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账......◎
陆谨川顺时针敬了一圈,酒杯里的酒已经斟了好几轮,待走到纪安禾面前时,那双漆黑如潭的眸子,已沾染上潋滟水光,映着眼前女孩的倒影微微摇晃。
纪安禾早已起身,手中端着果汁,站姿笔直,脸上带着客套疏离的微笑。
陆谨川单身撑着身旁的座椅,稍稍借了些力气。他似乎比从前瘦了不少,但依旧身材修长,宽肩窄腰,就那么居高临下的站在面前,气势逼人。
他不说话,漆黑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她,她与那日在地库中所见并无不同,黑色长卷发随意挽在耳后,深色衬衫配蓝色牛仔裤,一身通勤装扮,干净利落。
不同的是,此刻的她眉目更加清晰,丰润的唇上不轻不重点涂了一抹红。
纪安禾微微仰头,迎上他冰凉的带着点探究的视线,面上的笑容不减。
旁人并不能看透这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只当是陆总不认识眼前的年轻医生。
一旁察言观色半天的王主任忙不迭的开口介绍,“陆总,这位就是这次手术台上最年轻的医生,刚从德国回来的博士,纪安禾。”
思绪就这么被一句刺耳的介绍打断,陆谨川回过神,眼中潮涌褪去一半,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纪医生。”
这一声像是被陈年的酒浸泡过,暗哑又低沉。
“陆总,久仰大名,该我敬您才对。我以果汁代酒,您随意。”纪安禾脸上堆满笑,只是那笑意未及眼底,不待他开口,举起杯子将剩下的果汁一饮而尽。
陆谨川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先是愣了愣,而后唇角勾出一抹浅讽,学着她的动作将杯中剩余的酒喝尽,将空酒杯向下晃了晃,扬起眉毛回到座位上,比先前更加沉默。
饭桌上热闹继续,梁如悔看着远处默然无语不停抽着烟的男人,又转头看向正在身旁埋头干饭的纪安禾,心中升腾起些许疑惑。
晚饭后,纪安禾跟着王主任站在饭店门前等梁如悔。
她一边想着姜还是老的辣,自己要赶紧学会开车这样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躲开所有劝酒,安心当个司机。另一边又莫名有些焦急,想要赶紧上车离开,眼神一直眺望着远处,期待梁老师赶紧出现,把自己带走。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梁老师还没来,某人先出来了。
“二位还没走?”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王主任见是陆谨川过来,连忙往旁边让出几步,把自己与纪安禾之间的空间让了出来,“我们等着小梁呢,她去取车了。”
纪安禾站在那儿只觉周身酒精分子不断汇聚,伴随着那股燥热将她裹挟其中。她下意识转头看去,瞧见陆谨川就站在她半米开外的地方,他的神色比刚才清明许多,清淡而疏离的目光注视着前方的车流,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他的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了个郑宇成。
纪安禾愣了愣,不知该不该跟他打招呼,在她心中两人也算是老相识,不管出于何种原因,郑宇成曾经都帮助照顾过她许多。
就在犹豫的片刻,刚刚从洗手间出来的几个同事摇晃着走到门口,醉醺醺的站定在纪安禾旁边,开口舌头都跟着打结,“你们都还没走啊。”
纪安禾蹙眉,往边上站了站,没了跟郑宇成打招呼的念头,只安心等着梁如悔。
“一个个明天都没手术啊,喝这么多。”王主任笑着埋汰他们。
“巧......巧了,明儿我休息。”
正说着话,梁如悔的车开了过来,后面紧跟着的是那辆眼熟的黑色轿车。
这下纪安禾总算看清了,那是辆黑色的古斯特。
梁如悔坐在车里,面无表情的看了众人一眼,“上车吧。”
“梁大主任,也送送我们呗。”其中一个医生不由分说的走过来,拉开车门就要坐上去。
梁如悔面露不悦,冷声道:“快下去,坐不下!”
王主任也跟着说:“是啊,你们几个打车走。”
“这个点儿,打不到车。”那几个人看起来是要赖着不下车。
纪安禾眼看场面有些混乱,主动开口道,“我坐地铁回去吧,你们应该正好够坐。”
梁如悔挑眉瞪了她一眼。
眼看着那几个醉的颠三倒四的人都快在车上睡着了,王主任心下有些无奈,又觉得只留着纪安禾一个姑娘自己回家怎么着也说不过去。
他四下看了一圈,突然灵机一动,走到陆谨川面前笑着说,“陆总,能不能麻烦您帮我们把小纪送回家?这个点儿,小姑娘一个人我怕不安全。”
“不用不用,我坐地铁就行。”纪安禾急的直摇头,又暗自腹诽自己这个主任可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担心自己安危,他怎么不把位子让出来,自己去坐陆谨川的车!
