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啸从今天的入账里, 冷着脸掏出了一张一百的。
“去给老子捎一只烧鸡回来, 再要一份羊肉炖白菜,剩下的钱,就给你当跑腿费了。”
谭小年顿时眉开眼笑:“谢谢四哥!”
他谭小年没别的本事,就是跑的飞快, 拿到钱后, 秦啸低头整理桌子的功夫, 谭小年已经不见了踪影。
知青的宿舍位于松庐镇最安静的一个胡同的最深处,院子很大,而且还是个两层的小楼,进门处左边有一个压水井,最右边则是公用的厕所。因为这场突发的疟疾, 贺徵告诉林宛宁:“已经有好几个人卧床不起了。”
他手里提着那一暖壶汤药, 又淡淡的瞥了一眼林宛宁抱在怀里的那个军用水壶, 冷不丁的问道:“怎么,还买一送一?”
林宛宁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丝慌乱, 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仓皇道:“嗯。”
贺徵也没多说,直接带着林宛宁去了一层东侧的一个小房间,介绍道:“这是知青们平时做饭的地方。”
林宛宁环视了一下四周,这个公用的厨房装修很简陋,只有一个小小的地锅,掀开盖子一看,锅底还是漏的。
穷的连个炉子都没有,比很多穷人家的厨房还要寒掺,也不知道这帮人平时是怎么过的。
不过林宛宁转念一想,这帮大院来的少爷们估计也不怎么进厨房。
但贺徵接下来的动作却让她大吃一惊,只见这人从院子里抱来了一堆柴火,还有一堆破砖块,几分钟就搭好了一个简易的小地炉子,竟然和秦啸一样利索。
明明也是生着病的人,但动作却依旧十分麻利,两下子就点燃了柴火。
林宛宁望着这个冷硬的男人,忍不住想起来了自己曾经的那场梦,梦里,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眼前这张面庞。
她对贺徵,一无所知。
因此格外的小心翼翼。
这时,贺徵从柜子里翻出了一个破破烂烂的铁锅,洗干净后架在炉子上,就准备将药倒进去。
“我看你对象叮嘱旁人的时候,说要熬开了再喝。”
心还挺细,林宛宁点了点头,心里对这位大院出来的知青,算不上多出多少好感,就是感觉,他似乎和铁西那帮人一点儿都不一样。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你怀里那壶倒进来。”
贺徵冷冷的指了指没倒满的铁锅示意林宛宁。
林宛宁连忙后退了一步,解释道:“太满了很容易溢出来的,还是分开吧。”
贺徵闻言,没理她,兀自把炉子下的火烧的更旺了些。
不大的厨房内热烘烘的,没一会儿,两壶药都烧的滚开。
他又从柜子里找出了一堆破碗,每一碗都倒的满满的,然后对她说道:“有些女同志的房间我不方便进,麻烦你帮忙送一下。”
林宛宁笑靥如花:“好的,没问题。”
她怀中的这个军用水壶倒了正好满满两碗,她盯着这两大碗药,脑子里飞速转着,该怎么把这两碗顺利的灌到顾家齐和曹婧嘴里?
这时,贺徵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个托盘,正好能放两碗药。
他眉头紧蹙,冷冷道:“顾家齐快死了,这两碗我先给他送过去。”
说着,从那一排大碗中随意拿了两碗没泻药的,放到了托盘里。
林宛宁顿时心急如焚,但是又不敢直接换药,这时,院里二楼上突然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喊声:“贺徵!贺徵!”
“老子都吐黄水了,你的药呢!”
是顾家齐的声音。
林宛宁顿时将耳朵竖了起来。
虽然顾家齐他已经在镇上诊所里拿到了这里最好的药,可是仍然不见好,前几天又拉又吐,这几天则是开始发烧,整个人虚到走路都走不稳。
听说秦啸家的药有用后,顾家齐第一时间去找了知青宿舍里唯一一个还能跑的动的男人——贺徵,头一回低头服软,求着他速速去买。
贺徵身体底子好,虽然也感染了疟疾,但是只吐了两天,还能爬的起来。
这时顾家齐在二楼,正挣扎着爬到外头楼道的垃圾桶边,又是一通狂吐,然后突然闻到了中药的味道,便扯着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又继续朝楼下大喊:“你他妈能不能快点?!”
“别叫了!”
贺徵阴着脸,在院子里朝着楼上怒吼一声,瞬间,整个知青宿舍院子都安静了下来。
林宛宁眼疾手快,趁着贺徵转身去院里的功夫,将那两碗药换了过去。
——
送完最后一碗药,刚下楼的时候,她正好碰上赶过来的谭小年。
他将烧鸡和一整盆羊肉炖白菜交到了林宛宁的手里,怀里揣着剩下的九十多块钱,整个人如同一朵笑呲了的向日葵,灿烂道:“嫂子,这回四哥可赚翻了,你快回家吧,”
“好,你去把里面的水壶拿回来吧。”
“好嘞!”
