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慢,洛颜便有时间思考。她缓缓道:“嗯,我知道,我以前不开心的时候,种的花,长的也不好。”
她说“不开心”时,陈尧抬眼看她。
“变化有好有坏,没准儿。但世间万物的本质是不接受变化的,出于自我保护,周围对变化进行排斥,‘场’就被孤立起来,时间长了就形成一个封闭的空间,这就是秘境。”
洛颜心想,确实如此。
“所以,想要破除秘境,就要让‘场’消失。这我懂,从前咱们见到的,找到秘境根源这些,就是在破除‘场’。但是如何去破除……等下,这里记载过一个。”
这位置在龟壳的边缘,被泥沙腐蚀得厉害,许多地方都有磨损。他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会儿,摇头:“哎不行啊,这整块凹陷下去了,只能看见‘哭’‘秘’‘解’几个字,其余的字都磨掉了,完全认不出来。”
一听到“哭”“秘”“解”,就想到眼下所在的洛河夜哭秘境,说不定这上面记载的内容就和洛河夜哭有关。可偏生这么重要的东西,遭到冲刷侵蚀,变得漫漶不清。
有几个尧山弟子心急,纵身一跃,站到龟壳之上,想亲眼看看,说不定自己就能认出来,找到方法,赶快离开着劳什子的秘境。
可尧山弟子都是剑修,舞剑斗法还行,读书识文就差了许多。这种先代记载的典籍,字句本就拗口难读,连字也和当代有所差别,亏得魏丹读书多,能认出来些,其余弟子便不行了。都嚷道,这种难辨的典籍得让尧山老祖来才行。
忽然,一弟子心生一计,朝洛颜道:“一定要老祖么?洛河神女知道得多,不如请神女来看看!”
洛颜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我?”她一早就退到人群后面了,不可能的,让她做别的什么都行,认字就算了。写的规整的她都不一定认识,磨损的更不可能辨认得出来。既不想误导别人,也不想自己丢人。
但那些尧山弟子不这么认为,他们不了解洛颜,觉得洛颜什么都会,自然识文断字也不在话下。眼见洛颜谦虚上了,要过来拉她。
洛颜不知如何去躲,却听陈尧道:“那位娘子读书不少,说不定知道呢?”他往洛河遗民村子里那位教书先生身上一指。这教书先生也住在洛河附近,这次水祸自然也被一并卷了进来。
那教书先生一直抻着脖子看,似乎十分感兴趣。但她本就扭伤了脚,站都不稳,更不用说那龟壳上崎岖不平。
于是洛颜背起教书先生,将她带到龟背上,扶着她走过去。
教书先生蹲在字迹旁边,伸手去摸。摸到了几处笔划。她随身背着笔墨宣纸,宣纸已经被水泡得不能用了,笔墨倒还尚可,她用笔直接在衣衫上写。
摸到什么就写出来什么,可这也只是些零散的竖和弯,根本猜不出原本的字迹。众人连连挠头。
洛颜往这笔划上扫了一眼,忽然,她发现这些图形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她盯着看,越看越觉得眼熟,脑子里飞速思考,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是在百花峰,藏经阁里。陈尧有一本书,专门讲古书上看不清的字,虽然洛颜觉得,已经看不清的字没什么用处,但这本书被包裹得仔细,又有许多批注,想来是陈尧格外喜爱之物。即便她看不懂,也看了好几遍。
这会儿印象深刻,她拿过教书先生手中的笔,按照书中记载,在她衣衫上补全了字迹。
她不识得这些字,不过是照葫芦画瓢,但有人认得,只见陈尧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她写一个字,陈尧就念一个字。如此,众人都道是洛颜只顾着写,顾不上念,浑不知她根本不识得这些字的事实。
待得她写完,陈尧也念完了,他顺口解释道:“这上面是说,从前那些修仙的人们也遇到过很多人枉死,怨气聚积的秘境。当时的人们想到一个方法,如果能将这些怨气化解,这个秘境说不定会就此消失。”
“化解怨气,还是要找到造成这些怨气的系铃人。但不巧,想到这个方法的时候,这人已经身陨。但这人生前是个大魔头,无恶不作,人们恨他不行,就有人想到,不如把这大魔头的骨灰撒在这里吧。”
他这些话说得急,像是故意在和洛颜抢话。他说话的时候紧紧攥着洛颜的手腕,阻止她一不小心问出来。是以众人只道他爱出风头,便不知洛颜根本看不懂的事实。
洛颜被他攥得手疼,却福至心灵,明白了他的用意。没在他说话的时候出声,在他说完后才道:“那就是黎姝的骨灰?”
她刚说完这句话,忽然,天边炸起一道惊雷。半边天空都被映照得雪亮,将河水里的妖兽都映得一清二楚。
雨势渐渐停了下来,天边泛起一抹诡异的红色。
村民们怔愣不知,洛颜和那些尧山弟子却清楚,这是触及了天道,被天道警示。
魏丹小声道:“神女,噤声。”
陈尧却笑起来:“她说的是对的,凭什么让她噤声?天道又如何?天道难道很公平吗?天道难道照顾了每一个人吗?”
