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趟拍完,导演大拇指比赞。
“行了,周末都回家休息一下——道具师留下,布景要重新改格局,那鸟笼还是不行!”
一小撮人叫苦不迭,大部分人如释重负。
肖沐川刚下戏,随手把假发套扯了,拿毛巾擦满头的汗。
“回北京记得去前门给我带盒驴打滚。”
“没那功夫。”纪惗笑骂一句,“你还吃上那玩意了?”
“你这纯是见色忘义!”
他看了一眼航班,回程时刚好能赶上人艺的话剧演出。
想了又想,还是没有发微信,打算悄悄带着花去后台看她。
邓惑演的戏叫《百年之约》。
她的角色名唤白越,既是民国时期的中医,也是新时代的西医。
而白越的爱人,在两个时代都是军人,也都与她有千丝万缕的羁绊。
飞机有些晚点,纪惗来到话剧院时,演出已经开始了十五分钟。
他逆着暗光一路向前,在最前排找到自己的位置,仰头看她。
看她穿着旗袍诊脉开方,看她穿着白大褂笑着喝奶茶。
一时间便忘了移开眼睛,也忘了呼吸。
分离是一种很奇妙的事情。
它能让人们解除对很多事物习以为常的状态,也能让人们重新认识原本就刻骨熟悉的人。
纪惗坐在舞台之下,仰头看着台上的白医生,静静地坐到了中场休息。
他一直对她有很矛盾的认知。
像是近在咫尺,又远到陌生。
哪怕已经成婚相爱,也会一次又一次地重新认识她,又重新爱上她。
邓惑明显在打磨自己的台词和表演,与《相见欢》和《Eternité》相比,现在又淬炼出了新的风格。
更加自然细腻,也更加动人。
他在中场休息时委托助理去安排甜品台和菠萝菊花篮,一直看到演出结束,终于起身离开。
然后回公司开剧本会,和编剧以及影评人约应酬和酒会,始终没有告诉她,自己其实提前回来了。
周五落地北京,周六参加试镜,晚上和合作过的导演吃饭,重新开会安排明年的项目进程。
纪惗一直都在笑着,与人品茶,与人聊剧本。
心口却也在不断地烧灼。
他的爱人,才华横溢,美丽耀眼。
他原本是沉定自信的性格,可每一次在重新看见她时,都会觉得,还不够。
还远远不够。
邓惑回家时,偌大的庭院空空荡荡,只有管家和佣人在鞠躬。
她有点平淡地应了一声,慢慢回到卧室。
房间太大了,大的不舒服。
纪惗这周末还是没有回来。
她想了又想,约了闺蜜们过来打麻将。
大伙儿吃吃喝喝笑着闹着玩到一点多,期间还唱了回K,然后各自散场。
姜翘没有马上走,握着柠檬茶看她在摇椅上敷面膜。
“你想过夜的话,我帮你安排客房。”邓惑指了指旁边,“小心那只白孔雀溜进来。”
“不,我等会儿还要跟小奶狗约会。”
“这个点?”邓惑看了眼手机,“你确定?”
“年轻人是这个风格,三点蹦迪五点派对,到了七点喝杯美式去上班。”
姜翘贫完,说:“你今天虽然也在说说笑笑的,但感觉你情绪不对。”
邓惑很坦然:“你知道我这拧巴性子。”
“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太喜欢他了,实在不行离婚算了。”
姜翘一脸‘我就知道你在想这个’。
邓惑沉默片刻:“……你知道我在开玩笑说气话对吧?”
“那你知道你只是希望他多关注你对吧??”
邓惑抱紧那只毛绒锦鲤,把脸埋了进去。
她闷闷地说:“谁想跟那家伙分开啊。”
话音未落,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姜翘:“……你家应该没窃听器和监控吧??”
邓惑临时有点不敢接:“我刚才的语气明显是在说气话对吧!!”
她翻出手机,看见来电人是Cathy。
“嗨?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Cathy明显在踱步,隐约能听见高跟鞋的轻微声响。
“有个事,我想来想去,还是必须得跟你讲。”
“虽然我人在旧金山,本来想当面跟你说,但确实医生那边也需要亲自对接。”
邓惑坐直,有种不安的预感:“医生?”