可是林宛宁一直端着菜走到家,也没有再见到谭小年的身影。
她只当这家伙贪玩,谁料到家一看,那个大号的暖水壶不知道何时,已经被送到了家。
问了问秦啸,才知道这家伙粗枝大叶,只带回了这一个壶。
林宛宁的脑袋哄一下炸开了。
这一路她慢悠悠的四十分钟,现在天色已经是傍晚。
再不回去拿,恐怕天就要黑了。
秦啸守在炉子边还在熬药,家里还在时不时有人前来买药,他走不开,林宛宁只能自己出门。
“这么晚了,你还出去?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放外面一晚上也没事。”
秦啸见她还要出门,有些不放心这么晚了她一个人出去。
她那个曾经装了泻药的军用水壶,就放在知青宿舍最当眼的地方,林宛宁不敢告诉他,但是她自己一想起来就浑身不得劲,万一被人发现,可就糟了!
“这个水壶对我有特殊的意义,要是丢了,我、我会很难过的。”
她随意找了个借口,就匆匆的出了门。
林宛宁也没想到,有生之年第一次干坏事,就遇到了猪队友。
该死的谭小年,马大哈!
从这里走到知青宿舍,之前也得半个小时,林宛宁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祈祷,那泻药可千万别发作的太快……
不一会儿,也不知道是因为路上走的太快,还是心里紧张的缘故,林宛宁感觉自己的手心里都冒出了汗。
这时,太阳已经落了一半。
她步履匆匆,越走越快。
沉浸在紧张情绪中的林宛宁,甚至都没有发现,在她的身后,有一辆自行车跟了她很久。
直到林宛宁往前走了很远,快到知青宿舍的时候,在镇上最偏僻的那个小街口,她被一辆自行车突然拦腰截住。
林宛宁被这个突然窜出来的家伙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你,你干什么?”
她本能的喊出了声。
但是一秒后,林宛宁才看清,自行车上坐着的人,竟然是贺徵。
他的车把上挂着的,正是自己紧张了一路的那个军用水壶。
林宛宁长长的松了口气。
这个不苟言笑的年轻男知青摘下了自己的帽子,露出光洁的额头,夕阳最后的余晖打在他利落的短发上,给这张冷硬的面庞平添了几分暖意。
他朝着林宛宁扯出了一抹略显狡猾的笑,随后还是恢复了一贯冷冷的表情。
贺徵道:“我是来给你送水壶的。”
林宛宁:“谢谢你。”
她伸手就准备去将水壶拿过来,谁料贺徵却故意偏了一下车把,躲过了林宛宁的手。
林宛宁:???
贺徵问她:“其实,我正好在你出门没多久的时候碰见了你。”
林宛宁樱唇翕动,一双明净的眼睛望着他,然后倒退了两步。
贺徵望着她这副警惕的模样,突然笑了起来,林宛宁发现,这个男人,不笑的时候,生着一副高级厌世脸,让人看了都自觉的想要退避三舍保持距离,但是笑起来,却又格外阳光。
“我跟了你一路,你都没发现。”
“你这么大意,胆子还不小。”
他嘴边扯开一抹微微嘲讽却又意味深长的笑,然后摘下了水壶,直接扔到了林宛宁怀里。
林宛宁急急伸手接了下来。
这下子,她才是真正的松了口气。
“下次做完坏事,记得要小心些。”
见林宛宁一副如释重负,抱着一个破水壶却如获至宝的样子,贺徵突然不紧不慢的吐出了这几个字提醒她,吓得林宛宁的脸色当场泛了白。
“你在说什么?”
她强压住砰砰乱跳的小心脏,故意抬起眸子,直视着眼前的青年,一张明艳清丽的小脸扬的高高的,这么一副花朵般娇柔的面庞落在贺徵的眼里,他看着看着,脸色却越来越冷了。
“你调换了我给顾家齐的那两碗药。”
“我没猜错的话,是用的这个水壶里,单独加热出来的那两碗。”
贺徵轻描淡写的戳破了她的镇定。
“你,你都看见了?”
“没错。”
“那你、”
林宛宁突然想到,当时在知青厨房里,她刚换过来药后,贺徵就走了进来,然后他端起来托盘上那两大碗中药,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当即亲自送到了顾家齐的房间。
“既然你早看出来我调换了药碗,当时为什么不戳穿?”
林宛宁抱紧了怀中的水壶,小心翼翼问道。
这时,贺徵看着她,轻轻的勾了勾唇:“我想让他死。”
第37章 “你跟我一样,都不是被父母待见的孩子。”
林宛宁当场大惊失色, 我只是想让他窜稀,然后遭不住罪赶紧回北城,你竟然想直接要他的命?
