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予微不悦的拧眉,“这与你何干?”
“大姑娘所言极是,确实与小人无关。”
李叙的眉眼掩藏在黑暗当中看不清此时的模样,只听见他半笑半不笑的道:“在大姑娘心中我是个只知阿谀谄媚的小人,说什么都是脏了你的耳。”
姜予微只觉得他莫名其妙的,忽然间跟吃错了药般阴阳怪气起来。
“人若自轻,看谁都自觉低人一等。生在这世上,也是光吃饱喝足便够了。”
李叙一顿,兀自苦笑,“大姑娘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像我这样的人想要吃口饱饭已属不易!”
姜予微实在不愿再和他多说,一来是时间紧迫没必要在此听他自苦,二来是这世上的苦楚有千千万万种,苦楚就是苦楚,只有感受之分,没有高低之别。
她也不想听一个无关紧要之人来指责她——你不如我苦,为何还不知足?!
她加快脚步,径直离开了这里。
夜雾中的淮水黑蒙蒙的一片,放眼望去只能依稀看到几个轮廓。不过码头倒是热闹,好几艘船停靠在岸边,还有人把手。
她躲在暗处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这些人的打扮好像是漕帮的人。
如此说来,她到的还不算太晚。若是让官差发现漕帮的人在这里,很快便会封锁码头。
那时她便是想走也走不了,这也是为何一锭要选在今晚行动的原因之一。
月影西移,至少都是三更,不能再耽搁了。姜予微抱紧皮筏子离开,不过她并没有靠近码头,而是沿着河岸往上游走。
道路崎岖不平,走了大约又一柱香的功夫才终于看不到码头的影子。她停下来,找了处可以下水的位置,旁边正好有几颗粗壮的柳树。
没有木盆,只好用树枝来代替了。她不敢发出太大动静,先选好几根可以用的树枝。然后再爬上去有布虚虚的包住,然后借助体重将枝桠折断。
这样又折腾了小半个时辰,东西总算是凑齐了。
她将折下来的树枝用绳索捆在一起,接着便将皮筏子固定在底部,勉强做出一只可以用的木排来。
然而才做到一半,身后的草丛忽然一阵抖动。姜予微顿时一个激灵,手里紧紧握住一根树枝警惕的朝抖动的方向看去。
片刻后半人高的杂草分开,从后走出一个男子。
竟然又是李叙!
她暗恼不已,神情冷漠的质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为何要一直跟着我?”
李叙倒也不慌,侃侃而谈道:“大姑娘是想从水路离开淮阳吧?小人之前听人提起过,淮阳下游水流湍急,两岸皆是光滑的石壁,能上岸的地方在二十里之外。虽有皮筏子,但以大姑娘的体力应该很难坚持到那里。不如带上小人如何?小人可以帮你。”
诚然如他所说,淮阳下游那段水路因为地势的原因并不好走,稍不留神皮筏子便会翻入水中。
不仅需要眼力,还需要力气。所以如果有他的帮忙,确实会安全许多。
姜予微淡淡一笑,漫不经心的看着他,“李叙,你当我是傻子不成?你哪里是想帮我,分明是想利用我。”
李叙一顿,满脸谄笑道:“大姑娘何出此言啊?小人是真心想报答你,所以才一路跟到这里来的。”
姜予微冷哼了声,“眼下城中打乱,想必城门口已经戒严,能离开淮阳的办法唯有水路。可你方才也说了,下游水流湍急,没有船你根本走不了,所以这才非要跟着我的吧?”
李叙怔住,显然是没想到自己那点心思这么快就被拆穿了。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然的赔笑道:“互惠互利嘛,大姑娘何乐而不为?”
姜予微根本不吃他这一套,“想要我带上你也不是不可,你先说说看,为何要跟我一样......逃离淮阳?”
她拉长尾调,似笑非笑的看着李叙。
李叙绷紧嘴角没有回答,眼睛反而有意无意的撇向她身后的皮筏子。
姜予微立即上前一步挡住他的视线,嗤笑道:“不说清楚,那今日谁也别想走。我虽然是个女子,力气不如你,但是想要毁掉皮筏子还是能做到的,大不了就是抓回去呗。陆寂对我正新鲜着,不会拿我如何,可你会未必了。”
树影绰绰,柳枝摆动。李叙神情一阴,忽的又放松下来,“大姑娘慧眼如炬,那小人也就不瞒你了。我家公子死了......”
