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展臂朝后倒去,离那颗眼球越来越远,无垠的海面在接触身体时荡开,咸湿的液体覆过口鼻,浸没包裹。
一直下坠,直到再次踏空,头顶的海变成夜幕,简明微落进一处荒芜的花园,锈蚀的雕花铁栏下绿草枯黄。
往前走将有一排白房子,她想,教室稚嫩的歌声飘荡,走廊站着一个罚站的男孩,偷吃布丁蛋挞时耳羽会愉悦轻抖。
……不算完全对。
前方是有白房子,但只有一间,且并不完整,已经长成青年的男孩靠坐在唯一的角落,单膝弓起头颅低垂。
露天的断壁残垣,不过一抬头便能看见风景,所以简明微轻笑着走近蹲下,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
“……有长进嘛,星期日先生。”没有做孤独高悬的太阳,也没把自己封闭起来。
温柔却俏皮的调侃,如梦初醒或坠入更深的梦境,星期日循声抬眸,简明微正笑意盈盈地注视着他。
“明微……”他抬臂将她揽入怀中,下巴埋进她的颈窝,语气带着郁郁的委屈,“……你之前都不回来看我。”
“那不是因为你根本没睡?”灰蓝色的发丝柔软,简明微抚摸轻叹,“哥哥,托梦也是需要条件的好吧?”
说的也是,来不及感慨简明微和她的逻辑似乎被刻进脑海,星期日收紧手臂,他只想留住这个过于真实的梦境。
“明微,我好想你,你能不能多陪陪我?”
如果可以,他情愿这场觉永远不醒,可是不行,外面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星期日害怕下次入睡就无法再梦见她。
“可以是可以,不过……”直觉让简明微发现那里不对劲,“我怎么感觉,我俩不在一个频道上呢?”
怀中人依旧没有心跳,可她会说会笑,星期日望进那双透澈的蓝眸,声音放得很轻,生怕惊扰了她。
“……我知道自己在做梦,但,已经足够了。”
金瞳明亮,漾出的光泽似乎带着某种奇异的色彩,和他整个人的状态一样不正常,简明微把手盖上他的脸。
“……不,我觉得你不明白。”
急,怎么跟一个以为自己在做梦的人解释他没做……
不对,按照目前情况,星期日真的算在做梦,她也真的是托梦!
“哥哥,周天哥哥,星期日先生,亲爱的家主大人……虽然你在做梦,但我说你眼前的我是真的,你信不信?”
每个称呼都是两人过去的一部分,记忆沉入海底,被贝壳蕴珠小心地呵护,星期日拉起亲吻她的手指,温软暖热冰凉。
“……我当然相信。”他喜欢美梦。
看来病急乱投医不行,所谓用曾经共同做过的事情证明也没用。
呵,智商高的恋爱脑真可怕,简明微面无表情地板着脸,所有证据他都能给你找到合理的自欺欺人借口。
“明微?”不明白但能察觉她的心情变化,星期日刚想追问,却见简明微突然挑眉勾唇笑起来。
“哥哥,告诉* 你一个秘密,”她贴近他的耳畔,“你知道的,我在游戏上的运气算是非酋,但……”
“我抽丹恒·饮月的时候,230抽出了5个金且只歪一次,首次up当天直接2+1,所以我最常使用和信赖的角色是……”
对于非酋来说,万红丛中几道绿足以记一辈子,那就是绝对高亮的白月光,更何况抽的角色还貌美又强大? !
赶在她说出可能不是自己的名字前抬头,星期日错愕愣住,“……明微?”
“嗯,是我,”纤长的耳羽被拢过后揉捏,简明微端详着自己的杰作点头,“也不枉我回来就找你,这下认出来了?”
“……真的是你?!”
一颦一笑都生动,不敢奢望的事情出现,无法用语言表达悲喜情绪,星期日手足无措地紧盯着她。
“你回来了?……你累吗?我是不是耽误你……”
眼见他再说就要责怪自己没有早点睡了,简明微连忙倾身抱住他。
“没有没有,我也刚回来,就……在你一荆棘抽飞了我棺材盖的时候?”
星期日:“……我不是故意的。”只是连带着棺材不方便搬。
“嗯,我没意见,我也不喜欢自己被封在那里的样子,”掌心的耳羽由紧张收敛到舒展,她轻笑,“谢谢你,哥哥。”
——谢谢你理解我,谢谢你为我决定做的善后,谢谢你对我的包容等待。
如此一来,简明微就和任何复杂的势力交际无关了,世界上不再存在猎犬家系大小姐,工作应酬全部消失。
“可……”想起葬礼抢人事件爆发后听到的议论,星期日把脸埋进她的颈项,耳羽低落委屈地蹭着简明微。
“他们都说我和你果然是死对头……”
从未婚夫妻,到信念相悖的抓捕与被捕者,一方在对方叛逃后淡漠解除婚约,另一方得知对方死讯后不惜暴露通缉身份掀翻灵堂。
——连葬礼都不放过,顶着风险返回匹诺康尼只为抢人遗体,还不知私下要怎么报复对方呢,这不是真·死对头是什么? !
