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拉斯说的是“看看那边的生意有没有再进一步扩展的可能”——什么生意,扩展到什么程度,以什么样的方式扩展,扩展到哪些范围——都是对她的考验。
而最终结果要的就是有利于他。
她知道努力的方向是什么了,同时也认同田中胜给她交代的另一个任务确实还算有点作用。
出发前她谨慎检查了身上所有存在风险的地方,确认安全后,亚纪子在机场用公用电话联系了上司。
例行报告后,后者交给她一个离谱的任务。
“什么?”卧底警察皱起眉头,“您不知道我去干什么吗?”
语气还算平和,但这话说的毫不客气。主要是田中胜的要求的确让人难以理解——让一个正在卧底的警察为了另一个任务以公安的身份从CIA手中拿东西。
“这是命令。”
“您是没人可用了吗?”她很想说办公室斗争别扯到我头上来,但这话当然不能说。
对方的语气变得和蔼:“没错,我只能相信你了。”
有个U盘要送给CIA,因为外事情报部和CIA一直有些来往,一部分是光明正大的,另一部分不那么好说。
此次最大的可能性是田忠胜看烦了隔壁课踢皮球,打算不走官方出差程序,直接让信得过的人送讯息再取讯息。
然后诸伏亚纪子借上厕所的功夫从同一班机的公安同事手中接过这份复杂的资料U盘。公安同事倒是老熟人了,浅井真知,算是她的下属,非常典型的联络人长相,戴着厚厚的黑框眼镜,放在人群里一眼记不住。
此时诸伏亚纪子踏进弗吉尼亚市区最繁华的咖啡馆之一,点了一杯咖啡坐在角落。
店员帮她收拾餐桌时,他们默默对视,又迅速交换了手中的东西。
这样的工作性质让她练就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能力,任务完成后,她无意中扫到了和店员严肃讲话的那个姑娘,黑色头发有些微卷,圆圆的猫眼眼尾上挑。
因为是亚裔面孔,所以多看了一眼,不过她没有在意,推门离去。
*
“原来组织真的做酒庄生意呀。”眉毛极为明显的那位公安推推眼镜掩盖他的惊讶,听完了年轻上司需要让他回去汇报的消息。
“没错,酒庄生意只不过是一种掩护,类似交易模式的组织有很多。最近似乎正在接触在美国的某个,至于是吞并还是合作,就不好说了。”
降谷零站在桥上,褪去了属于波本的阴暗危险,换成降谷零的神色,只是这次并非万事尽在掌握的表情。他等了两分钟才缓缓出声;“风见,拜托你帮我查一个人的近况。”
风见裕也正在拿起本子严阵以待,需要上司用这样郑重表情交代的人必然很重要。
却见对方顿了顿,语气略显飘忽:“是私事,我以私人身份拜托你,有空的时候去做就好。”
理论上讲,降谷零极少拜托下属帮他办私人事情。
事实上讲,作为一个合格的前男友,身处如此危险的漩涡之中,他更是不会打扰她,哪怕她并不知情。
所以两年多没见,他从未打听过她的消息。
直到前两天,诸伏景光欲言又止。
他们两个经常作为搭档出任务,只要谨慎一些说话的机会有很多。
金发青年面对幼驯染的犹豫一直以来都是温和耐心的,静静等着对方开口。
“我这几天,做了不好的梦。”诸伏景光抬头看着降谷零,缓缓说,“关于亚纪子。”
降谷零手中的在诸伏景光说话前就抬起的杯子此时像雕塑一样被人紧握着停在空中,金发男子面上的惊愕没有来得及收回。
因为他也做了同样的梦。
有时是冲天的火光,有时是成片的血色。
他们是无神论者,但关心会让他们破例。
降谷零本以为查了就会放心,他不但给了姓名还给了学校和导师,不出意外的话风见一天就能查到非常详细的信息。
却不想,第二天他的下属出现在他面前,垂丧且紧张:“对不起,降谷先生,我什么都没查到……”
降谷零瞳孔地震。
第16章 不悔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降谷零居然觉得他有点听不懂。
“什么叫查不到?”他虽面色平静,但语气震惊。
风见裕也知道上司不是在质问自己,对方像是一个卡住的发条玩偶,他从未见过降谷零这个样子。
公安略显紧张地咽下口水,详细解释:“东都大学查无此人,警视厅系统搜索同名的人有十二个,不是年龄不对就是经历不对,都不符合您给我的信息。”
哪怕是改了名字警察也不可能查不到,何况这名字是她妈妈取的,亚纪子喜欢的很。
他们本就都是公安,事已至此,最可能的理由不是猜不到,只是不愿意相信。
降谷零抚着额头,长叹一声:“谢了,风见,不用再查了。”
金发男人望着天桥下川流不息的车辆,紫灰色的眸中思绪翻涌。
诸伏亚纪子曾有两个志向,一是医生,二是警察。
她一直都是正义感很强的女孩,希望能够帮助别人,在宫野诊所时经常和明美一起当宫野医生的小助手,每次出去打架回来也是她负责给另外两个人包扎,一向活泼地女孩在这件事上格外有耐心。
谈及梦想的时候降谷零十五岁,宫野艾莲娜已经离开几年,他也像诸伏景光一样有当警察的打算。
但是对于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他总是多了些莫名的保护欲。
少年扬起头含笑看着女孩:“有我和Hiro就好啦,你这个脾气当警察太危险了,我们会保护好你的。”
他伸出魔爪准备揉乱妹妹酱的头发,被亚纪子挥手打开,那时候她脸上还充满朝气与活泼,不满地瞪着他:“说清楚!我什么脾气?”