“余環死了?”她惊讶不已。
“今夜城中暴乱,我家公子不听小人的劝说,执意要去瞧热闹。结果在下楼时,不慎失足摔死了。”
姜予微见他一脸镇定,仿佛死的不是他家公子,而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不由有些心惊。
李叙似是看出了她异样,缓缓的掀起袖子,道:“大姑娘请看。”
袖子一撩开,顿时露出手臂上纵横交错的伤口来。姜予微看到立即愣在了原地,双目圆睁不敢置信。
这些伤口,有的已经结痂,而有的还可以看到刚渗出的血迹。时间不一,是多次打的,每道伤口都用足了力气,看上去无不触目惊心。
“这是怎么回事?”
李叙咬牙恨道:“余環性情暴虐,稍不如意便会拿我出气,这些都是他打出来的。”
她的眉头死死拧在一起,自己的手仿佛也隐隐作痛,“就没有人管嘛?”
话出口,她就知这是句废话。
“老夫人对他极为溺爱,谁人敢管?如今他死了,我若是活着回去,余家岂会放过我?倒不如就此逃了,另谋一条生路。”
余老夫人溺爱孙子这件事,她也有所耳闻,李叙所言倒也合情合理。
姜予微细想了想,点头道:“我可以带上你,但你也要为我保守秘密,不得向任何人透露我的行踪。”
李叙一喜,“大姑娘放心,小人定会守口如瓶。”
既然暂时结成了同盟,姜予微也不再客气。丢掉手中一直藏着的树枝,招呼道:“快来帮忙。”
有了李叙的加入,进度快了许多。不一会儿皮筏子便绑好了,而且手艺比她的要好很多,至少不用担心半路会散开。
姜予微将包袱紧紧地绑在身上,又选了根长树枝当做撑筏的工具,两人合力把木排推入水中。
这皮筏子果然是个妙物,他们两个站在上面竟然都没有沉。只是上面很挤,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
见李叙松开临时做的缆绳便要往下游划去,姜予微赶紧拦住了他,“我们往上游走。”
李叙颇为不解,“为何?”
“顺流而下固然方便省事,但你能想到,陆寂同样也能。所以我要反其道行之,往上游走。”
李叙皱眉,对此还是不认同,“可往上游走,以我们的力气一晚上最多行十里路。他们若发现下游寻不到人,沿着河岸策马来追很快就能追上。”
这个问题,姜予微其实早就想过了。
“根据《一统路程图记》中记载,淮阳上游十里处有个小镇,名叫春林镇。这个镇子虽小比不上淮阳,但陆路也是四通八达,只要到了那里换乘坐马车便是鱼入大海,难觅其踪。”
第56章 发现
李叙侧目,“原来大姑娘早有谋划,在溧州时曾听闻大姑娘为攀附权贵,舍弃温举人而择陆大人。如今看来,传言非真啊。”
姜予微懒得搭理他,催促道:“快走吧。”
树枝末端撑住地面,随着一个用力,木排立即被推离了岸边,顺着水流往下漂去。
李叙收回树枝,想要划动木排。然而才入水便知不对,他们临时找到的这根树枝还是太短,哪怕全部插入也碰不到河底,根本无法前行。
眼看木排越来越往河心漂去,姜予微手疾眼快的拽住了旁边的芦苇,这才使得没有陷入更加糟糕的境地。
两人重新调整位置,这次只敢贴着河畔而行。只是这木排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要慢,又或许是他们不知其中的门道。
总之,一柱香的功夫堪堪行了不到半里的路程。再这样下去,等到天亮也到不了春林镇。
姜予微皱眉苦思,然而就在这时,身后的码头忽然传来震耳的厮杀声,火光隔得老远也能瞧见,看来是官府的人已经发现了码头。
她焦心如焚,频频回头注意着身后的动静,生怕会有大船跟上来,那样他们便很难脱身了。
河边的芦苇迎风摇曳,她看着脑中忽然有了应对之策。忙半跪在木排上,抓住茂盛的芦苇借力,如此与李叙配合着竟快了许多。
就这样埋头苦划又过来一柱香,厮杀声渐渐小了,江面上也没有看到其他船的影子。
“嘶——!”