Cathy深呼吸了接近二十秒钟。
“其实,纪惗确实在去年被确诊胃癌。”
“他吃的一直是靶向药,每次去‘体检’、‘胃病治疗’,也都是变相的肿瘤治疗。”
“我们都知道他的性格,不敢给他压力,药瓶也都换成了维生素。”
“治疗方案一直都很平稳,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很配合治疗,身体恢复的比预想的还要好。”
“但是在下个月底……他要做最后一次手术。”
“抱歉,到现在才告诉你。”
第59章 抱抱
她握着手机,许久像是找不到声带在哪。
姜翘察觉到不对劲,第一时间坐到她身旁,伸手搭住她的手背。
“你再说一遍?”
Cathy知道不能这么突然地扔炸弹,她深深叹气。
“纪惗的治疗很平稳,因为他一直以为是胃溃疡之类的小毛病。”
“很多病人可能到了晚期都在正常生活,因为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体出现了什么异样。”
“所以……”
邓惑怒极反笑:“所以你瞒了我整整一年?”
“你有任何细微的变化,他都会看在眼里。”Cathy平静地说,“在很多案例里,一旦病人察觉到异样,快速膨胀的绝望感反而才可能是致死原因。”
邓惑没有听她解释更多,摁掉电话,双手捧着脸发抖。
她居然一直没有发现。
她居然一直都没有察觉,纪惗真的在生病。
她只是以为他不能吃辣。
那天医生拦住她吃那瓶维生素的时候,她甚至没有多问一句。
一时间,连空气都变得稀薄又干涩,邓惑根本喘不上气。
愧疚,担心,恐惧,茫然,难过。
她分不清自己在感受什么,她只是紧紧地捂着脸,身体仍然在颤抖。
姜翘急得不行,先去看通话记录,又看邓惑。
“Cathy跟你说什么了?她说你们婚姻合约要到期了,该分就分?”
邓惑摇着头。
她没有流眼泪,只是不断地抽着冷气。
纪惗他知道吗。
她想起来结婚之际,他们真的签过类似遗产清单、遗嘱公证之类的东西。
她对他的财产并不感兴趣,甚至还拿这件事打趣过。
他是在以什么样的心情,接受父母还有经纪人的说辞,接受医生的善意隐瞒,忍着疼痛吃药手术,以及处理最后的所有事情?
他在求婚的那一刻,看着她的眼神,根本没有撒谎。
邓惑再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眼泪淌在指尖与掌心。
姜翘轻轻抱着她,已经解读出了全新版本。
“大不了我陪你干掉那个狗男人,”她坚定地说,“我们工厂有最好的焚化炉。”
邓惑终于没忍住笑。
她擦干净眼泪,大致说了情况,姜翘猛地站起来:“卧槽??这你都不骂人!!”
邓惑:“所以你不能告诉肖沐川。”
姜翘:“谁谁谁还跟那家伙有关系啊?”
邓惑:“肖沐川一知道,纪惗绝对知道,你得闭嘴。”
姜翘:“到底谁跟那家伙有关系啊!!前男友只需要清明节去祭拜就可以了!!”
邓惑镇定片刻,把电话再次给Cathy打了过去。
对面秒接。
“对不起,”Cathy很不安,“让你承担这么大的压力。”
“有些既定事实,我不想追问了,”邓惑揉着太阳穴问,“我现在有三个问题。”
姜翘用眼神询问能不能凑过来听,邓惑点头。
“第一,纪惗知道自己下个月底要做手术吗?”
“暂时不知道。”Cathy说,“我们会告诉他,例行检查结果发现了一个小问题,他的胃部有一处小息肉,简单做个手术就可以解决。”
“他会配合吗?”
“他切扁桃体都想去住ICU。”Cathy幽幽地说。
姜翘脸上的表情像在发弹幕。
[那没事了][我就知道][哥你能不能淡定一点]……
邓惑又问:“他知道自己得癌症了,对吗。”
Cathy终于流露出自己的崩溃:“我猜不透啊——”
“所有人都好像在陪他演,但是医生也说,所有癌症病人都是将信将疑地陪家属演。”
“如果不演,直接默认自己得了绝症,有的人哪怕还是病症早期,都直接因为承受能力差直接走了……”
“最后一个问题,他的病到底怎么样?”
