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有窗,但并不开向旅店前的小镇商业街,而是开向后院。从这里望下去,能看到后院的水井、草垛和后门。
几个女仆打扮的人正在井边清洗衣服,瑞贝卡顺着李侑欢的视线也开始打量四周。
忽然,她脸上浮现出有些不可置信的神色,然后紧紧抓住了李侑欢的衣袖。
“欢!”她压低声音叫了李侑欢一句,拉着她凑到窗前。
“怎么了?”李侑欢不明所以地问道。
“那个人!”瑞贝卡的声音因为激动隐隐有些颤抖,“那是伊丽莎白,天呐!”
“你确定吗?”李侑欢怀疑地问道。居然会有这么巧的事情?现在天色昏暗,下面几个人的脸其实并不能看得很清楚。她不是很相信,只当是瑞贝卡寻人心切,看到相似的人就想要相认。
“真的是她!你相信我!”瑞贝卡的眼睛紧紧盯着井边的一个洗衣女仆,伸手指给李侑欢看。
“左边第二个,戴着黄色头巾的那一个。她绝对是伊丽莎白,我不可能认错!我们一起长大,她的身形我怎么样都认得。”
“你在楼上等着,我去探一探。”李侑欢略一思索,决定自己去试探一下。
“好。如果你们有单独聊天的机会,你就跟她说,二楼窗台的蔷薇花枯了,需要她来多浇几次水。”瑞贝卡想了想,对李侑欢交代道。
估计这是主仆间的什么暗号。李侑欢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她换上了一套之前唐娜做来让她种田时穿的普通工服,口中轻轻念动咒语,身形一闪,就来到了旅馆后的暗巷中。顺着暗巷走过一小段路,就是刚刚在旅馆窗前看到的后门。
李侑欢一丝不露的收敛起自己周身的所有魔法波动,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完全不通魔法的普通人。她从容推开旅馆的后门,故作高傲、略显浮夸地走了几步,走到了井边。
“你们都是哪家的女仆?有没有自己做活的?”她拿腔拿调地对着几个正在浆洗衣服的女人询问道。
“我们都是旅店临时雇的洗衣工人,没有什么哪家不哪家。”一个正在洗衣服的女人抬起头来,微微嗤笑了一声,“你是来干嘛的?”
“你们的运气来了!我需要一个会洗高级衣料的洗衣妇给我家小姐洗衣!我家小姐可是城里那位新公爵邀请来的贵客,正准备进城去参加他的宴会,就在旁边那栋旅店里落脚。”她指指暗巷外对面一家明显气派许多的大旅店,“要不是小姐衣物太多,之前的洗衣妇来的路上生病累倒了,现在可轮不到你们这些粗人。跟着我们小姐,不光能让你们痛痛快快挣上一笔大钱,说不定还能参观参观新公爵的府邸!”
李侑欢把一幅小人得志的炫耀管家嘴脸演得淋漓尽致,看得几个洗衣妇又是皱眉又是心动。
她装出一幅轻浮样子,实则余光一直密切注意着瑞贝卡说的疑似伊丽莎白的那个女人的动静。一开始说到需要洗衣妇的时候,她的脸上平静无波。可是当李侑欢说到后面有关新公爵的事情时,她明显看到女人的唇角很用力地抿了抿,一幅克制情绪的样子。
“高级衣料啊……这,这,我们恐怕都没洗过……”刚刚询问李侑欢的女人显得有些心动,但又自知自己可能达不到她的要求。
“我会。”那个疑似伊丽莎白的女人似乎下定了决心,看向李侑欢。
“还真有会的?”李侑欢装出一幅惊讶的样子,心知这十有八九的确就是伊丽莎白了。
“行吧,一天20银币,同意这个价格就跟我走。”李侑欢绷住表情,面上满意地点了点头。
周围的洗衣妇都发出惊呼,随即羡慕地看向伊丽莎白。二十银币一天!这可真是个幸运儿,或许,她们也该找时间学学怎么清洗高级衣料?
