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侧的地狱则是黑暗与恐怖的深渊。恶魔与怪兽横行,受苦的灵魂在痛苦中挣扎,扭曲的身体与狰狞的面孔构成一幅幅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这里没有光明,唯有远处的业火在熊熊燃烧。
“你喜欢耶罗尼米斯·博斯?”季琪琨问。
魏芷摇了摇头:“我只是喜欢这幅画带给我的感觉。”
“我也喜欢这幅画。”季琪琨说,“蜜月旅行的时候,我们可以去西班牙。这幅画的原画保存在马德里普拉多博物馆。”
他牵住了魏芷的手,感受着魏芷的五指慢慢扣紧了他的,他的心,却飞回了八年前。
“宝贝,你现在的画风和以前有天壤之别了。”季琪琨若有所思。
透进金黄夕阳的画室之中,把长发用皮绳随意挽在脑后的梅满背对着他,正在一张画布上描绘窗外湖景。
灿烂又粼粼的湖泊,在她笔下却变得荒诞暗沉,就连周遭的树影都变得扭曲混乱。
“不好看吗?”她忐忑不安地问。
梅满停下画笔,转过头来,逆光下的她,面庞和画作一样扭曲模糊。
“好看极了。”季琪琨走到她身后,一只手放到了她的肩上,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画作,“这才是艺术。”
“也许是因为我的审美变了吧。”梅满望着自己的作品,露出了若有所失的表情,“……我再也画不出从前的那种画了。现在的我,更喜欢耶罗尼米斯·博斯那样的风格。”
“这是好事啊。”季琪琨温柔地说道,“明媚的心灵,对艺术家而言就是毒药。”
“……是吗?”梅满喃喃自语,脸上浮现出一抹虚弱的笑意。
“是的。”季琪琨肯定地说,加重了她肩上那只手的力气,“你喜欢耶罗尼米斯·博斯,我们以后结婚,就去西班牙度蜜月。耶罗尼米斯·博斯的巅峰之作《人间乐园》就在普拉多博物馆。”
梅满:“……好啊。”
魏芷:“……好啊。”
誓言永远不会腐朽,所以才可以说给不同的人听。
第二天,季琪琨如往常一样六点起床,跑步回来之后冲凉水澡,魏芷为他准备了香脆可口的烤面包片和咖啡。用完早餐后,魏芷又把他送到了家门口。
“路上小心。”她体贴道。
“晚上见。”季琪琨笑着走出了家门。
听着季琪琨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魏芷转而走到了一面落地窗前。她等待着,等待着黑色的添越开出地库,目送着那辆车消失在街道的尽头,她才转过身,走到了禁忌之门前。
输入密码,开启书房的密码。
魏芷再一次站到了台式电脑面前,面对着熟悉的提示“最爱的艺术家”,这一次,魏芷没有犹豫,输入了SoulDominator。
“欢迎回来”。
屏幕上出现冰冷的欢迎。
他视自己为艺术家,而她们,都是他的艺术作品。
多么的傲慢,多么的冷酷,就像俯视着《人间乐园》的他们,自以为独立在画卷之外,其实早就深陷其中。
她打开“我的电脑”,挨个检查硬盘里的文件。
在一个足有1T的本地磁盘中,她不仅找到了魏来网盘里的4000多G的情感控制资料,还找到了许多以两至三个大写字母命名的文件夹。
“ZYW。”
“WN。”
“TJY。”
……
魏芷点进其中一个名为“MM”的文件夹,里面都是各式各样的不雅照片和□□视频。光影交错间,女性的面孔被放大、聚焦,而镜头后的那个人,却始终隐藏在黑暗中,看不见他的脸,听不见他的声音,只有那双无形的眼睛,如影随形,窥探着、侵犯着、操控着一切。
尽管如此,魏芷还是从那偶尔露出镜头的身体部分,辨认出了他的身份。
