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再做一条吗?”
“不了,再做就不是原来那条了。况且它陪伴了我也陪伴了你,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嗯。”
“哦哦,我突然想起来,我中学的时候你是不是还给我寄过一个茉莉花王冠?我都不知道丢到哪里了,好可惜,我很喜欢的。”
“……”
“怎么了?”
“很晚了,你该睡了。”太宰治把她放平,抱着她轻拍,“明天不是还要和朋友们去逛街?”
“是哦。”茉莉侧躺下来,静静靠着他,“阿治唱歌不太好听,不然就让你给我唱摇篮曲了。”
“可是茉莉唱歌也……”太宰治叹气,“好好好,你只是有一点点走调。”
“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太宰治说,“公主和骑士的故事,怎么样?”
——从前,有一个叫做茉莉的公主。她生活在森林里,与小动物们相伴。
——有一天,来了一个叫做命运的女巫。
——为了救出公主,骑士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最终,公主战胜了命运。
——公主还是那个公主,继续幸福地生活在森林之中。每个人都很爱她,每只小动物都喜欢她。她不会遇到任何烦心事,能轻易化解任何诅咒。
——公主获得了幸福的结局。
恍惚间世界变得平静。
白鲸经过漫长的旅途后落入樱花的海洋,沉沉睡去;河边的猫咪钓起来一只金桔;萤火虫淅淅沥沥地堕入无边黑夜;樱粉色头发的少女低头亲吻骑士的头盔。
只是头盔之下,已经换了一个人。
但是没关系,他可以是。
晚安,我的公主。
第87章
禅院甚尔摘下了那株茉莉。他本来以为养不活,但它倒是莫名其妙地开花了。
带着露珠的花放在茉莉的墓前。
他以为不会长大的植物开花了,他用尽一切守护的人死去了。
想死的太宰治死不了,努力活着的茉莉却死去了。
禅院甚尔莫名觉得有些讽刺。躺在茉莉的坟墓边,他闭上眼睛。
很快了,他很快就会去找茉莉了。
为了体面地去见心上人,他特地找了五条悟帮忙火化自己。死得太难看也不好,茉莉会担心的。
闭上眼睛的时候,整个世界就会陷入黑暗。
那样的黑并不是纯粹的、深不见底的黑,像是日出前的天空,透着一丝丝光,好像有一点希望吊在你的头上,等天亮了就会好了。他看着那样的天,在禅院家看惯了的、那样熟悉的黑色,在压抑中有一点点的光。幼年的他幻想天会破掉,直接塌下来,让所有人都埋葬于此。
幼年的茉莉走进了这片漆黑,把他拉了出来。他们走进开满绣球花的庭院,走进明亮干净的卧室。他们一起去热闹的商场,去漂亮的公园,去蔚蓝色的水族馆。
水族馆变成大海,他们手牵着手潜进了最深处的海底,不想让任何人找到。在海底的深处,突然塌陷出一个深不见底的旋涡,把茉莉卷了进去。
禅院甚尔尝试伸手去拉,就在快把她拔出来的那一瞬间,禅院甚尔听到了茉莉的笑声,感到手里一空,狠狠地砸到了地上。他连忙爬起来回头看,发现那片一望无际的海不见了,周围安静而空荡,面前只是因为傍晚下雨暂留的一滩积水。
这一汪小小的、浅浅的水凼,倒映出一弯残缺的月亮。
惨淡的月光下,禅院甚尔坐起来,温柔地抚摸着爱人的墓碑。
“明天见,茉莉。”
——
国中时的茉莉很爱做测试题,从生肖、星座到血型,自己代表的那种是怎样的性格。她也会认真做几百道题去了解自己的MBTI人格类型。就算是很无聊的测试她也会做。
比如看看你的隐藏人格,又比如在传说里你会是什么妖怪……虽然,这些问题其实都在叩问一个最终问题—— “我是谁?”
茉莉坐在天台上,晃悠着两只脚。
没有打招呼,也不用打招呼。禅院甚尔自然地坐在了她旁边。
“刚刚我走过那棵树的时候,”她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有一颗小小的果子砸了下来。它从地面弹起来,划出一个很好看的弧度。”
她用手比划着:“大概有篮球那么高,很可爱。”
这是非常普通的一天,见惯了的天气,普通的穿着,随意地扎了个丸子头。她说的话也是非常茉莉式的胡言乱语。可就在那一刻,他觉得,他被她引诱了。
也许在茉莉的眼里,灰色的影子里能开出五彩斑斓的花。
“茉莉。”
闻声,她转过头来。
甚尔轻轻吻了她的额头。
“为什么突然亲我?”
“抱歉。”
“诶……”茉莉摸了摸额头,“甚尔好奇怪哦。”
“……抱歉。”
“你看,就是这样。”茉莉并不是特别在意这个吻,“不管我说什么,你常常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总是对我怀有歉意。可是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抱歉什么呢?”