“你刚才挂断我电话的时候,我把所有诊断记录都发给你了。”Cathy快速地说,“也希望你保护好这些信息,在他彻底痊愈前,先不要让他看到。”
“他的病灶去年几乎都切除干净了,今年还有局部复发的情况,但现在的腹腔镜技术很优秀,也不用像以前那样直接切胃。”
邓惑已经察觉到了她的话术。
“你的意思是,这次虽然是理论上最后一次手术,但以后还是有复发的可能,对吗。”
Cathy良久才嗯了一声。
“我知道你已经很疲惫了,这段时间,你一定过得很辛苦。”邓惑缓缓道,“Cathy,你同时要面对他的父母,还有公司高层,我知道,你已经在你的能力范围里做到极限了。”
Cathy一时错愕,有点绷不住了,抹掉眼泪道:“我好几次真想辞职。今天给你打电话,我都做了半天心理准备,以为会被指着鼻子臭骂。”
“我明白的,你先好好休息,手术的事情明天我们再聊。”
等电话再次挂断,姜翘紧握着她的手。
“你还好吗。”
“好,”邓惑淡淡道,“下个月估计要陪那个大笨蛋做手术。”
她想起了什么,去卧室的暗房里开了保险箱,找到他当初藏在毛绒金鱼里的那封信。
重新认真地,一个字不漏地,以知道一切的心情又读了一遍。
「嗨,惑惑:
我是纪惗。
当你看到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在八宝山公墓了。」
「我总觉得一辈子很长,每一年每一天都很长。
长到可以放纵享受,挥霍无度,等老了再去考虑还有什么没有做。」
「可在察觉到自己消解的生命时,后悔的好像只有一件事。
我从未认真热烈地与你相爱。」
她低着头看,从开头看到结尾,然后不断地看第二遍,第三遍。
看得眼泪吧嗒吧嗒掉。
她不想让信纸被眼泪沾湿,还拿远了一些,哭得有些停不下来。
姜翘也凑过来看,看得没太忍住,眼泪也不停地掉。
气氛被推得有些悲情的时候,卧室门被倏然打开。
“老婆——”纪惗抱着花和礼物盒开心道,“管家说你还没睡!诶?”
邓惑和姜翘同时抬起头,还保持在哭得稀里哗啦的状态里。
纪惗怔住几秒,有点不安地回头看管家。
管家懵在原地,心想刚才不还在唱K吗,啥情况啊,不管了鞠个躬跑路吧。
等管家迅疾跑路,纪惗拎着礼物走上去,帮她两递纸巾。
“发生什么了?”他示意佣人拿热毛巾来,此刻才看到邓惑手上的信。
姜翘用眼神求助。
姐!!考验你即兴表演的时候到了!!
邓惑还没收住泪,说话的时候泪珠都在簌簌地掉。
“我刚才和她聊天,说……”她也卡在情绪里,还没有完全冷静,“说你文笔真的很好。”
“但凡早点给我写几封情书,我也不至于单身那么多年。”
纪惗怔住,抱着她轻轻哄了几句,不确定地看向姜翘。
“我文笔也不至于好到把你们两都看哭吧。”
“惑惑当寡王那么多年,青春年华都没享受一下,确实很辛苦啊。”姜翘也没忍住哭,现在看到纪惗都掉眼泪,甚至已经在脑补陪好闺蜜送葬守寡的凄凉场景了,“我……我哭是因为……”
邓惑用眼神跟她求救,表示自己真的编不出来了。
“我哭是因为我想到肖沐川了!”姜翘悲从中来,哇哇哭道,“之前谈恋爱那么久,那个狗东西甚至没有给我写过信!一个字都没写过!”
纪惗同情道:“太狗了,我等会儿就去骂他。”
显然,姜女士陪小奶狗的蹦迪计划就此搁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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