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咿眼睛眨了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梁柯也根本没有上过飞机,过去的几十个小时里,他一直被梁慕织扣押着。
那一霎,诸多情绪翻涌上来,有恨有疼,仿佛养了只饕餮在身体里,由内至外地将她吃成一具空壳。
秦咿又走了几步,到梁柯也跟前,这时候她才发现他右腕上拴着一副手铐。
手铐的另一侧扣在埋入墙壁的金属横杆上,他像一个犯人,被拘禁在无窗的小房间里,也不知已经拘了多久。
秦咿双唇泛白,在他面前蹲下,哑声说:“钥匙呢——知不知道手铐钥匙在哪儿?我帮你打开!”
感受到她的气息,梁柯也眼睫轻颤了下,缓缓睁开。
好像酣睡过头,大梦醒来,他瞳仁很黑,神色很颓,眼睛没什么聚焦地看着某个无意义的方向。
秦咿想握一握他的手,手掌抬起来才意识到,她已经没这个资格了。
她放弃他了,也放弃了对他的感情。
酸楚的感觉忽然无限大。
秦咿收回手,同时,目光也逃避似的垂下去,却又看到那条长链。
十字吊坠拴在上头,悠悠荡荡,流光细碎。
秦咿再次顿住。
她不能去碰梁柯也,也不能去动那条链子,好像无论怎么做都是错,怎么选都为难。
怎么办啊——
秦咿深呼吸了下,叫他的名字,“梁柯也——”
梁柯也侧了侧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也不看她,只是说:“刚刚我一直在回忆,回忆了很久——相识以来,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我们之间的每一场交流,忽然发现——”
秦咿恍惚意识到什么,心口微微一颤,抿住唇。
梁柯也目光停在虚空处,他轻笑着:“我发现,你从没说过爱我,一次都没有。”
秦咿心跳惴了下,似有若无的失重感。
“为什么你不愿意说爱我呢?”梁柯也好像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声音很轻,“因为不习惯、不喜欢,还是因为——”
秦咿呼吸涩得厉害,试图打断他,“梁柯也,你不要乱想……”
梁柯也自顾自地,“你放在心里的人,你真正爱上的人——根本不是我!”
秦咿懵了下,不等她开口,梁柯也拎起一只立在腿边的手提箱,扬手一掷,箱子重重砸在对面的墙壁上。
“嘭”的一声。
箱盖应声摔开,大敞着,里面的东西雪花一般四处散落
最开始,秦咿没在意那些散落的东西,只看到被撞歪了的酸枝木的高花几上有一枚金属钥匙
看形状应该是手铐钥匙,她连忙起身去拿,手指碰到钥匙的一瞬,一页纸片落在她脚边。
确切地说,是一幅画,描绘着春知街上热烈的夕阳。
秦咿看了眼,整个人都僵住。
她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她亲手画的画,也是她寄给谢如潇的那一幅画,落款处还标注着姓名和时间。
画在这里,吊坠在这里——
还有什么在这里?
秦咿下意识地往后退,她脑袋不清醒,被不知名的东西绊倒,摔了一跤。膝盖疼得要命,她却顾不上揉一揉,怔怔地看着散落在地的那些东西。
她写给谢如潇的信,一封又一封;她写给他的节日贺卡,一张又一张。
全都在这儿。
全部。
从摔碎的箱子里掉出来的。
秦咿喉咙阵阵发紧,她已经无法思考,全凭意识问出一句,“他怎么了——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你们——
梁柯也轻笑着想,真是个微妙的称呼啊,泾渭分明。
在她眼里,他和梁慕织一直是同一国的么……
梁柯也捡起掉在腿边的钥匙,给自己松绑。
他站起来,左手五指扣着右手手腕,活动了下,十字吊坠顺势摇来晃去,微光粼粼,动作里透着股野痞又傲慢的劲儿。
十几个小时没吃东西没喝水,他状态不算好,但气势仍在,慢慢走到秦咿身边,颀长的影子似风雨来临前的云层,黑压压的,罩在她身上。
秦咿仰起头,睫毛湿得发沉,喃喃:“他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们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梁柯也冷眼看她,看了很久,眼眸深处积压着太多情绪。之后,他俯身在她面前蹲下,两指捏着长链的尾端,露出那枚吊坠,递到她面前。
“认得吗?”他故意问。
秦咿发不出声音,喉咙里全是清苦的味道。
梁柯也直视着她,“我也认得——当初,这个小东西从你书架上的小盒子里掉出来,你怕我碰到,衣服都顾不得打理,先去捡它,然后,将它往身后藏。”
“你这么在意它,是因为它意义特殊,还是因为它的主人叫谢如潇?”
