铖州的冬天很明亮, 不是乌压压阴沉的那种。
是阳光透过云层照射下来,厚雪映着熠熠光辉的明亮。
孙州长一大早来庄子,打着看望诸位的名头。
还带来大夫, 说是给里面的小娘子瞧瞧。
宋今的身子并无大碍, 是过度受凉所致, 喝几服药调理身子便好。
崔怀寄轻点下巴, 让时桉送大夫出去。
“孙州长, 铖州如今究竟是何情况?”
孙州长迟疑起来,双手无意识揣进袖口。
“这……这……下官惭愧, 百姓忽然不服管, 下官也不是很清楚其中缘由。”
“你为一州之长, 不清楚百姓暴乱的原因?”
崔怀寄拧起眉心,再次打量这位铖州的州长。
呈上盛安的折子里也没有明确说明百姓暴乱的原因, 只言明铖州急需派人处理。
“本侯明白了, 这几年铖州发生的事, 都拿过来, 本侯自己看。”
孙州长擦汗:“是!是!”
“孙州长, 我送你吧。”
孙州长侧头看他, 那眼神有疑惑、有沉思。
李慕意但笑不语,伸手示意他该走了。
这撑住的州长啊,瞧上去也快有半百了。如此年纪还能胜任一州之长,除非能力过人,能留任十几年?
看着暴乱,怎么也不像是能力过人。
李慕意意味不明冷笑。
“郎君是……”
李慕意颔首:“在下是侯爷收下的一幕僚,姓李,孙州长客气了。”
“李郎君啊!”孙州长吐了口气,仿佛轻松些许, “不知侯爷这次来铖州……”
“孙州长不知道吗?”李慕意故作惊讶,嘴角扬起讽笑,“北狄使臣入盛安,向陛下讨要了铖州的一日管事权。你说这不是巧了,铖州递上来的折子,被太子看见了,陛下便让侯爷来处理。”
北狄?
孙州长眼珠子轻转,试探他:“那这使臣……可有说是为了什么?铖州一向淳朴好客,若非是出了这暴乱,也不会回扰到陛下眼前。”
“这事某就不清楚了。”李慕意幽幽拉长语气,瞥见他陷入自己的沉思中,笑容恶劣起来,“不过某听到一点风声,似乎和北狄的一位公主有关。”
“北狄的公主?”
孙州长微微睁大瞳孔,旋即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北狄的公主和铖州有什么关系?”
“某也不知。”
李慕意停步,站在门口看他,语气莫名冷下几分:“孙州长,某不便相送。”
“啊?哦哦。”
孙州长不疑有他,揣着自己的怀疑回到州长府。
他这次去探望曲陵侯,本来是奔着去见昨日那个小娘子的,方才被曲陵侯挡着,看不真切,不过也正是这样,让他确定那位小娘子,确实眼熟的紧。
那般出挑的容貌,任谁见了都忘不掉。
“似乎在哪儿见过……”
孙州长紧锁着眉头回忆,目光有意无意划过墙上的簪花仕女图。
霎时一抹白光闪过脑海。
是她!
难怪觉得眼熟,和她长得近乎一模一样!
“难道她真是北狄的公主?”
真是这样的话,事情就难办了。
孙州长脸上露出杀意,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
*
宋今的身子一向畏寒。
她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半路昏过去。
醒来后看见光秃的床顶,还有些许恍惚。
“青雾?”
“娘子,我在。”
青雾端着药碗进来。
是大夫开的药方,专门调理宋今这种身子畏寒的,帮她缓解在铖州的苦寒。
“娘子感觉如何?”
宋今其实觉得很好,除了嗓子有点干。
“没什么问题,我好渴啊,青雾我要喝水~”
面对她的撒娇,青雾习以为常,却并没有乖乖去倒水,端着那碗药过来。
“娘子也是,连我也瞒着,真出了什么事,我一千个脑袋也不够侯爷砍的。”
“他不敢的!”
忽然闻到一股苦味,宋今惊恐地看着她手里的药碗。
“不要告诉我,这是给我喝的?”
青雾努起嘴,忍笑道:“是啊,娘子不是渴了吗,正好喝了。”
宋今撇开脸:“我突然也不是很渴了……”
怎么来了铖州她还要喝药啊!
青雾可不由着她:“铖州苦寒,娘子的身体定然是受不住的,这药可以帮娘子调理身子,娘子莫不是忘了来铖州做什么的?”
当然没忘。
来调查她阿娘的事。
她这畏寒的毛病,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
以前在青州,宋覃耗费千金才调理好,去了盛安又适应不了盛安的温度,身子又要重新调理,好不容易调理好,如今来了更冷的铖州……
宋今缄默。
掀眸看了眼黑乎乎的药,认命叹气。
“我喝就是。”
宋今捏着鼻子,一鼓作气喝完。
小脸顿时皱成一团。
太苦了!
比她喝过的所有药里面都苦!
铖州的人耐寒不怕苦,是以在药膳上都以苦为主,认为苦则有效矣。
宋今急不可耐捧起冷茶咕嘟咕嘟几下喝完。
等苦味缓过去,她这才注意到醒来这么久都没瞧见崔怀寄他们的影子。
“侯爷和小舅舅呢?”
青雾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忘了告诉娘子,侯爷他们去孙州长那里调查民乱的事,已经走了半个时辰。”
“民乱?”
青雾言简意赅把进城时发生的事告诉她。
铖州的民乱远比她想的要厉害。
待在庄子里什么也查不到。
宋今心思活络起来。
“娘子是想自己去打听?”