魏芷的呼吸开始急促,她感到一股难以名状的恶心从胃中升起,直冲喉头。
终于,她再也无法忍受,踉踉跄跄地冲出书房,奔向客厅的垃圾桶。她的身体剧烈颤抖,仿佛随时都会崩溃。她跪倒下来,双手紧紧抱住垃圾桶,喉咙发出压抑的声响,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淌下来。
“呕——”
周围的光线似乎在这一刻黯淡下来,室内的死寂被她剧烈的呕吐声打破,又迅速归于平静。她颤抖的双手紧握着垃圾桶的边缘,仿佛抓住最后一丝理智。汹涌的泪水顺着她的下巴滴落在地毯上,晕开一朵朵湿润的痕迹。
她的身体在抽搐,但她没有哭出声来,她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怒火,那股炽热的情感在胸中翻涌,却又不得不被强行压下,化作一阵阵剧烈的绞痛。
那些残酷的画面,就像水下的水草一样,紧紧缠绕着她的灵魂。
当她连胃酸也吐不出来的时候,身体里只剩下仿佛要将她撕裂的剧痛。
魏芷用纸擦掉嘴上的脏污,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慢慢走回了书房的电脑前。她逼迫着自己睁大眼睛,用手机记录下电脑上的发现。手机的内存不够,她当即买了个大容量移动硬盘,让跑腿的送来。
1T的文件传输了3.7个小时,当传输全部完成,她将书房的一切恢复原样,更换了客厅的垃圾袋。
思考再三,她将机械硬盘放进密封袋中,然后放进了马桶水箱里。
波荡的水波吞没了罪证,被业火灼烧过的伤痕却不会消失。魏芷坐在马桶盖上,身体似乎失去了和她灵魂的连接,她仍在她的身体里面,却控制不了全身乃至指尖的战栗。
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显出水站的座机电话。
第一次尝试,手机从颤抖的指缝中滑落,第二次尝试,魏芷才好不容易将手机拿到耳边。
“……喂?”
“郑田心到水站了,你什么时候过来?”谭孟彦说。
魏芷没有立即说话。
“谁也不会怪你的,小芷。”母亲的声音再一次回响在脑海之中,“我们都知道你尽力了。”
不力竭而亡,怎么算是尽力?
她所苦苦追求的,不是一个人的成功逃亡,而是所有人的救赎。
为此,她牺牲了一切,孤注一掷地走在这条路上。
“我现在来。”她哑声说,挂断了电话。
她绝不会后退。
第39章
银色的卷帘门哗啦一声提起,穿着白色背心和黑色运动长裤的谭孟彦在门后眯着眼看她。
魏芷从阳光明媚的室外,踏入昏暗凌乱的水站。
结着蛛网的电灯有气无力地垂在角落,雀跃的尘埃像兴奋无知的孩童,争先恐后地朝仅有的一束自然光源里挤去。
魏芷踏上腐朽的木楼梯,在吱呀声中走上水站小小的二楼。
谭孟彦从她身后走出,站到了阁楼唯一的小窗户前,宽阔的肩膀挡住了大部分光线,阁楼立即暗了一大半,棱角分明的面孔隐于逆光之中,过长的刘海垂落下来,遮住了他的双眼。
郑田心还是坐在那张木桌前,胸前放着一个不锈钢饭盒,她的笑容在光线的分割下显得格外诡异,仿佛是两幅截然不同的画面拼接而成。
阳光照亮的那一边脸庞,肉嘟嘟的肌肤泛着油腻的光泽,笑纹如同被无形的手指轻轻勾勒,嘴角上扬时露出一排整齐却略显拥挤的牙齿,那是一种近乎病态的欢乐。而阴影笼罩下的另一半面孔,则沉浸在幽暗之中,只留下模糊的轮廓和深邃的眼窝,笑容在那里变得晦涩难辨,就像是一张面具,掩盖了所有真实的情感。
这半明半暗的笑容,在光与影的交织中扭曲着,让魏芷感到背后一阵凉意。
