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被许多人架着试各种各样的衣服,一群女仆拿着根软尺量她的腰围,她们说她的婚服正在加急制作,她们还说她将拥有一场世纪难见的婚礼。
她好奇地问,“你们为什么不给他量?”
寂静。
没人敢应她。
整座皇宫紧锣密鼓地筹备了大半年,教宗见到她就叹气,其余的皇子皇女们见到她就绕道走。事实上,再过半个月她就要嫁给他了,人皇看着她,她似乎没有一点自觉,每天都无忧无虑的,还有心思逗弄她的新宠物。
“皇后也要学习吗?”她问,表情有些不太高兴。
人皇淡声道,“学习与否,是你的自由。”
她一下子就被哄好了,忽然凑上前来,兴高采烈道,“你闭上眼睛~”
红发的男人轻阖双目,满足了她的要求,阿娜莎塔西娅打量他,忽然发现他其实长得十分年轻,五官锋利又英俊,红发垂地,像团燃烧的火焰,蓝眸深邃,一点也不像拥有十几个孩子的父亲,但他又偏偏气质威严又深沉,平白让人看不出年纪。她忽然又有些为难,如果她成了皇后那岂不是好多人都要叫她母亲了?
“你若是不喜,可以不见他们。”
她一惊,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不觉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而对面的红发男人早已睁开了眼睛。
阿娜莎塔西娅歪头看他,埋怨道,“你怎么睁开眼睛了……”
人皇没有回答,她又蛮横地命令道,“你快闭上!”
所罗门极轻地动了动眉毛,阿娜莎塔西娅盯着他,蹑手蹑脚地挨近他,他们都没有注意到一只黑猫在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她一下子就钻进了他的怀里,趁他不注意亲了他好几口,人皇睁眼,如海般的蓝眸望着她,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燃烧,她像是证实了什么似的,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这威严的帝皇怀抱原来是这样的感觉,也没有什么特别嘛,亲起来也平平无奇,让她有些失望。
“……亚莎。”他忽然叫她,罕见地复杂,“你会后悔吗?”
阿娜莎塔西娅懵懂地看他,他重复道,“成为我的皇后,嫁人为妻。”
她歪头,问道,“如果我后悔,那你会放弃吗?”
答案是不会。
人皇微笑了下,一个从来不笑的人笑起来实在冲击有些大,像冰雪融化,枯木发芽,他的笑就像一团灰烬里的余火,这具孤独镇守人间数千载的火焰巨人终于有了些生气,他的红发仿佛要烧起来了似的。
阿娜莎塔西娅迷迷瞪瞪地望着他,这一笑实在惊到了她,这样的气氛,这样的环境,人皇破天荒地做了一件出格的事情。
他亲吻了她的手背,像忠诚的骑士守卫他的公主,他的动作既陌生又熟练,仿佛已经演练了千白遍,克制又深情。
这高高在上的人皇,不可一世的征服者,伟岸的黄金王座之主,他低着赤红的头颅,漆黑的冠冕戴在他的头顶,他在亲吻她的手背。
所有的头衔去掉,他其实是个普通的男人。
一个会为爱折腰的男人。
阿娜莎塔西娅忽然有了种奇异的平静,有道声音在窃笑——
看啊,这就是男人。
她困惑地扭头,确定自己身边没有多余的人。
一只黑猫走到她的脚边蹭她的脚腕,毛茸茸的脑袋吸引了她的注意,于是她离开了人皇的怀抱,抱起了被自己冷落的黑猫。
他们的婚礼筹备地十分紧张,最起码她见到的人都比她紧张,教宗花白的头发不知道掉了多少,看到她就唉声叹气,她没忍住问他为什么叹气。
老人更愁了,“为什么皇后连字都不认得……”
阿娜莎塔西娅瞪他。
被远调的帝国秩序之手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赶回,参加父亲的婚礼,她看着这年轻天真的“皇后”,咽下了自己的言语。
两位执政官难得相聚一堂没有针锋相对,二者皆心情复杂,每回出门都要好生打听一下未来皇后的行踪,免得和她偶遇了。
“我……不知道父皇是如何想的。”审判者说。
索伦蒂亚点头,“父皇的决定不是我们能质疑的。”
二者相似的容颜皆十足地慎重。
阿娜莎塔西娅倒没有想那么多,事实上,她整日被一群女仆追着去试自己的婚纱,根本没有时间去想别的事情,少女气冲冲地跟自己的猫抱怨,“我不要当皇后了!太麻烦了!”