不愧是跟她从小一块长大的。
宋今快速点了点头,杏眸圆溜溜的,期待地看着她。
仿佛她拒绝,就会哭给她看。
被这么一张脸盯着,青雾哪儿说得出拒绝的话。
“娘子出门,戴上面纱吧。”
引起百姓暴乱的那群人,肯定是记住她的脸了。
宋今乖乖戴上面纱。
*
铖州的街市是沉默的。
两侧的摊贩有气无力坐在摊位上,有人至也是懒洋洋抬起眼皮,随意摆摆手示意自己看。
也不在乎自己的东西会不会被人白拿走。
昨日的民乱,竟没有人议论。
宋今觉得稀奇,更觉得古怪。
“娘子,铖州的百姓怎么看上去怪怪的?”
似乎连行乞的人都没有。
不对劲!
凭藉以往的经验,行乞的人大多盘踞在西南的最偏僻荒凉的角落。
但是等她们走到哪儿,看到的是一望无际的、穿着破烂的人。
似乞非乞。
破败的西南一隅,骤然闯进两抹颜色明媚的身影,如黑暗中亮眼的一束光。
“有人来了!”
众人如惊弓之鸟,眨眼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青雾害怕地拉住她的衣角:“娘子,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宋今握住她的手:“铖州表面繁荣和平,但你看这里,近乎一半的人都活成这似乞非乞的模样,不觉得奇怪吗?”
“可我怕娘子出事!”
“没事,我们没有恶意,情况真不对的话再走。”
这人劝是劝不动的。
青雾只得跟在她身边,万一真出什么事,也好第一时间护住她。
西南这边的房子就是土房子,和她住的庄子简直是天壤之别。
放眼望去,土黄色的房胚连成一片,吹来的风都仿佛掺进粗粒的尘土,让人呼吸困难。
宋今能感觉到他们躲在暗处偷偷观察他们。
“我无意走到这里,没有恶意的,我有些问题想问你们,你们愿意出来见我吗?”
“你们放心,我不是任何人派来的,只是游玩途经铖州,小住几日。”
铖州的人对盛安来的人恶意很大,她暂且还是别暴露身份的好。
宋今站在原地等他们的回应。
周围安静的只能听到寒风吹动木门的嘎吱声。
她站在风口,被吹得有些抖。
掩面的面纱被吹起一角。
露出半张绝美的面庞。
宋今失望地转身离开。
“等等!”
一身形瘦弱的男子跑出来叫住她。
男人形容枯槁,颧骨高高的凸起,和她一开始见到的一群人毫无分别。
“这里不便说话,两位小娘子随我来。”
宋今抿唇,不等青雾劝说,先一步拉着她跟上去。
男人带着他们绕到房子后面。
二人刚走进院子,男人便折身关上栅栏。
“这位小娘子……”男人的目光落到宋今的面纱上,“能否摘下面纱示人?”
宋今反问他:“我摘下面纱,你能告诉我想要的答案么?”
“小娘子想知道什么?”
“我进入铖州城,虽没有欣欣向荣之态,却也安稳,为何这里如此荒凉,甚至有些厌世之感?”
铖州大雪常态。
这些土房子被厚厚的雪盖住,她站在院中,盯着那土造的房子,仿佛能感受到那透过土墙传来的冰冷。
男人似料到她会问这些,并不意外。
他点头:“可以,我甚至可以告诉小娘子更多你想知道的事。”
宋今伸手摘下面纱。
她看见男人眼中露出的震惊和欣喜,在意识到什么后,逐渐恢复平静。
这种眼神,她在李慕意眼里看到过。
宋今先发制人:“你的眼神告诉我,我像你的一位故人。”
男人大方承认:“小娘子聪慧。不错,你确实像我记忆中的一位故人。”
他口中的故人,宋今大概能猜到是谁。
他们此来铖州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北狄的贝茵公主么。
男人伸手邀请她进入坐下。
茶水冰凉,但他能拿出来招待的,也只有这个了。
“小娘子既能问出方才那番话,想来是知道什么,还请问小娘子和她是什么关系?”
宋今:“她是我阿娘。”
闻言,男人面露喜色,下一瞬竟落下泪来。
嗓音哽咽。
“阿茵姐姐……果然成功了!”
第88章 088 反击
男人叫南栎, 是铖州的百姓。
父母早亡,他八岁便被抓走干苦力,那时候铖州还不是现在这样。
他尚能靠自己的蛮力过活。
直到铖州误入一个小娘子。
顷刻间, 铖州的官兵都涌出来, 要捉拿那个小娘子。
听说抓来的那个小娘子性子刚烈, 把孙州长刺伤了, 孙州长一怒之下把她扔到他们这里。
南栎便偷偷跑过去, 想看一眼轰动铖州的小娘子。
只一眼,他便再也忘不掉。
小娘子仙姿玉貌, 穿着最简单的白裙, 殷红的血痕渗透出来, 她手脚被缚,听到这边有动静, 立马凶狠地瞪过来。
南栎吓了一跳, 发现她没有威胁, 才敢走出来。
她披散着长发, 面颊有伤痕, 似乎被打了。
“你、你还好吗?”
小娘子不说话, 恶狠狠啐了一口,扭开头。
很奇怪,他一点都不怕她,反而想接近她。
于是乎,小小的南栎慢吞吞挪动自己的脚,觑着她的脸色靠近她。
“我、我和他们不是一会的……”
南栎忽然发现她锁骨上有好几处殷红。
彼时他不明白那是什么,后来才知道,那是孙州长干的,小娘子为了反抗才刺伤了他。
“你也被他们打了?”年幼的他以为小娘子和他一样是被打的, “我、我那里有药,你等着我!”
68/94 首页 上一页 66 67 68 69 70 7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