陆谨川朝她睇了一眼,似笑非笑的说,“放心吧,我会把纪医生安全送到家的。”
纪安禾皱眉,“谢谢主任关心,谢谢陆总体贴,我自己能回去。”
“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小纪你就别再推辞了。”梁如悔突然插了句。
“我……”纪安禾瞅着梁如悔脸上难以琢磨的笑意,后半句也没了声音。
于是乎,医院里的那些个同事们就这样水灵灵的把纪安禾丢给了眼前的男人,一车人热热闹闹的离开了饭店。
纪安禾的双腿像是定在原地似的,一动不动,脸上更是没了刚才的笑容,变得有些尴尬,“陆总,我坐地铁就行,不麻烦您。”
陆谨川神色凉凉,点燃支烟站在她身侧,眯着眼看向远处,“可是我答应你们主任要把你送回家。”
“您放心,我会向主任解释的。”
不知是哪里的风突然吹过,带着女人光滑如玉的长发轻轻掠过男人白皙的脖颈,一时间根根发丝化身利刃,带来阵阵酥麻的痛感。
后面车辆排起队来,喇叭声此起彼伏。
“陆总,您要不先上车?”纪安禾扯了扯嘴角,做出请的姿势。
他一动不动,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的抽着烟。
这一整晚即便纪安禾不刻意留意,也能感受到他抽烟抽的很凶。
已经有司机满脸怒气的伸头看情况,许是看清了那车标,又悻悻的将头缩回,没敢骂出声。
纪安禾心中叹气,径自走向汽车后排,迟疑片刻,抬腿上了车。
陆谨川将烟蒂熄灭,也跟着坐了进去。
车内气氛凝重且诡异。
纪安禾收紧身体,整个人几乎只占据后座的十分一,一个急刹车就能随时倾倒在座位下。
她抿着唇,一言不发的望着车窗外,尽量让自己的思绪平复下来。
陆谨川似乎也没有任何想与她多话的意思,他眉头微蹙,有些疲惫的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也许他真就只是抹不开面儿才会坚持要送自己回家,纪安禾这样想着,心下稍安,便认真看起窗外的风景。
眼看着汽车拐上医院所在的那条路,纪安禾轻声道,“司机师傅,麻烦把我送到仁济医院门口就行。”
年轻的司机从后视镜里望了一眼,没答话。
陆谨川懒懒的掀开眼皮,半张脸笼罩在阴影中,辨不出情绪,“纪医生平日住在医院里?”
纪安禾听出这话里的揶揄,只笑笑解释道:“我就住医院旁边,那边路比较窄,车不太好进。”
陆谨川唇边讥嘲的笑容若隐若现,“纪医生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善解人意。”
纪安禾抿抿唇,不再说话。
很快车子停在医院门口,郑宇成低声提醒:“纪小姐,到了。”
纪安禾朝他笑着点点头,而后转过身借着车内的微光看向身旁的男人,“陆总,谢谢您送我回来。”
陆谨川闻言,缓缓看向她。
纪安禾顿了顿,接着说,“我想以后我们不会有什么再见面的机会,这个请您收回去。”
说着,纪安禾从包里掏出一张黑色的银行卡,小心翼翼的双手递到陆谨川的面前。
“这里面是过去这些年您为我付的学费生活费,还有我去德国之前您给我的那笔钱,我算了算,应该都在里面了。”
此话一出,陆谨川原本氤氲着酒意的神色一点点阴沉下去,阴鹜的目光直勾勾的攫住她,桃花眼底一片凛然,周围的空气在这一刻也跟着迅速凝结。
连郑宇成都眉心一跳,胸腔中的震动难以言表。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张卡里的数字,足以让这个女孩一世无忧。
只是纪安禾自始至终都没有查看过这张卡里到底存了多少钱。在德国的五年,她几乎没有一刻停歇过,她努力拿下所有奖学金,课余时间连打好几份工,一点一滴把挣到的每一笔钱,存到那个卡里。
她知道只有把这些全都清了,他们之间才算是彻底结束。
从回来以后,她一直把这张卡随身带着,想着有机会托凌越转交给他,她没想到今晚就可以把卡还回去,了却自己的一桩心事。
陆谨川沉默了好一会儿,周身的寒意一点点散开又聚集,白皙修长的手指骨节凸起,情绪与理智正一点点被蚕食,他垂眸看着那张有些炫目的银行卡,嗤笑出声,“纪医生,你大可不必在我面前装清高,是这些钱不够吗?”
