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好笑,虽然她和裴知欲不对付是真,但又和寻常意义上恨之入骨,势不两立的死对头有所差别,因为他们见面算不上剑拔扈张。
饶是如此,身体也早已形成了肌肉记忆,本能地采取逃避的方式,来躲掉两人的见面。
反正裴知欲是来见高池的,估计呆几分钟就走了。
许羽书做足心里暗示,拧开手龙头洗了把脸,装作一副刚出来的模样。
事实证明,墨菲定律虽迟但到。
许羽书运气背得离谱,一出洗手间就跟前来的男人打了个照面。
裴知欲外套脱了,只穿着件高领灰线衫,英俊的五官更是立体分明,透出成熟的冷峻,走廊充足的光线拢着他挺拔的身影,一步步上前。
许羽书眼皮跳了跳,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反应,掉头就想往厕所跑。
——“许羽书?”
身后一道声音传来。
语调不冷不热,尾音又透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像是刚认出老同学的迟疑,又像是直白揭开伪装时的淡薄。
许羽书一顿,这时候再跑就真是落荒而逃了,转过身子和他四目相对。
裴知欲薄薄的眼皮垂着,看人时总有股居高临下的漠然。
都是八面玲珑的成年人,许羽书相信他早就学会了体面,也不屑于拆穿过去的种种。
许羽书唇角弯成浅浅的弧度,心平气和道:“不好意思,我刚看见你。”
她顿了顿,又装出一副同许久不见的老友寒暄的语气,表情诚恳:“什么时候来的?”
“怎么,”裴知欲轻嗤一声,毫不留情拆穿她装蒜的把戏,“几年不见,不仅身高没长,连视物能力都开始倒退了么。”
“……”许羽书脸上的表情一僵:“你什么意思。”
“你敢说刚才没看见我?”裴知欲上下打量着她,“一见我就撒腿跑,许同学,我很好奇你到底在心虚什么。”
像是想起什么,他恍然地弯了下唇角,语气带了点玩味:“怕我找你算账啊?”
有那么一瞬间,许羽书真的很想和他据理力争,但最后还是选择了装傻充愣:“你开什么玩笑啊,我和你有账要算吗。”
“也是。”裴知欲无波无澜地挑了下眉,似乎并不意外她的反应,“毕竟许同学最喜欢固执己见,做过的事向来不屑于承认。”
许羽书装不下去了:“裴知欲,你说话怎么还是这么难听。”
“现在认识了?”裴知欲意味不明地扯了下唇,“我还以为你刚刚被不知名的东西附身了呢,要不然我们许同学怎么又是慈眉善目,又是忍气吞声的。”
换言之,就是说许羽书刚刚的行为匪夷所思。
许羽书冷声道:“你情商低理解不了谦和卑逊,不代表别人也理解不了。”
“还真没看出来,”裴知欲故作惊讶:“你词典里居然还有谦和这个词呢。”
许羽书:“……”
许羽书不发一言地站着,越发觉得刚才不管不顾地离开,选择躲为上计十分正确。
与其在这儿跟他相看相厌,不如眼不见为净,一走了之,省得浪费口舌还自讨苦吃。
在此申明,这个“苦吃”并不是指被嘲讽地无力还口,而是指被眼前的人恶心了一顿。
思及此,许羽书不再为难自己强行和他待在一处空间,干脆利落地往外走。
刚经过他旁边,这人有了动作。
裴知欲动了动身子,冲她身后的卫生间抬了抬下巴,好整以暇道:“怎么不去了?刚刚不是往里面跑得挺起劲儿吗?”
“……”许羽书深吸一口气,弯了下唇,语气看似温柔:“女厕就在那,我不跟你争,快点去吧。”
-
回到包厢,许羽书还是感到一阵心气不平,闷头狠狠灌了杯水。
方苏真一眼看出她心里不爽,结合刚刚裴知欲的动静,了然地问:“碰上裴知欲了?”
许羽书心情郁结,不想回答,满脑子都是刚刚的对峙。
她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一来同学聚会就碰上死对头,早知道吃完饭,说什么也找借口溜了。
包厢关着的门再度被打开。
高池语气带了几分谴责:“你这才刚坐下几分钟,就又脚底抹油似的溜走了,来,跟哥几个说说干什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
裴知欲姿态闲散地坐下,言简意赅:“抽了根烟。”
许羽书听见这话,心里忍不住轻嗤一声。
这帮人都是老油条,何况他身上一点烟味都没沾,哪能听不出来这是借口,纷纷七嘴八舌地叫嚷。
“裴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啊,回国这么久了也不联系我们,好不容易来一趟你还去外面躲酒,哪有这样的道理?”
裴知欲短促地笑了声:“说了开车不喝酒,你们还非要递,这不没办法了,才去外面躲的。”
“嗐,那有什么,咱班长帮叫代驾,保准儿把你安安全全、清清白白地送回去。”有人搭腔。
时文远手里拎着个酒瓶,混在起哄的人中,慢悠悠说了句:“裴哥你这一直不喝,是信不过我们班长,还是飞黄腾达了就不拿我们当朋友了啊,出国这么多年也没见你给我们打个电话或者发个消息的,真就一点不想啊?”