魏丹一想,如果顺应天道,洛颜根本就没办法活下来,更不用提其他。这么一想,便不再说话了。
洛颜顾及不了那么多,她只想让众人离开秘境,便道:“但这会儿往哪儿去弄黎姝的骨灰呢?”
一抬头,却见几个尧山弟子神色有异。她心中一紧,连忙问:“怎么了?”
那几个弟子面带惊讶,不知说什么是好,其中一人从乾坤袋里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洛颜:“这里面是黎姝的一部分骨灰。按照掌戒堂判下的刑罚,黎姝死后,不得全尸,需将骨灰洒向海之东,山之西。海之东自是尧山以东,往外海的方向,而山之西......”
这弟子刚才被天雷吓到,说到关键之处便压低声音:“我们还没找好地方,只是先往西走,边走边找。结果还没找到合适的地方,先遇到了神女你。”
洛颜捧着那装骨灰的小瓶子,也没想到世间之事竟有这种巧合。
她刚要拔开瓶子,忽然“哎呦”一声,急忙道:“只有一半的骨灰,会不会不够?那一半骨灰是不是已经撒到海里了?”
魏丹将传讯玉简收起:“刚跟风长老说过了,神女放心,他们动作磨蹭,这会儿还没出发呢。我说神女被卷进了洛河夜哭秘境,需要黎姝的骨灰才能离开,风长老都没回我消息,估计这会儿已经出发了。”
洛颜知道他们都是关心自己,便向魏丹道谢。
龟背壳上的文字没说将骨灰撒在哪里,洛颜便在河底转了一圈,找到法力波动最强的一处,拔开瓶盖,将灰白色,粗盐粒一样的粉末倒在了淤泥之上。
这些粉末瞬间融入泥土,不消片刻,两旁的河水竟剧烈地翻腾起来。
虽有分水阵,但这河水翻涌得厉害,像是煮沸了的泥汤,连带妖兽也上下窜动,像是要冲破法阵。
村民们立刻往中间挪动,尧山弟子围成一圈,将村民护在其中。
泥汤翻腾了一会儿,渐渐露出一个个惨白的人影,它们守在结界边缘,朝着结界里的人看。结界里有当年水祸里存活下来的老人,一眼认出一人影,大喊一声“阿爹”!人影伸手拍打起结界边缘,发出“咚咚咚”地声音,它们张开嘴巴,嘴里涌出大量的泥沙。
过了一会儿,人影渐渐平静下来,它们的脸已经泡得浮肿,看不出五官,却从它们的神态上看出宁静祥和,像是长久以来的夙愿终于完成。片刻后,这些人融化在了水里,消失不见。
河水清澈了许多,水位也下降了一大截。
但还有一些人影徘徊不散,众人皆知,是黎姝骨灰未全,不能平息所有惨死之人的怒意。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尚未看见风庭的身影。即便她速度快,尧山离洛河也有一段距离。
众人便就地坐下,等黎姝的功夫,魏丹道:“不如将这上面的文字都看一遍吧,机会难得呢。”
正好洛颜已经将龟背上的淤泥全部冲开,众弟子全都跃到龟背上,一人看一小块。
但这龟背上文字许多是先代文,当今已不用,有人学问好,看得懂,有人便看不懂,于是四下询问。
忽然,听魏丹大叫一声:“快来看这里!这里有关于飞升的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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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洛颜本是蹲在一处淤泥旁,描龟壳上的文字,听见“飞升”二字,犹豫了一下,见其他人都围过去,自己也跟过去,站在所有人后面。
魏丹指着龟壳上的文字道:“这上面说,凡人修行道一定境界,世间能量无法承载,为避免破坏世间的平衡,就会让它们脱离人世,往更高的世界而去,这便是飞升。是人,修行境界到了,皆可飞升,但有一种人不能......”
他声调沉缓下去,语速也放慢,像是遇到了难以启齿的言辞,支支吾吾一会儿,竟抬头看向洛颜。
洛颜心中一滞,片刻后扯出一抹笑容,她声音又轻又柔,像一块无辜的白糖糕。她道:“外海人,对吗?”
魏丹移开目光,盯着龟背上的文字:“准确来说,是接受过‘场’的能量的人。”
先前已说过,秘境都是一种“场”,洛河夜哭是“场”,外海秘境自然也是“场”,相比于洛河夜哭,外海秘境的情况与“场”更加切合。
众人心道,说不得,外海那几位都那么厉害了,可仍旧无人飞升,该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那可有点惨。
忽然,有人看向神女。不知神女能不能称得上“外海人”,但神女确实是靠着外海的能量才生下来的,她也是接受过‘场’的能量的人,她的境界已至大乘后期,可她也至今未飞升。
洛颜点头:“嗯,我知道。”五十年前就知道了,无论怎样修行,即便境界已接近飞升,可仍旧无法引来天雷,再后来庙观被毁,无法接到祈愿,就更无飞升的可能。
但在不久前,她又试了一次。原因是陈嘉平死前,她问了一句,问他还记不记得严思思。这是严思思在神女观中所求,她求洛颜让陈嘉平记得自己,一辈子别忘了自己。
洛颜本不想接,可她从这祈愿中窥见了飞升的契机,才想要完成。如今祈愿得以实现,可她仍旧没有任何飞升的征兆。
或许她这辈子就是不能飞升了呢?也不是没可能。人活一世,本来就什么事都有可能遇到。
她侧头,便看见尧山弟子朝她投来惋惜的目光。她露出笑容,说道:“没事的。”
魏丹也觉得很可惜,他搓了搓手,安慰洛颜道:“神女别灰心啊,这上面还有这么多记载不是,万一有办法呢?快找快找!”