不对, 林宛宁顿时想到一个关键的问题,问他:“既然你想让他死, 为什么又要去帮他买药呢?”
贺徵散漫的蹬了一脚自行车,痞里痞气的冷笑道:“知青宿舍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我那药, 是给集体买的, 顺手赏他两碗罢了。”
“哦。”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好人, 林宛宁心道。
“你呢, 为什么要害人?”
贺徵狭长的眼眸审视着她,或许是那双眼睛过于锐利,林宛宁下意识的想要躲避,便随口胡诌了个理由道:“他害我对象差点死在山里。”
“奥——”
男人拉长了声音, 清泠的声线如山石相撞, 一双丹凤眼似笑非笑的注视着她。
“我怎么听说, 你不愿意嫁到这乡下,之前还对顾家齐念念不忘,一往情深呢?”
“胡说!”
林宛宁迅速反驳。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顾家齐,以前年纪小不懂事,现在还知道了他的为人, 就更加讨厌他了, 你呢, 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想让他死呢, 你们不是一个大院的好兄弟吗?”
林宛宁觉得这个人太聪明太狡猾了,怕自己言辞之间漏出什么破绽,便急急的岔开了话题。
“呵呵。”
贺徵鼻孔里发出了一阵冷哼,他很少和人谈及自己的出身和家事,但是今天他心情好,便忙不迭的开了口:“我跟他可不熟,不像你,青梅竹马。”
林宛宁气的脸色通红,但她越是这样,对面的男人看上去越是兴致盎然。
“对了,我还没问你呢,你给顾家齐那两碗药里放了什么?”
林宛宁低下头,心道:抱歉,可能不能让你如愿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泻药。”
这俩字一出,林宛宁眼睁睁的看着贺徵变了脸色。
男人的脸上闪过了一抹不可置信:“我说妹妹,你害人用泻药?”
贺徵都被林宛宁气笑了。
“看样子,我今晚上是不用回去了,知青宿舍里就剩了我一个能下床活动的,现在回去等于送上门收拾屎盆子,就让他好好喝一壶吧,对了,你想不想看看这个热闹?”
林宛宁:“啊?”
“你上车,我带你去个地方。”
“不用了,我家里还有事呢。”
林宛宁连连摆手拒绝,这年头,一男一女,非亲非故,坐在同一辆车子上,很容易被人误会。
贺徵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笑着道:“费尽心思下了药,你就不想看看这会儿顾家齐的狼狈样?放心,我说的这个地方,不会有人看到。”
“待会儿我送你回去,有车子一定比你走路快,不会让你回去晚了的。”
林宛宁被他说的动了心,四下张望,见没有人,便上了那辆破破烂烂的自行车。
开春后的东州晚上依然很冷,林宛宁裹紧了身上的棉袄,由于贺徵蹬的太快,林宛宁还没看清楚走的哪条小路,就被他带到了一条通往后山的小路上。
她这时候才发现,这可真是个神奇的地方,知青宿舍是傍着山脚建的,在他们所处的这条不高不低的小山路上,正好可以俯瞰对面知青宿舍小院的全貌,这里草木山石遮挡的严实,躲在石头后面,丝毫不会被人发现。
这前后距离不过百米,对面小院子里这会儿正热闹,俩人看的一清二楚。
“没骗你吧。”
贺徵将自行车平放在地上,然后很随性的就坐了下来。
此时,林宛宁的注意力,全在院子里。
坐在这儿,她不仅能看到院里发生了什么,甚至他们大声说话都可以听的清楚。
她竖着耳朵,目光所及之处,每个人都慌慌张张地往二楼中间的房间跑。
那是顾家齐的房间,她认得。
只见所有人都是捂着鼻子进进出出顾家齐的房间,他屋里灯很亮,林宛宁看的清楚,有位女同志端着盆子从他房里出来,还没走到楼梯口就吐了出来。
不一会儿,就又有道尖锐利的女人声音大喊:“叶青,你怎么越忙越添乱!”
是曹婧。
这时,林宛宁突然瞪大了眼睛,只见她一个清瘦的女同志,竟然将顾家齐从他的房间里背了出来!
林宛宁目瞪口呆,顾家齐这会儿胳膊腿的都像一滩烂泥一样了,整个人半死不活的伏在她的背上,连抱紧的力气都没有。
曹婧看样子,是准备将他弄下楼送医,而其他人高马大的男同志,都捏着鼻子不愿意上前,只在旁边装模作样的搭搭手,甚至连跟都不想跟。
不用想,这男人估计已经脏臭到没法闻了。
林宛宁内心,不知道是该佩服曹婧,还是……
“看来,他情况很严重。”
林宛宁喃喃道。
“不用担心,他没有证据的,我会告诉所有人,我亲自熬的药,所有人喝的都一样,再说了,这深更半夜的,送到县医院得好半天,到那时候也化验不出来他服用过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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