“小魏,我特意给你带了我得意的烧豆腐,还有土豆红烧肉……这些都是你爱吃的。”
两只油腻肥厚的手按住不锈钢饭盒,将其缓缓推向魏芷方向,饭盒在凹凸不平的木桌上发出刺耳的声音,就像一把小刀划过粗糙的人体皮肤。
木屑如血液短暂飞扬了一瞬,然后就无力地摔落了下来。
魏芷在郑田心对面坐了下来,看着她打开了不锈钢饭盒,露出里面还热腾腾的饭菜。
“快趁热吃吧。”郑田心笑着催促道。
“我在季琪琨的电脑里发现了这个。”
魏芷没有去碰那盒饭菜,而是将魏来的旧手机拿出来,调出她匆忙间在季琪琨电脑中录下的冰山一角,展示给郑田心看。
一开始,郑田心没有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直到女性赤裸的身体出现在画面中,她才猛然明白过来,接着,那假面似的笑容瞬间湮没,一种可谓凶狠可怖的神色出现在她脸上。
“这是在哪里发现的?”
郑田心说着,就要伸手拿过旧手机。魏芷在那一刻收回了手,十根没有佩戴饰物的手指紧紧扣在旧手机上。
郑田心的手扑了个空,诧异地朝她看来。
“拿到这个之后,你打算怎么做?”
“当然是去挨个调查这些当事人,找到季琪琨强迫她们拍摄视频的证据。”郑田心收回手,笑容重新挂回脸上。
“如果找不到呢?”
郑田心一愣。
“如果没有人证,法官就只能从视频上判断其中是否存在胁迫。”
魏芷此前已经强迫自己看完了所有视频,就算没有——她也知道,季琪琨不需要暴力胁迫。
他有一百种方法,让女人自愿和他拍这样的视频。就像梅满最后用自己的双腿从天台上一跃而下一样。
“在没有暴力胁迫、传播和盈利的情况下,即便是偷拍,那也只是违法行为,达不到犯罪的程度。”魏芷说,“我记得你说过,要想延长追诉期,必须找到他在十年内再次犯罪的证据。”
“……是这样。”郑田心的后背靠回了椅背,她笑着说,“我也只是想多种可能多种路嘛。万一,这里面就有遭到暴力逼迫,才拍视频的人呢?”
“我说过,如果我发现你骗了我,我会随时退出。”魏芷说。
郑田心不慌不忙地说道:“我当然还记得,小魏,我可没骗你啊。”
“你没有骗我,你只是误导了我。”
“你这是在说什么?”郑田心的笑容有了些微的变化。
“以季琪琨的性格,他会突然自白犯罪过程的可能性几乎为0。你真正想要寻找,并有把握找到的——”魏芷从木椅上站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郑田心,“是季琪琨对我婚内施暴的证据。”
郑田心脸上的笑意渐渐转为了另一种意味。
“所以你才会煞费苦心地帮我隐瞒欠债的事情,帮我嫁入季家,让我成为季琪琨法定的家庭成员。”魏芷说,“甚至在更早之前,你就开始帮我吸引季琪琨的注意力。只因为我是你千挑万选之后,最合适的诱饵。”
“你有什么证据?这都是你的猜测呀,小魏。说这种全是猜测的话,只会破坏我们之间的信任。”郑田心笑道。
“季琪琨的前女友——梅满和谭靖雁都有一个共同点。”魏芷说。
她曾疑惑过,郑田心挑选合作对象的标准是什么。
要先知道她真正的目的,才能知道她的审核标准。如果是为了吸引季琪琨的注意力,让季琪琨咬钩而来,答案就昭然若揭了。
“她们都有一个不圆满的家庭,或许,内心也都有一些创伤。”她说,“谭靖雁三岁的时候父母双亡,亲戚不肯收养女孩,将她送给了一对城里的夫妻。梅满则由单亲母亲抚养长大,她的母亲是个职业女性。”
“而我,原生家庭压抑,长期服用抗抑郁药物。”
“季琪琨喜爱的,就是这种原生家庭有缺陷的女人。她们缺乏爱,所以才会更加渴求爱,”她轻声说,“……不顾一切的。”