黑猫舔她的脸,耳朵忽然动了动,“嗖”的一下就蹿出去了。
少女回头,看到几名女仆正微笑着看她。
她苦着脸被牵进了一间空房间。
衣服脱掉,换上崭新的婚纱,黑发被仔细打理着,被挽成了漂亮的发髻,脸上被扑了许多带香味的粉末,她们给她戴花环,又给她戴耳环,试各种各样的珠宝。
她从镜子里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女人,女仆们手艺非常精巧,将她从稚嫩的少女变成了成熟的女人,她有着纯黑的长发,盘起别在后脑勺上,乌黑的眼眸无害又湿润,她的肌肤白里透红,她的容貌美丽却不带任何的攻击性,她即将成为别人的新娘。
纯白的婚纱穿在她的身上,这美丽的新娘正满脸好奇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试探着走了一步,几名女仆托着她的后裙。
于是她跑出了房间,趁所有人不注意溜了出去。
女仆们发愣地望着她的背影,一时没敢追上来。
终于,她跑累了,气喘吁吁地停在了一处被废弃的宫殿外,她崭新的婚纱绝对弄脏了,但那又怎样呢,她的新郎肯定不会介意的。
鞋子在跑的过程中掉了一只,过高的鞋跟让她有些不适,于是她踢掉了自己的一双鞋子。
她漫无目的地行走着,直到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那是个有着一头赤红长发的男人,深蓝的眼眸里透着玩味,他将摔倒的她扶起来,嘻嘻笑着问道,“这是谁家逃婚的新娘啊?”
阿娜莎塔西娅迟疑地看他,“你是谁?”
红发男人靠在墙上,耸了耸肩,“真让人伤心,你竟然不认得我了。”
“你是他的孩子吗?”她仔细打量他的脸庞,觉得越看越眼熟,和她的新郎起码像了五分,但气质天差地别,而且她之前从未见过这个人。
“嘘……”男人的手指忽然按在了她的唇上,阿娜莎塔西娅睁大了眼睛,面前是一张放大的脸,妖异又蛊惑,红发男人低笑道,“我要告诉你个秘密。”
炽热的气息打在她的耳边,这陌生的男人竟不知不觉和她挨得极近了,那双深蓝的眼眸里倒映出她的身影,他注视着她,仿佛在看亲密的情人,真奇怪,他们应该才第一次见面。
“我是你未来丈夫的长子。”他轻飘飘地揭露了自己的身份,丝毫不在意她是否相信,他忽然抵着她的额头,朝她眨了眨眼睛。
阿娜莎塔西娅情不自禁捂住了嘴,面前这张英俊的脸突然从中间裂成两半,半边脸庞丑陋如恶鬼,半边脸庞完好如初,红发的男人大笑出声。
“你喜欢哪张脸?”
危险。
阿娜莎塔西娅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危险,她攥紧了衣袖,男人低眸看她,“你在找他的火焰吗?”他好心地解释道,“我把他的火熄灭了。”
红发男人虚伪地劝道,“不用害怕,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毕竟你可是他好不容易找到的新娘。”
“但是。”阿娜莎塔西娅惊叫一声,身体突然腾空让她不得不抱紧了男人的脖颈,“你不觉得我能比他做得更好吗?”
男人的红发随风飞舞,他肆意地大笑,脸庞无声地融化,逐渐恢复了她一开始见到的样子。
但是见过他那副模样,阿娜莎塔西娅已经对这个陌生的男人产生了警惕,她试图推开他,男人诱哄道,“反正你都要嫁给他了,不如先试试我怎么样?”
“你当你的皇后,我当你的情夫。”他低低地笑,无声地勾引,“我保证让你满意。”
“走开。”阿娜莎塔西娅神情冷淡,她忽然脸色一变,死死抓着男人的肩膀,少女白皙的肌肤染上了红晕,她紧紧咬着下唇,身体轻微地颤抖,男人将手从她的裙底抽出,温热的鼻息打在她的脸上,他哑着嗓子笑道,“喜欢吗?”
他亲她的脸,动作温柔又缱绻,极尽的爱抚,务必让她感到欢愉,少女的身体逐渐软了下来,她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你——别动了!”
他没有停。
“你觉得那个老不死的能让你这么舒服吗?”他谆谆善诱,“来,我教你怎么让自己快乐,我能做的比他更多。”
他确实没有撒谎。
阿娜莎塔西娅恍然地想,她应该拒绝的,可是她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这个红发男人带给她的……是前所未有的新奇刺激。
这样陌生的感觉让她既抗拒又忍不住好奇。
她到底还年轻,少女心性占了主导,对一切都好奇,有着强烈的探索欲。
她躺在红发男人的怀里,男人亲她的眼睛,她别过头去,神情有些冷淡,“你走吧。”
男人抓她的手故作伤心,“宝贝,你可真是无情~”
阿娜莎塔西娅看他,说道,“你想被他发现吗?”