“可以。”伊丽莎白心里却知道这个价格是很合理的,她做过小姐的贴身侍女,清洗高级衣料、也就是魔法衣料,不是什么人都能干得了的活。能穿得起如此多魔法衣料的人,一定是贵族。顺着这条线,她说不定甚至能……帮小姐报仇。
想到这里,她看向李侑欢,目光里满是坚定。
“我很会洗高级衣料,现在就带我去吧。”
“那你就跟我走吧。”李侑欢也没有拖延,转身就带着伊丽莎白出了旅店后院。
两人向前走了几步,李侑欢却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看着她骤然驻足,伊丽莎白迷茫地问了一句。
“伊丽莎白,二楼的蔷薇花快要枯萎了,需要你来多浇几次水。”
“你在说什么?我不是什么伊丽……”听到她的前半句话,伊丽莎白下意识地就要反驳并逃跑,却又在听到她说蔷薇花的时候如遭雷击,愣在了原地。
“你怎么会知道?难道你认识小姐?小姐她……”她语无伦次地询问道。
“瑞贝卡没事,她就在这个旅馆的二楼。信得过我的话,就跟我来吧。”李侑欢没有多解释,等见到瑞贝卡,一切就不言自明了。
“我相信你。”出乎她意料的是,伊丽莎白居然也立刻就相信了她。
不是,你们主仆俩,就一点防人的心都没有吗?这次愣住的反而是李侑欢。
她怀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是我长得太和善太可靠,一个两个都喜欢相信我?
看到她的迟疑,伊丽莎白反倒轻声笑了出来。
“这是小姐教你说的吧。这件事情,只有我们俩知道。”所以,她的小姐真的还平安无事。
她本来是庄园里园丁的女儿,和瑞贝卡结缘、甚至成为她的贴身侍女,都源于瑞贝卡住在二楼儿童房时的那一盆黄色蔷薇花。
瑞贝卡是一个不被期待出生的女儿。从刚生下来到初步展露魔法天赋的六七岁之间,她都不太受到重视地被安置在城堡二楼拐角的一间儿童房里。儿童房的小露台里栽着一盆漂亮的黄色蔷薇花,那是她小时候最常倾诉、聊天的对象。
有一年,蔷薇生了虫害,差点枯死。周围照顾瑞贝卡的仆人没有一个愿意为这个不受宠的小主人关心一棵蔷薇。就在她在露台看着蔷薇伤心哭泣的时候,楼下草丛里突然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问她在哭什么。
这个女孩就是伊丽莎白。
听明白瑞贝卡的烦恼后,她自告奋勇偷偷溜进了瑞贝卡的房间。作为园丁的女儿,她正巧知道该如何救治这棵濒临死亡的蔷薇。
此后的几天里,瑞贝卡都会偷偷打开房门,让伊丽莎白进来帮她救治露台上的那颗蔷薇花。瑞贝卡并不知道伊丽莎白带来喷洒的是治疗虫害的药水,只以为她和自己的哥哥姐姐们一样都懂魔法,浇浇水就可以救活自己的花花。
“以后,你要多来给蔷薇浇浇水呀。”伊丽莎白要溜走前,年幼的瑞贝卡拉拉她的衣角。
“好。”伊丽莎白笑着答应了这个羞怯又可爱的小姐。
从此以后,她照顾了这盆蔷薇二十余年,从未间断。
第60章 羽翼渐丰 这件事她做决定
她简单讲完这个故事, 李侑欢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瑞贝卡要她跟伊丽莎白讲这样的一句话。
“跟我来吧。”
她拉住伊丽莎白的手,像来时一样轻轻念动咒语,然后带着她身形一闪, 两人就出现在了二楼刚刚的客房当中。
“欢, 你回来……”看着她带回来的人,瑞贝卡的话说到一半, 就张着嘴忘记了言语。
“伊丽莎白, 真的是你!”她激动地冲上去,抱住了自己数天未曾见过的女仆。
“是我!是我!小姐。你没事……你真的没事, 真的太好了。”伊丽莎白的声音渐渐哽咽起来,像这样和看起来健健康康的小姐重逢,对她来说几乎是梦里的场景。
这几天, 她一直在周遭转悠做活, 在隐藏之余打听小姐的消息。但是时间一天天过去, 小姐这个人却像没存在过一样, 从所有人的口中消失。取而代之的, 是马上要继承公爵爵位的这个“新公爵”。
每个夜晚, 她都在眼泪和深深地痛恨中度过。她发誓一定要拼上自己的性命,让这群伤害了她最珍贵的人的畜生好看。
一边的瑞贝卡也没好到哪去, 哭得一塌糊涂。
“你也没事, 伊丽莎白, 真的太好了……”
“小姐,快和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这位小姐又是什么人?”伊丽莎白先瑞贝卡一步冷静了下来, 她掏出自己随身的手帕给瑞贝卡擦了擦眼泪,又胡乱抹了抹自己眼角的泪水,轻声询问道。
比起重逢的喜悦, 她还是得先明白小姐是怎么得救的才能彻底放心。
在她的安抚下,瑞贝卡也很快平复了情绪。
“你放心,伊丽莎白,我现在真的很好。”她冷静下来擦干眼泪,从指尖弹出一个硕大的火球,“看,我的魔法水平甚至都回来了!”