在现场的阿飘明微自然也知道这些言论,没忍住噗嗤笑出声,她捧起星期日的脸,认真凝视后低头,轻柔的吻落向唇瓣。
“……不,我知道的,星期日先生,你爱着我。”你的心意我都知道。
如同第一场入梦的场景,依旧是颤抖的耳羽和泛红的眼尾,他的长睫也被牵连,仿佛银河间簌簌急坠的流星雨。
“明微……”金瞳波光浮动,星期日的视线落向简明微心口,那里有一处贯穿的弹孔,“你的……”
“哦,这个呀,”费劲整理的遗容遗表骗不过他的眼睛,简明微尽量轻松地耸肩,“挺好的,以后再没人能说我缺心眼了。”
巡猎的子弹追因溯果,连灵魂也无法逃脱制裁,没有心跳,体温随血液流失降低,死亡时的状态便被定格为永恒。
简明微的说辞并不能安抚到星期日,瞳孔所见触目惊心,他怔怔看着她,简明微逐渐心虚地低头。
“好吧,”她在他的怀里缩了下,单薄的灵魂微闪,抬臂环住星期日的脖颈,“……哥哥,我有点冷。”
在虚空睁眼时一切都是陌生的,简明微跌跌撞撞走了太久太久,记忆和灵魂被逐渐剥离,险些以为自己再也回不来了。
“明微……”星期日抱紧她,以一种将人嵌入身体的力道。
雨滴落下,从一人眼睛流到另一人眼睛,整个世界都是弥散的水雾,黑白而失语,情绪模糊起来,天地模糊起来。
灵魂是没有泪的,那金色的星尘凝聚成河,萦绕沁入她的身体,他的吻更倾向于细柔的抚慰,一点点轻吮着她的唇角。
心脏被环绕包裹起来,一片羽毛停驻,由前到后护住两处弹孔,淡淡的金光漾开,暖意自心口弥漫至全身。
本来只想转移注意力让他抱抱,简明微轻叹一声推开星期日,指尖从他肩膀移到胸口,“……哥哥。”
他的动作细致,因此她很快学会模仿,抽取灵魂一缕,红线虚虚围着心脏绕几圈,如同陪伴行星的环。
唇角下落再微扬,星期日环紧简明微,不可能限制她的行动,所以他将它视为最后保障和安心的证据。
好,很好——
你的一部分被织进我身体,这样的话,即使你出意外,我也能打碎灵魂取出那部分气息,再找回补全一个你。
“明微,”星期日低眸询问她,“你接下来怎么办?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做具人偶?想办法复活原来的身体?亦或转生再换个身份?
“我得去找趟阿哈,”现在的身体不能回去,否则丰饶会再次复苏,简明微总不能要求波提欧再给她一枪,“是时候清算一切了。”
关于那个救赎任务的真相和结局……
毕竟,协助星期日见到永恒乐园这一目标,她也算达成了不是吗?
再说,星神的力量凡人难以匹敌,那她找个星神对付星神不就得了?阿哈能拒绝暴揍药师这种事情?
“那……”金瞳充满不舍,波尔多红的长发在指间流淌,星期日迟迟放不开她。
“我会回来的,”简明微紧紧拥住他,身形逐渐透明,“哥哥,等等、罗宾和其他人那边暂时靠你了。”
透澈的蓝眸与金瞳对视,她在他眼中莞尔而笑,唇形放慢,认真地一字字陈述。
“星期日先生,你爱我,我是知道的,因为我……”
“……我同样爱你。”
怀里落空,星期日睁开眼睛,床上人的侧颜安宁似睡,心跳多了缕温度,他握紧她的手,忽而勾唇,又一遍重复的话语。
“简明微小姐,我确实爱你,从过去到未来,以及时空还没触及的所有经纬。”
第118章
“你养过金鱼, 不,章鱼吗?”
透明的硬质气泡,折射出的彩光炫目,咕噜噜滚动时旁观所有缤纷的马戏道具。
“什么步惊云?我没听说过。”
气泡中的人明显因这回答顿了两秒, 片刻, 轻而坚定地开口。
“阿哈,有时候,你真的让我很想弑神。”
“哦?我是你最喜欢的星神?这种事情怎么不早点说?”
上一次使用这副凡人身躯是什么时候?手捧气泡的欢愉星神歪头回忆。
……对,想起来了,是祂上一个好伙伴还在的时候,银河间列车炸开漂亮的烟花,鼎沸喧嚣的狂欢。
红发蓝眸,明艳的容颜, 气泡中的她精致如同水晶球内的人偶, 又一个伙伴, 阿哈大笑,又是那个结局!
养在鱼缸中的章鱼,被困而感到压抑的章鱼,从自噬到有意识地撞缸自杀,她用微薄的灵魂撞击着透明的障壁。
——又是那样!为什么又是那样?平庸、乏味、无趣、死亡的结局!