所有情绪,感激的珍惜的,难过的憎恶的,都堆了在一起,纠缠不清。
秦咿孤立无援,脑中一片空白。
梁柯也松开那枚吊坠,转而去捏秦咿的下巴,轻声说:“很小的时候,我就明白一个道理——流于表面的爱意未必贵珍,藏在心里的,才是最想保护的。”
“秦咿,”梁柯也要她抬头,看进她眼睛里,声音更轻,“扪心自问,在我面前,你都藏了些什么?”
“我希望你对我坦诚,你跟我讲了方瀛,讲方恕则,讲你受过的委屈,唯独不提谢如潇。”
“你把他藏起来——若问心无愧,你为什么要藏他?”
第65章 chapter 65
随着梁柯也的动作,十字吊坠自秦咿眼前晃过去,光芒凛冽。她闭了下眼睛,竭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却是徒劳。
“梁柯也,”她叫了声他的名字,眼神空旷着,小声问,“谢如潇还活着吗?”
梁柯也没做声,脸上也看不出太多表情变化,无人知道,他胸腔深处正燃烧着一场火。汹汹火势不烧他的皮肉骨骼,单单焚毁他一颗心。
他想,所谓“心如刀绞”,大概就是这种滋味吧。
那天,离开春知街后,梁柯也是在去往机场的路上被拦下的。
将他截停的那辆凯迪拉克上挂着竺港两地的车牌,司机也是熟面孔,港岛老宅的人,客气地朝梁柯也弯腰鞠躬,说:“请小少爷随我回去一趟,夫人有事要同你谈。”
梁柯也并不知道方恕则已经将他的感情动向卖给梁慕织,只当梁慕织是为了Jonas的事要找他聊。受司机的邀请,他临时换车,坐进了那辆凯迪拉克。
车上还有个助理模样的女孩子,清清秀秀,很文弱。趁梁柯也没防备,小姑娘先用特制的电击器攻击他,又给他注射了一针麻痹运动神经的药,顺便收走他的手机,以及,其他电子设备。
再醒来时,是在酒店的床上,梁柯也常住的那间酒店套房。梁慕织一身西服套装,坐在床头的单人沙发里,长腿交叠,仪态绝佳。
梁柯也已经记不清上一次见到梁慕织是什么时候,一年前,还是,两年前,四目相对的一瞬,彼此都觉得陌生。
不等他开口,一只黑色手提箱扔在他面前,就是他在秦咿面前砸碎的那一只。里面装了许多杂物,还有资料和照片。
当初,梁柯也叫私家侦探调查秦咿时,只是粗略地查了下,并未深挖。他期待着秦咿能放下防备,亲口将身世讲给他听,因此,也没多注意尤峥的案子里有个叫谢如潇的少年。
药效没过,梁柯也提不起太多力气,站都站不起来,他倚着床头,将箱子里的东西翻了遍,神色很淡。
梁慕织摘了手套,指间一根细细的女士烟,没什么情绪地说:“秦咿的身世你已经调查过,应该听过‘方瀛’这个名字,也知道方恕则,那谢如潇呢?她有跟你提过吗?”
