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很安静,电子导航的女声机械又冰冷。
赵雪妮直直看着前方。
车停在路边梧桐树下,许漠刷校友卡进了学校闸门。
赵雪妮沉默跟在后面,甚至没来得及看一眼气势磅礴的大学正门。
日月光华,旦复旦兮。
无数学子梦想中的名校。
对许漠而言,却跟回家一样轻松。
走在疏朗的树影下,许漠紧蹙的眉头舒展开了些,“去操场吧,这个点应该没什么人。”
迎面走来几个女学生,有说有笑地擦肩而过,目光都在许漠那儿打了个圈。
月夜,校园,白衬衫,高个男人。
他就是爱情的具象表现。
包括林嘉纹在内,多少女生仰慕过许漠。
赵雪妮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那边灯火通明的双子楼,是光华楼。”许漠双手插兜,对远处抬抬下巴,“这栋楼的楼顶是玻璃穹顶,天气好的时候适合坐在楼里看书,能晒到太阳。”
“春天楼外面会开樱花,可以躺在草坪上发呆睡觉,没课的下午,睡一觉就过去了。”许漠声音轻轻,似陷入某种回忆。
是他的回忆。
不是赵雪妮的。
“原来你的大学生活这么风花雪月。”赵雪妮笑笑,眼底却是凉的,“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北京的樱花很少,沙尘暴一吹,花没开就落了。”
许漠放缓脚步,与她一起慢慢向前走。
“我没有炫耀的意思。我只是想说,我的大学四年……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风光。”
通往操场的路没什么人,一条静谧的小路,笔直延伸向黑夜里去。
许漠看着自己落在地上的影子,鼻腔轻笑,“我去上海很多地方找过我姐,每晚扑了个空,第二天就上不进去课,到后来,状态越来越差,索性就不上课了。”
“我大概比所有人都了解学校,每一个角落,我都去那里睡过觉。”
“不想让任何人找到。”
赵雪妮嘴唇微动,想问。
电光火石间,她领悟到了什么,终还是没开口。
许漠去找他姐的“地方”,是晚上才能去的。
不知怎么,赵雪妮想起报纸上常出现的那类新闻:警察去夜总会扫毒,结果扫出一些被拐卖来当小姐的女人……
她喉咙开始发涩。
上大学那几年,正流行玩贴吧,她看遍了校友吧里所有的帖子,却找不到许漠的蛛丝马迹。
想当然地以为,他那么低调,一定把自己的生活保护得很好。
“为什么……你要一个人扛下这些?”赵雪妮顿了顿,嗓音微哑,“为什么……不来找我?”
哪怕做不成情侣,至少,有过同桌两年的情谊。
转弯处便是操场。
月朗星稀,空旷的跑道上,有个男孩在暗夜里孤独地奔跑。
许漠站在跑道起点,额发被晚风吹起,露出英挺的额头。
他目光追着那男孩的背影:
“因为我很强,比所有人都强。”
赵雪妮眼睫一颤。
许漠的衬衫在风中摇曳轻响,他站立如松,在风中不倒。
“我没有资格软弱,赵雪妮。”
“许清是因为我失踪的,从那个吃冰棍的下午开始,我的人生就改变了。”
“这是我自己人生的课题,找你,有什么用?”
当然不是没有想过,在无数个失眠的夜晚,想着曾经坐在我右手边的那个女孩。
她此刻要是在我身边,对我笑一笑就好了。
她要是对我说一声,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我们别找了好不好……就好了。
但只是一瞬转念。
父母苍老的面容又会浮现在脑海。
许漠,看看你,因为儿时的一次不懂事,酿成多大的家庭悲剧。
你这种家世,哪家姑娘会想跟你?
读书读得再高有什么用,你姐姐要是找不回来,你身上背负的就是她的一条命!
多少年了,这些话总会在脑子里冒出来,仿佛有个人就这么指着他骂,声音跟母亲一样尖利。
可母亲现在,已经把他忘了。
他该解脱了吗?