人类的皮囊滋长着七情六欲,从眼角眉梢败露出端倪,脆弱无用的头颅,祂透过它观察自己失而复得的新朋友。
“明微,丰饶的永寿朽蠹, 希佩的谐乐喑哑……你属于欢愉。”寰宇无处不欢笑。
祂的注视灼灼,为什么想变成章鱼?微笑时蓝眸弯起,耳边终于响起玻璃被撞破的刺耳破碎音,简明微朝前方伸出手。
自然,她属于欢愉,纤白的五指摊开,手腕到肩臂的线条流畅柔软,望着祂,笑容绽放,由远及近靠过去。
——掌心最先抵达,抡臂的破空音后紧接清脆的巴掌声,指尖微弯接触皮肤,修剪似新月的指甲侧划下拉。
被扇歪的脸庞很快出现抓痕和红肿指印,很不对称,面前人毫不介意地专注盯着简明微,在她又一耳光打来偏眸勾唇。
“好吧,亲爱的,我明白你的需求了——但章鱼太丑,我不喜欢,既然无法让你一次扇八个巴掌,那你就一个个来吧。”
简明微:“……神经病?!”
死了都能被气活,急剧起伏的胸口震荡,好在有片羽毛环绕心脏,淡淡漾开的金光驱散苦惘,平息凝神。
“……你为什么要留下他的印记?”她的笑意并非因为祂的权柄。
胸膛中的心脏模仿着人类节奏跳动,那是她失去的东西,仅因祂对最后阶段的犹豫,她也险些死去,寰宇重归寂静。
“这要感谢你呀,”心口的柔软令人不由自主低眉,简明微语调轻快,“感谢你带给我和星期日的相遇。”
红发的身影醒在祂的眼里,阿哈歪头不解。
“……你要因为他留下吗?”她分明不是这样的人。
“不啊,我正要回去呢,”手指从面颊抬到眼前,几乎戳进眼球,简明微像没看见,“把坐标给我。”
“说好的任务,我已经完成了——净化简单,星期日自己都学会了,无论物理净化还是精神超度都没问题。”
“至于协助他找到永恒乐园——远的还在建设中,近的那个——死亡亦是永恒,哀乐怎么不算音乐?甚至葬礼上连花都有呢。”
难以反驳的论证,所以阿哈笑了,祂认真看向简明微,“我可以给你坐标,但你能不能回去还得看他。”
“——打破两界阻隔的第四面墙,那扇回家的门,需要星期日亲手为你推开,否则你只能留在游戏里。”
当陨落的太一重新睁开眼睛,希佩的谐乐出现秩序杂音,祂看见一个和祂很像的人、一个测试、一个乐子。
阿基维利,阿基维利,你留下的星轨仍在银河中闪烁,列车上的人来往聚散,可开拓的星神已经失去踪迹。
……那些令你追逐和消失的东西,那些虚无缥缈的执着和感情,它们比不过一个乐子,它们有什么意义? !
瞧,一个妄图取代希佩和太一的神选者,他做出僭越的行为,偏偏最放不下感情,失败似乎是注定的结局。
来,我们打个赌,用她和他,用我和你——老套却也有效的游戏,她会向你证明的,唯有欢愉是宇宙真谛。
……如果有一场注定以分离结尾的救赎,那么,被救赎的那个人会是什么心情呢?他会做出什么举动?
阿哈又一次笑了,祂为星期日寻来最完美的糖果,看他犹豫着一步步努力靠近——
看呐,明光与微风,接触过便难以逃离,她是甜蜜到让人溺毙的温柔陷阱,也是自由的虚构幻影。
祂把糖果递给他,看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在胸口珍藏,预备发出得逞的哈哈大笑——
因为祂知道,这是很快就会破裂消失的东西,他接过的糖很快会碎成渣,会变成碎玻璃扎进心里。
拔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乐子乐子,真有乐子,祂笑出眼泪,让人亲手打破最爱的东西,这件事情多么欢愉!
星期日,星期日,如果简明微想要回去,他会怎么做呢?他能怎么做呢?
啊对,他向来帮助众人满足愿望,他,哈哈,他只能放手,甚至,他会想办法送她回家。
——这是一眼就被看透的性格带来的惨烈博弈。
牌桌早已倾覆,情感为筹码,星神押注,赌她坚持自我,赌他放弃自我,赌必输者用血泪为她铺出逆流而上的路。
祂又一次愚弄了祂和世界。
而且……
“记忆,多么脆弱的结构!只需轻轻撩拨,便会轰然倒塌。”
眼前的指尖少了些血色,阿哈蹙眉抓住它,祂与她分享自己的乐趣。
“试想一下,将两段矛盾的人生塞进同一副躯壳,高高在上的家主成为阶下囚时遇见的未婚妻,她接近他、关怀他,而这一切都出于离开他的目的。”
祂编造一段存在,将她赠予他人;祂打乱他的回忆,想看他踏入歧途。
记忆是虚假的艺术,但任何排列组合,都能把现实搅得天翻地覆。
“可……我也有点后悔了。”
手中的指尖被简明微果断抽离,阿哈朝她遥遥伸手,却未得到一眼瞥视。
“我本以为你和我最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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