴着空地边缘而落,最后插入两块地砖之间。这位置,即便是他们刚才不躲,也无一人会被误伤。准头极佳,那薄薄的剑刃刚好潜入缝隙,没碰坏一块地砖。
运气好罢了——若在往日,他们会这样想。可经历了这一番,不管是不是运气使然,他们就想认为,是神女心善,善待一草一木,保护每一个人。
“我有个疑问……”一崂山弟子小步走到景南星面前:“老祖飞升的第五年,洛河神……有一女子张村河附近放出几只妖兽,让妖兽闯进张家村,吃了不少村民,那人的法器就是一段红绫。我师兄与那人相斗,却被那人打伤,我偷偷学了那人几个招数,你们觉得,那人是洛河神女吗?”
这弟子的法器是鞭子,与红绫打法相似。他在众人面前挥舞起来。
“你说这事是什么时候?”一萧山弟子拿剑和鞭子对了两招,示意他先停下。
“老祖飞升第五年啊,哦哦,是那年夏天,六月中。”
几个追过来的萧山弟子对视一眼,神色古怪:“六月十五,洛河神女在萧山五十里外的龙江湖。”
“……”
崔子峻笑得口水喷出:“洛河神女还会分身术啊?”
“那老祖飞升七年,七月初七,我在眉山附近见过她。”
“啥?她那会儿不是在泽兰门?”
萧琴转着轮椅过来凑热闹:“不,她那会儿是在重楼门。你们信我,还是信太阳是方的?”
真有人抬头往天上看了一眼。尧山之高,好像天也近了许多。日光喷薄而出,刺得人睁不开眼。
高若怀的声音沉稳:“她当时应该在采石镇。她杀了个男子。”
萧琴撑着下巴好奇:“哦?真的吗?”
“应该是真的。那男子欠了赌债,被逼无奈典了自己的妻子。典的那户人家将他妻子折磨得奄奄一息,好不容易找到个机会跑出来,又被她丈夫捉住,要送回去。正和洛河神女路过,救下那妻子,杀了她丈夫。当时用的是血丝那一招,那男人的尸体上有血痕勒过的印记。”
萧琴面无表情:“哦,那不是应该的吗?”
重楼门几个女弟子面色紧张:“那女子之后如何了?”
高若怀道:“听说有人在洛河附近见过她,给一个村子里的孩子当教书先生,后来又嫁了人。”
那女弟子松了口气:“不知为何,我现在一听洛河就放心了。”
崂山弟子感叹:“咱们从前都误会神女了,是不是?”
重楼门弟子道:“是啊。主要是那些外海人扮作神女的模样,咱们对神女又不熟,看着身形像,招数像,就觉得那人就是洛河神女了。更何况那时候人们都传洛河神女对尧山老祖爱而不得,因爱生恨。恰好那些地方都和老祖有关,神女心生怨恨,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
萧山弟子叹口气:“神女也不容易。”
崔子峻抓着这人袖子:“哎?赵师兄,在尧山大殿那会儿你不是骂神女骂得最凶?那神情恨不得将神女千刀万剐了。这会儿又觉得人家不容易了?”
“……”赵方斓抿了抿嘴唇:“先前是我不对,空明石被盗那次,我师伯极力反抗,可最后被那外海女子杀害,惨不忍睹,每每思及,冷汗浸衫。”
“师伯对我关照至深,我却来不及回报,后来知道那人有可能是洛河神女,我自然很不得千刀万剐。可如今知道了不是,便觉得过去说了她那么多坏话,对她不起。如今她又帮我们抓住了真正的凶手,我、我很感谢她。更何况她还在黑熊岭村救过我……”
刚才在大殿上说过洛颜坏话的人不止他一个,如今得知真相,纷纷低下头。
“怀疑、怨恨,其实都是偏见。昨日如逝,来日如生。但愿你们再看见神女所做所为,能舍弃偏见,善待好心人。”
萧琴声音缓缓,宛如春雨润物,不急不躁,将声音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众弟子纷纷点头。
“那外海为何要扮作洛河神女的模样?他们自己没有脸吗?”
高若怀思索片刻,道:“为了栽赃嫁祸给洛神女吗?”
“很有可能!这般看来神女和外海没什么关系了吧?”
崔子峻嗤道:“我看外海和神女根本是死对头,这得有多大的仇,把人祸害成这样?我现在特想冲上去揍几个鱼脑袋出出气。”
他卷起袖子真要冲,却见站着的鱼脑袋已经没几个。一眼瞧见大榆树后还有一个面生鱼鳞的人正被尧山弟子围攻,他立刻冲将过去。
眼见情形不对,聂游悄悄溜出人群,转身跑走。
虞栗楠余光瞥见,悄声询问:“王兄,聂游跑了。”
“嗯。不用管他。”陈尧神色漠然,目光落在长街之上。虞栗楠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便看见洛颜的身影。
虞栗楠感叹:“王兄,真叫你全猜着了。”
他说的是外海人攻山的事。洛颜昏迷时,二人便用传讯玉简通过消息。知道陈嘉平带着一群人从洛河赶往尧山后,叫他撤了尧山结界,但凡有人想上尧山,一概不拦。
虞栗楠以为他疯了,以为只是一群仙门弟子上尧山这么简单吗?不知道外海这些年天天派人在尧山下蹲守,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有一天能混上尧山,结界一撤,这些外海人肯定疯了一样往尧山涌。
陈尧却道,对啊,我就是让他们上山的,你以为我是为了听那些老古董念咒?
虞栗楠:“……”对,老古董念咒,念着念着就会念到洛洛身上,没人爱听。他琢磨了片刻,明白了王兄的用意。外海人上尧山不是观景的,他们肯定要借此机会找心萤火。找的时候必然会受到尧山弟子阻拦,双方一打起来就容易出现一些问题,比如有人的身法,和在某门派杀人的人,一模一样。
但仔细一想,觉得这办法也有问题。外海人是上了尧山,可化形扮作洛洛的那位外海首领,黎笙,却不一定亲自上来。他被王兄拿天雷劈过之后,境界就大不如前,大多数时候都是躲起来养伤,这种一看就有很多人等着抓他的场合,多半不回来。
但陈尧道:“他最好别来,看见他心烦。你以为每次扮作颜颜的都是他一个人?”
虞栗楠问还有谁?陈尧告诉他,黎姝和黎妧。
“洛河神女”在尧山老祖刚飞升那一段时间最为活跃。但陈尧飞升时劈下的天雷劈掉他半条命,那段时间他伤得根本出不了神女观,陈尧简直想叫个人来给他一剑戳死。所以化形作“洛河神女”的另有其人。
黎姝极有可能,她曾在地下擂场见过洛颜身法和招数,栽赃嫁祸,用同样的招数最能让人信服。黎妧也有可能,她都不用化形,换张脸就跟洛颜一模一样了。
但到底是谁呢?陈尧道,都是。但听上去,当时去萧山派的应当是黎姝,她更了解洛颜使用红绫的手段。去重楼门的应当是黎妧,他从前见过栗箩国公主黎妧,黎妧公主擅长丹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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