他立刻往下念:“飞升后可去到的世界是‘上仙界’,已经飞升的人,就不能再回到人间界了,因为他们身负的能量太过巨大,人间界无法承载,若要执意要回到人间界,只能封住他们身上的能量,也就是封住他们的法力,让他不至于做出更多破坏人间界平衡的事,也算是对他们的保护。”
当今飞升的只有尧山老祖一人,魏丹道:“也就是说,如果尧山老祖回来,呃,如果,我是说如果,他的法力就会被封住。使用不了法力,许多事都做不了,老祖不会做这种事的,神女你放心。”
洛颜朝陈尧看了一眼。
陈尧和许多尧山弟子一样,这会儿直接坐在了龟背上,他现在可以坦然地坐在任何地方,甚至还给自己找了块凸起的礁石作为靠背,倚在上面,一条腿屈起,一条腿伸直,闲散慵懒。
“更何况,即便是封住了法力,他回到人间界还是会产生影响,所以天道会对他责罚。”
虽然早知道会责罚,也问过他,他说是天雷,刚回到人间界的时候已经降下过了。可洛颜总想起他吐血的模样,也不知他的话是真是假,便又问了一遍:“什么责罚?”
魏丹道:“我看看,有写有写!责罚不是统一的,要视情况而定。对人间界影响得大,责罚也重,影响得小,责罚便会轻些。一般来说,第一个飞升的人,因为知道了人间界的秘密,责罚最重。如果他用这些秘密影响人间界,直接被天雷劈得陨落,也有可能。”
他刚说完,又是一道惊雷炸起,魏丹脚下一滑,险些从龟壳上摔下去。他摸着脖子往天空上看,神色不解:“怎么回事?我又没飞升,劈我算怎么回事?”
陈尧半阖着眼眸:“可能是又要降雨吧,雷雨。”
洛颜大步流星走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手腕,要开口询问,却怕自己言语蠢笨,一问之下把他身份抖落出来。
又是着急又是生气,一双眼睛怒瞪着他。
他却面色从容,从洛颜手中抽回手腕,问道:“怎么啦,颜颜?”
众弟子听见这称呼,都是倒抽一口冷气,几十双眼睛全落在陈尧身上。
先前对这少年没什么兴趣,后来得知了神女的事,又见这少年一直跟在神女身边,便猜测起这少年的身份。
听说这人是神女从黑熊岭救起的少年,但瞧他打扮气质并不像是岭上的村民,倒像是哪个富贵人家偷跑出来游玩的小少爷。
这少年身上没有半点法力波动,应当不会法术,未曾入道修行。可他说起仙门的事来,又条条是道。再瞧他模样,也是出挑地俊俏,只要离他近,就忍不住往他脸上多看几眼,有这副容貌,想必是能讨神女欢喜的吧,怪不得神女愿意让他跟在身边。
洛颜知道,论心思,她连陈尧十分之一分都比不上,即便问他,他不想说,也能用好几种方式推诿过去。
索性不理他,转身走到魏丹旁边,问道:“那上面还写了什么?”
魏丹往下扫了几眼,忽然歪了歪头:“没有了,后面是一个预言。留下这段话的人说,他不久也要飞升了,因为他修行的功法特殊,可以窥见许久之后的世界,他看到了一件事。但他不能说出来,妄言后事,会惹怒天道。本想作罢,可翻来覆去一想,又觉得这件事太大了,应该给后人警醒,所以在这里留下一个预言。”
众人围了过去,连陈尧都站起身。洛颜问道:“是什么?”
魏丹道:“是什么他没说,但他说了得知这个预言的方法。他在‘预言’这两个字上留了个结界,将结界打破,就能看到。但这结界只能触碰一次,若是一次没能打破,预言就会永远消失。”
众弟子一听,连忙退后,在“预言”两字周围空出一大圈,不小心碰到结界,让这预言彻底消失。
唯有洛颜和陈尧站在原地不动,这两人便突兀地站在人群最前端。
洛颜一抬眼就能看见陈尧,一看见陈尧就想起降下的天雷。魏丹以为是朝他劈,但洛颜却觉得,是在警告陈尧。
这块龟背壳上刻着当世人们所不知道的事,埋藏在水下,积年日久。这会儿却被翻了出来,这些藏起来的秘密,也都被人看见。尧山弟子数十,洛河村民过百,不出一月,这上面的事就要在人间界传遍了。
这般,算不算对人间界产生影响?若算,找到龟背壳的人是陈尧。
喜不喜欢他是一回事,可不喜欢一个人就可以不顾他的死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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