裴知欲掀了掀眼皮,不咸不淡地看他一眼,没说话。
倒是直心肠又嘴快的何平接了句:“还有苏言那小子,去外地上个学就杳无音信了,这么多年也不联系我们。”
包厢寂静一瞬。
众人隔着憧憧的灯光对视,面面相觑。
谁都知道裴知欲和苏言两人不对付,高中时打过的架不在少数。
许羽书玩手机的动作一顿,看了眼裴知欲。
他唇角仍旧扯着,脸色却淡了不少。
“行行行。”班长顾朗及时打圆场:“酒不喝就不喝吧,那烟总得接了啊?”
其他人顺理成章接上:“就是,这烟不能再不给面子了,必须得接啊。”
裴知欲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绪,接过烟后没点燃,捏在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
借着递烟,一帮人不着痕迹地将刚才的尴尬掩盖过去,场面又恢复了热火朝天。
这帮人喝多了没个正经事,就喜欢回忆往昔,还专门逮中二时期办的缺德事来损,个个口无遮拦说得起劲,嗓门还大得像是自带扩音器般,哪怕隔着半个包厢,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裴知欲半靠着沙发,支着脑袋散漫地听,时不时出声应两句,嘴角始终勾着似有若无的弧度。
修长的腿交错叠着,更衬得他姿态闲散,哪怕一句话不说,只气定神闲地坐着,也照样是醒目的存在,引得包厢里的女生频频侧目。
叶琳也默默打量着让许羽书变躁乱的始作俑者,她想起方苏真说他经常被激得“上蹿下跳”,可或许是这个词本身就跟他太过违和,以至于她根本想象不出来那副画面。
王一诺自然能察觉到气氛的变化,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我靠,裴知欲没来前咱班女生还不屑一顾,结果他一出现又是补妆又是照镜子的,一个个的心思都别太明显。”
许羽书扯扯唇,在心里嘀咕了句“招蜂引蝶”。
方苏真不以为意:“他高中不就这样吗,每次出现都能引起一阵轰动,众星捧月的目标瞬间转移到他身上了,毕竟脸摆在那呢,谁不喜欢帅哥啊。”
许羽书心里冷笑,也不知道这帮人看上他什么了,要只是单纯看脸就算了,但要是喜欢他这个人,那还真是可悲,毕竟喜欢的是一个有脸没嘴的人。
王一诺又说:“但他高中什么样你又不是不清楚,谁敢明目张胆盯着他看啊,哪像现在,女生个个都毫不掩饰的,双眼都看直了。”
许羽书顺着她的话又打量了几眼裴知欲,或许是因为岁月的沉淀,他身上尖锐的棱角褪去些许,以至于整个人并不像高中时冷得那么彻底,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反而变得更加成熟,在这种场合如鱼得水。
许羽书收回视线,单手撑着脑袋,另只手掏出了手机,自顾自低头玩着。
又闲聊几句,方苏真忽然注意到一直没有说话的许羽书,她憋着笑问:“采访一下我们许姐,碰见死对头有什么感想?”
许羽书听到这话头也不抬,全然没有回答的意思。
方苏真想起刚刚王一诺的话,真情实感地发问:“哎,你觉不觉得裴知欲变了挺多的?”
许羽书终于开了金口,微笑着说出了上完厕所后的第一句话:“不觉得,还是那么欠。”
方苏真:“……”
第3章 情书乌龙 忘了说,我叫裴知欲。……
那头不知聊到了什么话题,包厢瞬间沸腾起来,一帮人兴致高涨地抬腕碰杯。
裴知欲手上没拎酒杯,只有一根未燃着的烟蒂浑水摸鱼,他视线往对面停了一瞬,很快又移走,速到快到几乎令人产生怀疑。
何平顺着他目光看去,注意到默默低头玩手机的许羽书。
似是触发了什么回忆,何平临时起了话茬:“还记得那时候,裴哥每天中午都来我们班找许羽书,雷打不动。虽然说你俩整天掐架吧,有时候确实吵挺凶的,但说出去谁不知道你跟许羽书关系好。”
“对啊,说起吵架我有次印象特别深刻,”顾朗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好像是体育课吧,你俩不知道啥原因当场吵起来了,哎不对,是许羽书单方面和你吵,还砸东西来着,闹挺大的,我们都以为你得发飙,没想到居然没有。”
“班长,你还是不了解咱裴哥。”高池啧啧两声,“放我们身上他肯定就撂脸色摔凳子了,但有些人嘛……”
他耸了耸肩,一脸“你们懂”的表情。
“也是。”大伙儿都心照不宣地笑起来,其中还有几个有意无意地瞟了角落里的许羽书,眼里流露出几分难以言喻的神色。
许羽书面色如常地喝了口水,余光中,瞥见裴知欲似乎眯了眯眼。
她心想,他肯定和自己想的别无二致,觉得他好兄弟一丁点眼色都没有,哪壶不开提哪壶。
两个当事人始终一言不发,坐得比谁都稳当,旁人自然觉得无趣,没过多久便转了话题。
何平喝高了,脑子也不太清醒,搞不懂现在的许羽书,为什么无论他们说什么,都是一副三缄其口的模样,嘴巴像是被锯了,愣是不接一句话。
明明高中的时候,一遇上裴知欲的事情她比任何人都要首当其冲、兴致盎然,玩闹哄笑甚至坑他的次数都只多不少。
一帮人吵吵闹闹,直到凌晨才有散场的迹象。男人无一例外都喝得醉醺醺的,神志不清地连路都不会走了,由顾朗张罗着叫代驾。
包厢的人陆陆续续散光,只留下一张狼藉的桌子,和角落里东倒西歪的酒瓶。
顾朗送完人回来,看向站在包厢中央的许羽书:“羽书你怎么走?要不要帮你叫个车?”