姜予微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手上感觉到一阵刺痛。忙缩回借着朦胧的月色低头一看,只见白皙的玉指上被割了好几道寸长的伤口。伤口不深,殷红的血早就糊得满手都是。
这些芦苇虽然没有倒刺,但稍不注意叶片也是能伤人的。方才她的精神一直处在紧绷当中,所以没有察觉,
李叙见状,轻声问:“可要紧?”
她简单的用河水洗了洗,皱着眉道:“无碍,只是小伤而已。”
十指连心,指腹几乎都被划伤了,又怎会不痛?李叙道:“不如我们换换,你来撑木排?”
“还是算了。”
姜予微拦住他,若无其事道:“木排太挤,当心掉入河中。我水性不好,可救不了你。”
李叙挑眉,饶有兴致的盯着她,笑道:“大姑娘同小人说这些,就不怕小人将你身上的财物洗劫一空,然后再将你推入水中杀人灭口?”
她闻言一顿,还真没有往这上面想过,暗自懊恼自己属实大意。孤男寡女实力悬殊,李叙若真有心想害自己,那她恐怕凶多吉少。
当即稳住心神,故作高深的回头,也直勾勾的盯着他,问:“那你会吗?”
李叙缓缓笑了起来,“自然是不会。”
“那不就得了?”
姜予微紧握成拳的手卸下力来,自己方才的试探算是成功了,因为李叙的眼中并无杀意。
她不再理会,用牙咬住衣服的一角,用力往下一撕。撕下来两块布料,将双手都严严实实地裹好,然后继续去拽芦苇。
月色下的淮水澄澈如镜,倒映出璀璨的星河。万籁俱寂,天地旷野,仿若置身于梦幻之中,一切都美得如此的不真实。
皮筏子划破江面,层层波纹荡漾开来,水声潺潺。
如果是在寻常就更好了。
李叙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忽然生出了几分感慨。原本素无交集的两人,如今却凑在一起共同逃亡,那是一种怎样的缘分,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就好像是冥冥当中的天意,奇妙无比。
他垂眸注视着身侧的女子,见她神情专注,目光坚毅,不似寻常所见的闺阁女子那般娇弱,反而充满了生命力。
一双水眸灿若宝石,又如同今夜漫天的繁星。一时间不由就看呆了,手里的动作也跟着慢了下来。
姜予微赶紧木排吃力了不少,回头正李叙在发呆,没好气的道:“愣着干什么?快划啊!”
一开口,从虚化拉回了现实。李叙这才反应过来,含糊的应了声以掩饰自己方才的失态,撑动皮筏子继续往上游而去。
与此同时,闲心堂内,数盏灯火将屋内照得通明。三更的梆子声从窗外传来,“咚咚咚”,悠长亘古。
陆寂闲倚在黄花梨云纹玫瑰椅上,静静听着裴仪的回禀。
“那些暴民约莫有百十来人,除了少数是漕帮中人外,大部分皆是西泉庄的村民。他们趁着官兵都去城西救火之际冲入刘家,杀了刘怀青和刘怀义,但并未祸及他人。城西的大火,除了四人烧伤外也无人丧命。放火的位置在后侧方,像是......特意避开了民宅。”
陆寂眼帘,声音中透出一股寒意,“到底是难成大事。”
裴仪垂眸,知道自家爷的意思。若不是郭大贵瞻前顾后因小失大,前去救火的官兵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控制住火势。
城中守军也不会在刘家外与他们两帮人马也不会在刘家短兵相接,郭大贵虽有血性,但到底是妇人之仁了。
“周家那边如何?”
站在他旁边的桑虎脸上还有未干涸的血迹,周身杀意未消,声若洪钟道:“不出爷所料,周承那老东西贼心不死,还想浑水摸鱼。若不是我们的人去得及时,郭大贵早中了他的暗算。”
陆寂轻笑,慢条斯理道:“把他们派来的杀手都送回去吧,督察御史未到之前不许周家的人踏出府门一步。”
送回去的自然不可能是活生生的人,那样也太麻烦了。他们向来都是送人头的,保管还新鲜着。
“是。”桑虎领命告退。
裴仪思索片刻,又道:“爷,郭大贵带领的那群人已死伤过半,剩下的都往黄石矶码头的方向逃去。虽然您在暗中支会过宋千户留郭大贵一命,但是否还派咱们人的过去看看?”
陆寂按了按眉心,不知为何他的左眼一阵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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