第68章
◎礼轻情意重◎
纪安禾敛起笑容,将那张卡轻放在座位上,“卡放在这儿了,随您处置。”
她推开门,头也不回的下了车。
陆谨川的眸光定在她离开的背影上,漆黑瞳仁里的光点稀疏破碎,整个神色随着车门的关闭暗淡下去,他皱着眉再次闭上眼睛,半晌冷不丁地说:“去陆宅。”
深夜的陆家大宅已经陷入一片黑暗。陆谨川没让郑宇成跟着,独自一人进了门。
听到动静的保姆阿姨披着外衣睡眼惺忪的走了出来,抬眼一看竟是久不见人的三少爷,再仔细瞧瞧他此时脸上晦涩不清的神情,保姆阿姨心下暗道不好。
几乎每个陆家人都知道,这几年陆谨川不常回陆家,每次回来必定要掀起一番波浪,不能让人好过的。
“老爷和太太呢?”陆谨川开口,声音冰的能将周围燥热的空气瞬间冻住。
保姆阿姨低着头,有些为难,“两个人都休息了。”
陆谨川勾了勾唇角,“我去看看他们。”
说着,他不等保姆反应,抬脚便上了二楼。
葛容这段时间睡眠一直不好,楼下稍有动静就已经把她吵醒,她有些烦躁的翻了几个身,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是卧室前一下接一下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她顿时胸口一紧,抬眸看了眼身旁躺着的丈夫,连着深呼吸好几次,才从床上起身脚步沉重的走到门口。
开门的第一眼,她便看出陆谨川眉梢眼角难耐的戾气与阴沉,一颗心不免又沉了沉,却又只能定下心神,摆出一张笑脸看着他,“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来看看您和爸爸。”话音刚落,床那边响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葛容慌忙走过去,不停地拍着床榻上男人的后背。
陆谨川一动不动的看着那男人因过度痛苦而稍显狰狞的面孔,男人感受到注视却无力抬起头,只得斜着眼睛瞥向他,这一瞥里满是愤恨和怨毒。
“你爸爸最近经常整夜的咳嗽……”葛容坐在床边,半垂着脸,声音有些无力,“谨川,你也看到我们现在这个样子,你还来做什么……”
陆谨川神色没有丝毫的动容,只从鼻腔里冷哼一声,“我爸这身体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陆谨川走过去,俯身认真端详着一动不动躺在那儿的陆长新,曾经满头的黑发如今已经全白,嘴角眼珠歪斜到一边,无法长久的注视在某处,而因为急剧的消瘦,脸上沟壑纵横,浑身只剩下一张皱巴巴的皮挂在那儿。
他的双手一直在混乱的抖着,口中呜呜咽咽的说不出一个清晰的字眼,只是那双布满血丝微微凸起的眼睛却一直死死盯着陆谨川。
陆谨川嘴角挂着残忍的微笑,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不多看看,万一哪天人没了,我该有多遗憾。”
这话一出,陆长新浑身都抖了起来,张了半天的嘴巴最终只流出一滩口水。
“陆谨川,你怎么说的出口!”葛容神色仓惶,语带哭腔的说,“你爸已经变成这样了,你还想怎么样?”
陆谨川闻言,只是轻笑,“我还想经常去看看哥哥,看看他在监狱里过的好不好。”
“你!”葛容的头发有些散乱,没有妆容加持的脸也已经尽显老态,此刻她拧着眉毛,瞪着通红的双眼,一副歇斯底里的样子,“我们家变成今天这幅样子全都是拜你所赐。”
“他是你哥哥啊,你把公司抢走就算了,你怎么能让他去坐牢!我们辛辛苦苦养了你这么多年,结果养了条白眼狼在身边,你真是好狠啊!”
陆谨川眉头挑起,一双幽深的眸子眯了眯,射出的光分外森冷,“公司?一个日薄西山的空壳公司我要它做什么?我要的自始至终都是让你们为自己所做的那些事付出代价!陆岳安做了那么多坏事,只判了区区十年,我还嫌少呢,陆长新躺在这儿一动不能动,可至少他还能喘口气,而我妈妈呢,她早已变成一堆冰冷的白骨,你们有觉得对不起她吗?”
葛容一言不发,睁大着眼睛跌坐在床头呜咽着哭出声。
愤怒的火焰随着这段话的结束,席卷了陆谨川全身,他悲哀的发现时至今日当那些人都已经受到应有的惩罚时,他依旧找不回自己的妈妈,就连那个最重要的人也因为这一切彻底的离他而去。
科里最近给纪安禾分配了一个规培生,让她负责日常的带教。
男生叫齐闻,长得端正秀气,笑起来时两腮的酒窝若隐若现,有些腼腆。
严格算起来齐闻也是她的学弟,加之两人年岁相差不大,平常时候纪安禾点些奶茶甜点都会带上他一份儿,闲来无事的时候也会聊聊生活趣事,分享各自见闻。
只是一旦进入到工作中,她又像个严厉的师长般,要求高,管教严。
这种亦师亦友的状态让齐闻很是受用,整日里屁颠屁颠跟在她身后,一副随时准备鞍前马后的姿态。
周一早晨一贯的全科大查房,纪安禾带上齐闻走在一群人的最后面,科主任时不时提问一二,齐闻回答,纪安禾帮他补充,师徒俩各带一个小本本把要点记下。
走到邱斌的房间时,老爷子正在床边伸展着身体,看起来面色红润,精神头十足。
“老爷子,好多了吧!”王主任笑着与他打招呼。
邱斌嗓音洪亮:“好多了,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别着急啊,再观察几天就放你走。”
“他就是在医院待不住,天天想着回家在小院里摆弄他那些花花草草。”邱老太太在一旁嗔怪道。
“你就别老是揭我老底了。”
管床医生又把主要病程复述一遍,纪安禾嘱咐齐闻在一旁做好记录。
陆谨川手中拎着热腾腾的早餐,远远就看到几乎被挤出门框外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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