抱歉,做出了逾越的举动。
抱歉,这样执着地缠上了你。
抱歉,让你遇见了我。
禅院甚尔一直觉得,遇到茉莉是自己幸运;而茉莉遇到自己是她倒霉。他从不认为自己有资格陪伴在她身边,他只是忠实地守候着他生命里的光。
要说厌世,禅院甚尔比太宰治也不逞多让。太宰治厌世只是厌恶人类的欲望和纷争,禅院甚尔连自己是人类或是咒灵都无所谓。
他恨这个世界。恨晴天、恨阳光、恨花开,恨和和美美的家庭,恨平静温馨的装潢,恨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们。那些对禅院甚尔而言,都是难以理解的、迥然于禅院家的另一个世界。
因为没有得到过,所以随时会失去,而他也时刻做好了一无所有的准备。
但是当这个时刻真的来临时,他才发觉自己的脆弱。
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用自己的命来换茉莉的命。她比他有资格活在这个世界上。
比昨日更难捱的是今日,比今天更痛苦的是明天。没有茉莉,他的生命就没有意义,没有茉莉,他对这个世界和自我的憎恨又卷土重来。
“啊,禅院甚尔。”五条悟朝他挥手。
“麻烦了。”禅院甚尔对他点点头。
五条悟惊奇地揭开墨镜:“哇,你好有礼貌啊!”
禅院甚尔看着他探究的表情,警告道:“但我很没耐心。”
“放心吧。”五条悟自来熟地拍着他的肩,“冲着你帮我特训的事,我会好好送走你的。”
夏油杰站在他们旁边,没有说话。
禅院甚尔看了一眼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死气,又移开目光。此前他们其实讨论过咒术界的种种问题,禅院甚尔知道很多,但不在乎,夏油杰过分在乎,于是不快乐。
“为了普通人这样,值得吗?”
“茉莉她不是普通人。”禅院甚尔说,“她是这个世界最珍贵的人。”
“我只是觉得,以禅院君的能力,复仇后可以重整世界,让这样的悲剧不要再发生。”
“无所谓。”禅院甚尔说,“我可不是什么高尚的理想主义者,我做的好事也全是因为茉莉喜欢而已。不要对我抱有什么同道人的希望,夏油,老实说,和男人谈心事,真的很恶心。”
“茉莉不在,这个世界烂成什么样都无所谓,死多少人都和我没关系。”
夏油杰也收回目光,沉默地送着不算朋友的禅院甚尔。
“哎呀,杰最近有点苦夏啦。”五条悟还大咧咧地说,“走吧,我们去茉莉酱的墓。”
——
“领域展开——无量空处——”
禅院甚尔满足地死在了爱人的墓前,死前脑子里装满了关于茉莉的一切,他的身边也都是茉莉的物品。
“呜哇,痴汉可真是够可怕的。”五条悟摇着头啧啧称奇,“他的表情看上去很幸福……爱果然是一种扭曲的诅咒啊。”
遂禅院甚尔的心愿,进行了火化。夏油杰和五条悟帮忙把他们的骨灰掺在了一起。
五条悟重新埋好这一切,感叹道:“其实还挺浪漫的。”
夏油杰笑了笑:“他去了他理想中的世界。”
甚尔理想的世界是有茉莉的世界,只要她在,怎么样都好。
但夏油杰理想的世界……是只有咒术师的世界。
他站定,深深地望着两人的墓:禅院甚尔用了绝对的意志践行他的道。他也该行动了。
不如说,他早就该行动了。
他应该像禅院一样,迫不及待地、义无反顾地奔向自己的理想。
——
其实禅院甚尔并不认为自己有成为茉莉爱人的资格。他做过无数次参加茉莉婚礼的梦境,茉莉牵着的那个男人有时是太宰治的脸,有时看不清面容,如出一辙的是他们的得意。
失落吗?嫉妒吗?憎恨吗?
都有,但也都没那么重。
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会陪着大小姐,直到她老去、死去。
禅院甚尔刚来水野家的时候,也常常从噩梦中惊醒,那时小小的茉莉会摸着他的头、拍着他的背,轻声安慰。
禅院家找到他的时候,他没有终于得到认可的惊喜,有的只是无尽的恐惧。他跪在水野家主面前,求他把自己改成“水野”的姓氏;他打走了一个又一个禅院家的人;他不得安睡,只是固执地守在大小姐的房间门口,不曾离去。
他可以接受任何事情。水野家的奴役,禅院家的敌意,仆人们惊奇的目光和不怀好意地追问。
只要茉莉还要他,他就一天不会离开这里。
但是,茉莉不在了。
他从前可以跟在大小姐身后,提着她的书包和购物袋,为她打伞,等她下课。现在不能了。难受,觉得脚步重重的。
他从前可以替大小姐拿柜子高处的书,为她准备旅行的行李,为她烹饪喜欢的餐品。现在不能了。失落,觉得两手空空的。
他从前可以看着大小姐大声笑啊跳啊,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现在也不能了。周围很安静,好像下雨了,脸上湿湿的、痒痒的,怎么也擦不干。
雨越下越大了,风吹到脸上像细小的冰针。禅院甚尔捂着心脏,缓缓站起。只是一个起身的动作,幸福的幻梦、曾经不堪的心思,通通都消失不见了。
禅院家还是没有倒闭,仍然很好。禅院家的人仗着咒术世家子弟的身份任意妄为,享受着最好的资源。
咒术界还是没有改变,御三家对峙。五条们盼望五条悟成为支柱和新神,禅院家和加茂家自以为是。总监部的老头们还在想发设法地维持着自己奢华的待遇。
这个世界似乎在继续前进和发展,科学家又有了新发明,电子产品再度升级,人们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做着地球村的美梦。
但这一切都和禅院甚尔没关系。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我来了,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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