顿了顿,她轻笑一声:“我猜,她一定是不敢提的。”
梁柯也没说话,手指从箱子里勾起一根拴着十字吊坠的长链。
他凝视着那么吊坠,静默无声。
梁慕织看一眼他,继续说:“机会我只给一次——马上断了和秦咿的联系,出国读书。”
梁柯也半秒的迟疑都没有,沉声说:“不可能。”顿了顿,他又说,“我会娶她。”
梁慕织朝桌边的烟缸里弹了弹烟,薄灰坠落。之后,她起身走到梁柯也面前,一巴掌甩在他脸上,很响,梁柯也猛地侧头。
房间里不止她们两个,用电击器攻击过梁柯也的小姑娘也在,还有秘书,以及一个律师模样的人,他们看着,一言不发。
甩完耳光后,梁慕织又将一只手机扔在梁柯也面前,屏幕上正循环播放一段视频,梁柯也扫了眼,眉梢轻轻一抬。
视频的内容,是他在教训林赛。
通过拍摄的角度和位置,以及当天的情形,不难猜出镜头后的人是谁。
那天明明发生许多事,录影的人偏偏选了对梁柯也最不利的一段来拍。这东西一旦传出去,是非颠倒,黑白混淆,梁柯也必然深陷舆论风波,饱受诘责。
拍视频的人不是不懂,而是太懂。
“我不想讲太多难听的话,”梁慕织吸一口烟,再轻轻吐气,“你也不要得寸进尺。挑一所喜欢的学校,尽快出去,十年内,你不许回国。”
梁柯也将手机握在手里,转了两下,忽然说:“录这段视频时,我和秦咿才刚认识。作为方瀛的养女,她以为我是你和尤峥的孩子,对我有误解,想报复我,很正常。”
“直到今天,直到此刻,她并没有把视频传出去,或者,交给某家媒体,”梁柯也接着说,语气平静,“就证明她不是真的想伤害我。”
梁慕织笑了下,她俯身朝梁柯也靠近,压低声音:“视频的事你可以假装不在乎,那箱子里这些东西呢?”
“谢如潇和她一起长大,情同手足,有着相似的童年经历,还亲手杀了尤峥为她的养母报仇。你猜,在姓秦的小姑娘心里,谢如潇和你,哪一个更重要?”
“感激一个人和爱一个人,有什么区别?”
音落,房间里静了瞬。
烟雾不断飘着,丝丝缕缕。
不等梁柯也开口,角落里忽然传来一声震动。
律师模样的男人走过来,同梁慕织耳语几句。梁慕织灭了烟,接过律师递来的手机,当着梁柯也的面,点击接听。
免提功能打开,秦咿的声音清晰传来。
在场的人都听到,她说——
“我想和梁慕织梁夫人见一面。”
……
梁柯也抬眸看过去,喉结轻轻滑动了下。
在他出声前,通话被梁慕织挂断了。
“不如,就趁这个机会,我们来做个测试题——”梁慕织环着手臂,回到单人沙发前重新坐下,“试试看,姓秦的小姑娘究竟是要你,还是要谢如潇。”
仿佛电击的余韵仍在,梁柯也闭上眼睛,抓着床单的手指,骨节发白。
同秦咿见面这天,梁慕织之所以提早抵达茶室,就是为了先将梁柯也关进那间小屋,她不仅命人将梁柯也拷住,还给他补了一针麻痹肌肉的药,让他没力气挣扎。
梁柯也靠坐在墙角,额头微侧,药效让他呼吸艰难。
梁慕织抬手拂开他黑色的额发,摸一摸他汗湿的额头,轻声说:“如果你肯乖乖听话,不再跟方瀛的养女往来,我立刻安排私人飞机送你去德国,或许,你还能跟Jonas见上一面,最后一面。”
“妈妈。”他忽然叫她,声音很哑。
梁慕织一顿,目光闪烁了下。
梁柯也用那双肖似她的眼睛,望向她,“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很幸福。”
“我真的喜欢她,”他力气很弱,几乎是一字一顿,“直到此刻,依然喜欢,想娶她。”
音落,不知为何,小房间里光线暗了下,过分寂静。
梁慕织眸光沉了沉,有些冷,她没说话,转身出去。
之后的一切,就很简单了。
梁柯也听见秦咿的声音,听见她的选择,也听见心跳砸落碎成齑粉的声响。
秦咿不会知道,在挨了梁慕织一耳光后,梁柯也依然想娶她,很想很想。
她不会知道,茶室的小房间里,他度过了多么难熬的分分秒秒。
……
零星的回忆碎片自眼前晃过,梁柯也感觉到手很冷,心很空,喉咙涩痛。
秦咿问他,谢如潇呢,还活着吗?
被抛弃的滋味叫梁柯也指尖发颤。
情绪濒临崩坏,他没办法理智,也不想再理智。
梁柯也凑近秦咿,两指捏着她的脸颊,哑声说:“谢如潇的死活,对你来说很重要吧?在你不愿说爱我的时候,你看看,你都为他做了什么——”
“你为他画夕阳,画上标注的日期,是我邀你来看坏藤演出那天,你说很忙,没有来。原来,是在忙着给他画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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