静默片刻,许漠垂首低笑。
解脱,怎么可能。
赵雪妮紧抱住双臂,盯着许漠在夜里的脸庞,过了许久,她也笑了:“许漠,我好像今天才刚认识你。如此自私,傲慢,冷酷的你。”
许漠转头看着她。
路灯太远了,他们都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但能从对视的双眼中依稀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凉意。
赵雪妮嗤笑:“你连对自己都是这样冷酷,我怎么会傻到以为你有能力爱一个人?”
许漠不语,凝目看着她。
“我早该想到,一个人曾经被怎样对待,就会用同样的方式对待别人。”赵雪妮轻摇着头苦笑,“你在你的家人那里受了满身的伤,就掉转过来伤害我,是吗?”
许漠沉声:“不是。”
“我不会再相信你说的每一个字!”赵雪妮扬声打断许漠,更剧烈地摇着头,“认清一个人,是论迹不论心的。你伤害了我那么多次,我……不可能再相信你的心。”
“我不能再喜欢你了,许漠,我不能再喜欢你了……”赵雪妮越说眼眶越酸,抱臂的双手不由自主颤抖,深深掐进肉里。
她不住地摇着头,嘴唇还在嗫嚅,“我为了你追到上海,只为求一个分手的结果,可我现在……我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子了……”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公司,陌生的行业,她在上海连一个说说话的人都没有。
都是因为他。因为爱他。
许漠说,“我从没想过真的分手。”
赵雪妮不可置信地抬头瞪着他。
“如果你执意留在东北,我当然不想耽误你。”许漠捧起她脸颊,掌心热意传到赵雪妮耳际,她浑身过电般地发麻。
眼前的男人,双眼在黑夜里闪着执着的光。
她要极力克制自己,才能对他不温柔。
许漠低下身,与她抵额相视,尾音不可捉摸的轻柔蛊惑,“但你现在来了上海,我们还可以继续——”
赵雪妮猛地推开他。
“许漠,你是疯子吗?!”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八千里路,她从东北追到上海,原来是落进他做好的局。
第42章 42 我受够了
许漠眼底划过一丝痛楚。
要怎么说, 他真心想过和赵雪妮分手。
许多个夜晚,医院走廊。
他独自坐在长椅上,弯着脊背, 双手交握, 盯着瓷砖地上的花纹发呆。
医生说,“你母亲走不出失去女儿的阴影,心智已经乱了。”
“我们医院有最好的康复治疗条件, 但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时间会很漫长。”
“不排除……终生治疗。”
许漠离开东北的时候,想到了这一天。
但命运突然降临,从不会提前打招呼。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快到他在大巴车上撩起帘子,想再看一眼赵雪妮的模样, 她已经消失在站台。
此后只能隔着手机屏幕, 看得见却摸不着,她腰肢的温度从他掌心一点一点流失……
她有大好的青春年华,何必用来等他?
他弄丢了姐姐,害惨了母亲,余生都该用来赎罪,钉死在鲜血淋漓的十字架上。
她却是自由的。
“东北老家还有你挂念的人吗?”签合同时, 储先亮问道。
许漠握笔疾书的手猛地一顿。
良久, 他低声回答,“有个女朋友。”
“你们在一起多久?”
许漠失笑, 从他在雪杉树下等待她答案的那个清晨算起,时间如梭, 刺得他心里一疼。
“17天。”
如果从见面来算,只有一天。
要外人知道了,怕都会忍俊不禁, 问你们这和露水情缘有什么区别?
许漠嘴里比含了硬币还苦。
“时间这么短,倒还好办……”储先亮轻转着万宝龙钢笔,低语呢喃,然后抬起眼皮,“你没想过和她结婚吧?”
许漠停笔看着老板。
三十秒前他签下最后一页合同,与最精明的商人做了交易。
储先亮许诺,会给他母亲提供终身治疗的费用,作为交换,他必须签订为期二十年的劳动合同。
按下手印,法律生效。
东北成了回不去的故乡。
留在东北的那个人,也成了镜花水月。
“许漠,你既然来了上海,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漂亮女人。”储先亮笑笑,站起身潇洒扯动外套。
“趁早断了吧,你跟她已经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我这里,才有最适合你的人。”
许漠平放在腿上的双手逐渐紧握成拳。
这四个多月时间,赵雪妮填满了他脑海,让他原本过目不忘的大脑再装不下任何人。
以至于忘了,储先亮有个女儿。
留学归来,与他同岁。
“储总,”许漠扯动嘴角,盯着冰凉的大理石桌面,“您大费周章,原来是要我回上海做赘婿。”
储先亮先是一愣,继而大笑,“怎么会是我?许漠,你知道念念这些年有多喜欢你!”