“你从许多人中挑选了我,为我和季琪琨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相处的机会,只为了将我送到季琪琨的刀下。”
半晌的寂静后,郑田心的嘴角咧了起来,喉咙里也发出了一丝轻微的嗤笑。谭孟彦依旧靠在窗前,他的身影融化在光圈之中。
郑田心拿起一次性筷子,那双略显笨拙的手指在光线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粗壮。她拿过魏芷没碰的饭盒,夹起一筷豆腐往嘴里送去。
“瞧你说的,小魏——”
大块大块的豆腐被接连不断地送进口中,郑田心的脸颊明显鼓了起来,仿佛有某种柔软的力量在里面缓缓涌动。每一次咀嚼,她的下巴都有节奏地上下移动,偶尔,她的嘴唇会轻轻抿合,以捕捉那些试图逃逸的汁液,而她的目光则始终紧锁在魏芷身上,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冷静。
“……难道不是你自己想要麻雀变凤凰,才用了各种小手段去勾引季琪琨吗?我也只是做了顺水推舟的事情呀。”她慢条斯理地说道。
“像谭靖雁和梅满一样被季琪琨伤害,也是我自己想要的吗?”魏芷问。
郑田心夹起一筷排骨,用力咬了下去,魏芷几乎能听到骨头与她的牙齿发生冲撞的声音。
“小魏,你也是成年人了。不可能你光想得到好处,却不承担代价吧?”
“……你还记得你真正的名字吗?”
郑田心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可怕的冰冷。眼角余光中,谭孟彦也抬起了头,露出了那双黑白分明,天生带着冷意的眼眸。
她毫不退缩地看着郑田心。
她的目光中没有任何掩饰,也没有任何温柔,只有纯粹的、毫不掩饰的审视。
这种注视让郑田心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仿佛自己的一切秘密都被暴露在阳光之下。
同一时刻的大山关派出所,张开阳从师弟手中接过了一沓资料。
“和去年一样。”师弟说。
为了防止梅满那样的事再次发生,八年的时间里,张开阳一直拜托手下的师弟留意季琪琨的动向,同样,他也在一直追踪翁秀越的行踪,担心她一时冲动,犯下无法挽回的错误。
季琪琨还算安分守己,但翁秀越,在这八年时间内,却从未出现过。
她家里的水电早已停用,就连物业费也一直欠缴,户籍没有迁移,房产和车却都落下了厚厚的灰尘,社保更是自辞职之后就一直断缴,甚至名下的信用卡和银行卡,都没有再发生过任何交易。
她就像从这个世间消失了一样。
就连季琪琨在六年后重返江都市,翁秀越也始终没有出现过。
难道是时光抹平了伤痛,她已经放下过去,重新开始了?
想起翁秀越曾经在派出所里充满仇恨的眼神,张开阳直觉这件事始终没有结束。
湍急的河流,只是从地面,转移到了地下。
“已经这么久了,师兄,你还要继续跟下去吗?”师弟劝道,“八年都没有动静,那就是真的过去了。”
张开阳并没有被说服,他继续问道:“谭靖雁和王双的双亲那里有消息吗?”
谭靖雁为季琪琨打掉一个孩子,又因为季琪琨的分手威胁,疲劳驾驶出了车祸当场身亡;王双则是季琪琨的另一个前女友,在梅满之后,他们交往了一年时间,分手的时候,王双已经患有重度抑郁,自杀挽留季琪琨未果,如今已被她的父母送往国外疗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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