红发男人笑得妖异,大半胸膛赤裸着,亲了亲她的手背,是调情也是勾引,“你以后要是寂寞了就来找我。”
“我会一直待在这里的。”他低笑起来,“只要你需要我。”
男人抬眸,脸庞英俊又锋利,他们真的十分相似呢,阿娜莎塔西娅想,以至于她刚才险些喊错名字。
再有三天,她就要结婚了。
在结婚前的第三天,她躺在未来丈夫长子的怀里。
红发男人咬她的耳垂,窃笑道,
“从今以后,他是你的丈夫,我就是你的情人。”
第59章
这是一群被遗弃的可怜虫。
没有神灵愿意为他们提供庇护,就连堕落的黑暗神灵也拒绝为他们张开怀抱。
好在他们有自己的神。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收到神谕了,高居天界的那群虚伪的神明竟然擅自改掉了圣典,尊称一位陌生的神明为众神之主,这是何等可笑的行为啊。
真正的众神之主明明就在灵界,蒙昧的凡人被伪神蒙蔽,愚蠢地信仰其他的神明,他们怎会知道自己错过了怎样的真理。
阴影之仆低着头从热闹的集市穿过,他浑身上下都包裹得严严实实,气质阴沉又冷漠,偶尔有孩子好奇地观察他,但又被他可怕的气势吓得扭头。
他步行许久, 一瘸一拐,有人注意到了他怪异的姿势,想要过来搀扶这身有残缺的年轻人,但被他狠狠地瞪了回去。
黑色的斗篷落在地上,掩盖了身后的长长血迹,阴影之仆赤着脚,碎石扎破脚板,血液溢出,他毫不在意地继续前行着,仿佛感受不到疼痛。
他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有教派的兄弟姊妹为他开门,他们都赤裸着双足,浑身包裹着黑袍,脚腕上缠绕着荆棘,露出来的半截手腕也被荆棘刺穿,荆棘深深地穿透皮肉,在吸食着他们的血液,信徒们却个个挂着满足的笑容。
洗礼。
阴影之仆虔诚地褪下斗篷,有姊妹为他递上了血酒,他一饮而尽,赤着脚踩上了满是锈蚀铁钉的地面。
铁钉穿透脚心,兄弟姊妹们希冀地注视着他,他双手按在胸口,虔诚地跪在了尖锐的地表上,膝盖瞬间被捅穿。
一步。
磕头。
祷告。
“全能的父,吾等的天主。”
再一步。
磕头。
祷告。
“您是慈爱仁悯的神,愿您赦免吾等的罪,向人世降下神罚,为吾等降下醒言。”
房间里的蜡烛忽然闪烁了起来,光芒若隐若现,角落里的影子似乎产生了某种变化。
“主!”
兄弟姊妹们欣喜若狂,奔相告知主的到来。
“肃静。”主教冷哼道,他扶起地上的阴影之仆,殷切问道,“主可说了什么?”
“……镜子。”阴影之仆表情呆愣,似乎还未从主的国中归来,主教喃喃重复了一遍“镜子”,紧接着命令道:“去拿镜子来!”
一面造型古朴的镜子很快被递到主教的手中,他苍老的手指抚摸着镜子,看向了阴影之仆,这虔诚的仆人终于有了反应,狂喜道:“祭品,需要祭品启动碎片。”
“我来!”一位教派的兄弟高举双手,主教满意地递给他一柄匕首,匕首被深深地捅入了他的心口,他表情狰狞地在心口搅动,活生生挖出了自己的心。
很快就有信徒接二连三地响应,他们脸上挂着欣喜的笑容,房间里的血腥味浓郁地几乎让人作呕。
“够了!”良久,阴影之仆庄重地点头,他将现成的祭品放在了镜子上,祭品瞬间消融不见,不知消耗了多少个祭品,这古朴的魔镜终于有了反应。
妖异的红光亮起,所有的蜡烛瞬间熄灭,气温似乎都莫名变得寒冷了许多,所有人的影子都消失了——不,是所有的光都消失了。
镜子光滑的表面轻轻震荡,似乎马上要有画面浮现出来,阴影之仆死死盯着镜中的画面,那里逐渐出现了一道模糊的身影。
她似乎在沉睡。
她的枕边也放着一面镜子。
其余的兄弟姊妹们也看到了这个画面,他们的表情逐渐变得狂喜,几乎是痴迷地注视着那个面目模糊的少女。
他们从未见过她的面容,也没有听过她的声音,但仅仅是一个剪影,所有的阴影信徒们都在心中起誓,要将生命献给她。
而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主教皱了皱眉,没有理会,但敲门声愈发激烈,大有他们不开就敲到地老天荒的气势。
主教忽然警惕地敛了敛眉,沉吟片刻脸色难看道,“那群伪信徒发现我们了。”
阴影之仆痴痴地望着镜子,闻言暴怒道,“该死!还差一点……”
还差一点镜子就能完整地显现出那个少女的模样了。
“先走。”主教说,阴影之仆没有动,仍痴迷地盯着镜子,倏然之间,熊熊火焰升腾而起,房门被暴力破开,红发的执政官手持大剑,杀气腾腾地看向这伙肮脏的异信徒。
“异端!”
索菲莉亚毫不留情地砍了下去。
镜子在这火焰中被烧为灰烬,而在一切化为乌有的前一刻,阴影之仆透过镜子看到了一双紫色的眼睛。
……
紫色眼睛的主人收敛了所有的表情,他坐在床边,修长的手指抚摸着沉睡少女的黑发,按理说她应该已经醒了,但她到现在都没有睁开眼睛。
他耐心地注视着她,直到她终于愿意睁开那双纯黑的眼眸。
她在看他,但那目光既陌生又带着审视,她在隐秘地窥探他,试图从这具熟悉的皮囊下找出让她安心的相似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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