许漠皱眉盯着桌面出神,许久后,忽然轻笑出声:“竟然是储念的主意么?那么,请储总帮我转告储小姐,我已经有意中人,这辈子无论贫穷还是富贵,非她不娶。”
“荒唐!”储先亮厉声:“总共在一起十几天,你凭什么这么确定?”
人在冲动中吐露的究竟是急言,还是真言。
非她不娶。许漠说出这四个字时也在震惊。
可他明明深思熟虑,那么冷静。
“她答应我,是17天。”
许漠缓缓起身,抚平衬衫衣角,沉静地说:
“但我喜欢她,已经七年。”
坐我右手边的女孩,走进我的左心房。
绕指的温柔,从高中到如今。
储先亮愕然。
他只有储念一个女儿,可她娇生惯养心无大志,一生都是享福的命。
储先亮经常看着自己半辈子打下的基业叹气,如果,储念身边有个稳重成熟的青年人就好了……
许漠冷着脸走出办公室,一纸合同卷成棒,就要扔进垃圾桶时,储先亮心头一动,喊住他:
“许漠,如果我让你做中凌的接班人呢?”
“你,跟她断还是不断?”
……
这一刻,许漠脑中如走马灯快速播放。
千思万绪,都被黑暗中的冰冷眼刀狠狠剜开,瞬间消散。
赵雪妮一把推开许漠,瞪着他的眼里迸射出恨意,“许漠,你是疯子吗?”
提分手的是他,说我们还能继续的也是他。
许漠叹了口气。
赵雪妮:“你是故意的吗?”
“这里不适合吵架。”许漠侧过身,拉起她的手,“走吧,回家再说。”
“你故意提分手,”赵雪妮甩开他,“故意让我追来上海,住进你的屋子,去你的公司上班,这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吗?”
两人僵持在跑道中央,夜跑的男孩经过他们身边,掀起微寒的风。
赵雪妮忽然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可怜。
许漠别过脸,眼里情绪不明。
“还是……”赵雪妮仰头望着他侧脸,“你有苦衷?”
轻轻柔柔四个字,问得许漠心口一疼。
他看回赵雪妮,哑声开口,“雪妮。”
“哈,我就知道。”赵雪妮神色却是一冷,嘴角微扯。
“许漠,你永远有道不完的苦衷。”
“这次是什么,姐姐,还是妈妈?”
许漠眼里有痛,“雪妮。”
“够了,许漠。”赵雪妮笑着摇头,“把你悲惨可怜的身世讲给其他女人听吧。”
“你这么帅,会有大把女人来心疼你。”
“而我受够了。”
赵雪妮转身就走。
许漠在背后喊她,“赵雪妮。”
赵雪妮加快脚步,越走越疾。她不知道许漠有没有追上来。不愿回头,也不敢回头。
抱起胳膊埋下头,赵雪妮闷头闯进微湿的夜雾中。
校园太大,她绕了很久才出校门走到马路上。许漠的车还停在树下。
赵雪妮左右一看,深夜的街道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许漠没追上来。
心里顿时蹿起一团火。
她狠踢了一脚轿车的车门,以为撒完气会好受很多。
可踢完之后,却伏在车门上呜呜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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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展彩排这天,赵雪妮提前和市场部的人去上海国际会展中心踩点。
中凌的展区搭建在会场中央,最显眼的地方,展品正是许漠设计的那款新车。
“来杯咖啡吧宝贝。”卢巧递给赵雪妮一杯星巴克,眼里充满同情,“你昨晚看的什么催泪电影,眼睛肿成这样?”
赵雪妮眨了眨红如桃子的眼睛,“《泰坦尼克号》。”
卢巧恍然,“那是该哭,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情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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