许羽书说:“不用麻烦了班长,我跟真真一块走。”
顾朗四处看了看:“她人呢?”
“她刚才嫌包厢闷,说出去透会气,一会儿就回来了,现在可能被电话耽搁了。”许羽书说。
“行,那你俩路上注意安全,”顾朗点点头,不再多言,“我就先走了。”
许羽书笑了下:“班长放心,你也注意安全。”
包厢门大敞着,许羽书张望了两眼走廊,空荡无比,除了前台的服务生,几乎都走完了。
她又靠回门边等了会儿,就在这时,忽然听见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方苏真捏着手机,脸上肉眼可见的焦灼,疾步走过来。
许羽书立马问:“怎么回事?”
“还不是我弟,”方苏真神色焦急,“他班主任刚给我打了个电话,这小兔崽子在学校又打架了,小腿还磕了下,老师说一直流血。”
许羽书皱起眉:“那你快点去看看吧。”
方苏真弟弟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隔三岔五就被叫一次家长,不是因为打架,就是逃课。又因为怕被骂,不敢告诉父母,回回都是方苏真着急忙慌地赶过去,给他收拾烂摊子。
方苏真走了两步又折回来,语气带着几分犹豫:“要不我先把你送走?回头再去解决他那个事?”
“不用,你先带你弟去医院检查一下。”许羽书反对,“再把我送回去那都几点了,我打个车回家就行,都多大人了。”
方苏真现在也是焦头烂额,顾不得其他的:“……我先走了。”
许羽书安慰她:“有需要帮忙的直接给我打电话,反正我经常通宵,你又不是不知道。”
方苏真勉强笑了笑:“行,你到家了给我发个消息。”
“知道了。”许羽书补了一句:“你路上慢点,注意安全。”
-
许羽书从沙发上拎起自己的包,一边在通讯录里翻着号码,一边往外走。
她也是刚刚临时想起,手机里似乎有一所医院的联系方式,而且位置离中学挺近的。
找到后发了过去,方苏真没立刻回,应该是正开着车腾不出手,许羽书又发了句【有事随时给我发消息。】
走出门口,一股狂风迎面吹来,夹杂着刺骨的寒意,许羽书不由自主瑟缩了下,将臂弯的大衣利落穿上。
她小幅度搓了下手心,摸出手机,刚准备打开叫车软件,却冷不丁听到一阵动静——
“有事?”
“明天没空,得开会。”
声音断断续续,被刮来的风切割成一道道碎片,却又真切地响在耳畔。
居然还有人没走?
许羽书抬起头,表情困惑。
夜色浓稠,街角的路灯被风吹得忽明忽暗,隐约能看见路边停了辆通体黑色的车,彷佛和夜幕融为一体。
这时车窗缓缓摇下,露出了裴知欲那张一贯没什么表情的侧脸。
他靠着椅背,掌心松松地拿着手机,似是在同人打电话。
仍旧没穿外套,只穿着件薄薄的线衫,隐隐能看出宽阔的肩背轮廓。
许羽书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她还以为他早走了。
恰巧他似有所觉,撩起眼皮,往这边扫了眼。
许羽书心头一跳,下意识别开脸。
或许是太过黑暗,什么都看不真切,裴知欲视线只停留了两秒,又无所觉地撇了回去。
许羽书暗暗松了口气。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他讥讽地扯了下唇,侧脸薄凉又锋利,隐隐透着股不耐,这副神情与刚才的坦荡随性截然相反,却和他高中时渐渐重合。
许羽书眨了下眼,莫名想起了第一次见他的场景。
……
高二的某个大课间,许羽书刚残卷完小卖部,满载而归地回到教室。
却见班里女生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趴在课桌上,奋笔疾书地写着什么,神情比听课时专注了一百倍。
许羽书摸不着头脑,好奇问:“你们都在写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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