伊丽莎白有些惊讶地张大了嘴。她是目睹了瑞贝卡的魔法回路被那些人摧毁的,但是现在她能够调动的魔力,比起之前居然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些,全靠你身后的这位魔法师欢和迷雾森林中的精灵族。”
主仆俩拉着手坐下,由瑞贝卡将她这几天的奇遇向自己的侍女一一道来。
“这真是太幸运了!”听完她的讲述,伊丽莎白眼眶通红地捂住嘴惊呼。
她回过身来,郑重地朝着李侑欢行了一个礼。
“您对小姐的恩德,我必以性命来报答。”她的神色郑重,李侑欢却哭笑不得。
她摆摆手:“我闲着没事,要你的命做什么?你只要好好照顾瑞贝卡就是了。”
等着两个人的情绪都平复下来,李侑欢才开口向伊丽莎白询问现在城里的情况,以及她到底为什么会待在这里。
“之前谋害小姐的那些凶手……他们已经成功和帝都的旧贵族们搭上了线,这几天国王派来帮助册封爵位的人就会到达安斯城。一旦册封成功,不管那个人到底是怎么取得公爵之位,王都的血脉树上都会烙印上他的名字,让他成为真正的公爵。”
“那天和小姐走散之后,因为我自己的隐匿魔法出色,我没费多少功夫就甩脱了那些没用的废物。之后,我先是在附近的城镇里养了养伤,等到没什么大碍之后,就来到城镇这边住下。”
“这段时间难道没人来搜查附近吗?”李侑欢有点不解地询问道。
伊丽莎白摇摇头:“虽然我也觉得奇怪,但是确实没有。后来我想,也许是他们太过狂妄,觉得这一切都是从老公爵那里‘名正言顺’得来的,我和小姐又都受了重伤,在继承仪式前都翻不起什么风浪吧。”
“有可能。”瑞贝卡也赞同的点头,“只要成功在血脉树上烙印,无论我回不回来,这一代的公爵都注定会属于那些蠢货了。”
“难道一代人里只能有一个公爵吗?要是这个人早亡怎么办?”
“在正常情况下,的确是这样的。”想到李侑欢一直成迷的来历,瑞贝卡梳理了一下思路,向她解释起来。
“在贵族继承上,如果一代子女中有魔法格外出众者,爵位就将由此人继承。如果子女的魔法天赋相仿,那么就会由上一任爵位拥有者指定继承人,通常会是家族中的长子。”
“当有意外情况出现,比如在上一任爵位拥有者已经去世,但是继位者也出现意外的时候,就会由家族长辈在继位者这一代挑选新的继承人继承爵位。这也是我那个堂弟能够继承爵位的原因,因为我‘出意外’了。而一旦继位成功,当继位者的名字在帝都当权者见证下烙印上血脉树之后,除非他死亡,否则爵位就无法让渡。”
“原来是这样。”李侑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也没什么麻烦的,杀了他就好了。”
主仆俩一齐惊讶地看向她。
李侑欢反而被这种惊讶的目光看得不自在起来:“怎么了,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那种东西,就算没有继承爵位,难道你们还打算留他们性命不成?”如果真的是这样,她确实不太能理解。
“我当然也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他们,但是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的。首先城堡现在保卫森严,我们很难能混进去杀了他,其次就算杀了他……”伊丽莎白显然被她的言论冲击到了,有些语无伦次地向她解释这件事的难度。
但是知道李侑欢实力的瑞贝卡却在惊讶后迅速回过了神,微微笑起来:“欢说的也没错,杀了他就行了。”
“小姐!怎么你也这样?”伊丽莎白有些嗔怪地看向瑞贝卡,却在对方笃定的神色中,慢慢浮现一个原本觉得是天方夜谭的想法。
“难道……真的可以?”她犹犹豫豫地发问。
对面两个人一齐朝她点了点头。
“欢小姐……有这个实力?”她仍然有些不可置信。
“相信我,我可是大魔导师。”李侑欢笑着冲她点了点头。
“大……大魔……”
“伊丽莎白!你冷静一下!”瑞贝卡扶住因为冲击而有些眩晕的伊丽莎白,然后有些歉意地对李侑欢笑笑,“她就是有些惊讶,而且,也不像我这样和你相处了一段时间才知道。毕竟,大魔导师实在太罕见也太强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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