“就是——”降谷零拖长声音,故意逗她,“有冲劲又暴躁的脾气喽……”
话说到一半转身就跑,气的亚纪子满走廊追着他跑,经过的同学已经习惯了这件事。
他们虽然不在同一个年级,但经常绑定在一起出现。国中时已经没有什么人会试图欺负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了,因为成绩够好,拳头够硬。看不惯他的人依旧大有人在,毕竟立本就是一个排外的国家,长相异于常人成绩优于常人,足够成为他受到排挤的原因,他从不在乎。
亚纪子这边的情况不太一样,小学时候她的女生缘还是挺不错的,可是初中一入学就遇到了霸凌事件——某女生群体霸凌弱小。她自然看不惯,撸起袖子就冲上去理论,自此和对方结仇。偏偏对方家里有一点权势,所以虽然很多女生崇拜亚纪子,但也并没有和她过从甚密,于是她只有一个很好的女性朋友,秋山月。
那同样是一个自信爽朗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无惧流言蜚语我行我素,教导主任每天为她十分艺术的发型和衣服头疼着,跟亚纪子做朋友就是因为目睹了她跟霸凌者打架的英姿。
以及,她非常不喜欢降谷零。
原因自然不是认为他是异类,而是不喜欢他刻板认真的性格,最重要的是她早早就看出他喜欢自己的好朋友,而且出于某种直觉认为降谷零心里绝对有比亚纪子更重要的东西——十八岁那年,她倚着樱花树撩起头发,对刚刚谈恋爱的亚纪子如是说。
果然,艺术家的直觉不得不信,在正义和理想面前,诸伏亚纪子只能排在后面。
*
今时今日的降谷零在这一瞬间变得沉默,他从没有想过,诸伏亚纪子居然和他走上了同一条路。
风见知道他不该开口。
可这位一板一眼的警官同样有一颗柔软的心,看着上司不再像平时那样运筹帷幄,孤单落寞的身影,他放轻声音:“可能就像您一样,在某些地方做着保护民众的重要工作……”
见降谷零没有反应,他同他一起将目光投向远方,语气更坚定:“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金发青年轻声笑了,恢复成平时的模样,他声音同样轻缓而温和:“谢谢你,风见。”
或许是触及到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或许是下属的安慰太有分寸,他反而多泄露出一些情绪,“你猜到了吧?”
我们的关系。
风见愣了一秒,“嗯,我知道您和诸伏警官一起长大。”
风见裕也和诸伏景光同属于警视厅公安部,按理说诸伏卧底身份对普通同事保密,但风见恰好对接卧底于同一组织的降谷零,作为联络人,他偶尔也要过手和诸伏景光有关系的消息。
诸伏亚纪子既然比诸伏景光小,那就是他妹妹。诸伏景光不来找他,来的是降谷零,只能说明后者和她同样关系匪浅。
况且看上司这样子,明显不是“挚友的妹妹”那么简单。
气氛不太习惯,他做了一句无意义的补充,“我是说年长的那位。”
降谷零此时却不合时宜地想起诸伏家最年长的那位诸伏警官。
诸伏亚纪子小时候说她最怕大哥,降谷零一时没反应过来,睁着圆眼睛懵懵地问她:“Hiro有什么可怕?”
“我才不怕我哥哥!”她自己揉揉自己的脑袋,“是高明哥哥,他每天板着脸,超级严肃超级吓人的好么!”
景光噗嗤一声笑了:“他对谁都那个样子啦!”
“哦……”五岁的小亚纪子弱弱缩回脑袋,“总之我害怕!”
不得不说,降谷零很理解诸伏亚纪子这种害怕,高中时和他们兄妹两人去见高明,互相打招呼后对方狭长的凤眼从他们几人身上一一扫过,诸伏景光接受良好,亚纪子长大了也不害怕了,唯有他,感觉诸伏高明的眼神从亚纪子和他身上荡了个来回,而后自己隐秘的心思便全都无所遁形。
准确地说,不是害怕,而是紧张。
诸伏高明什么都看透了,但什么也没说,他只是颔首请他们坐下,然后拿来菜单点菜。
再次见到他是亚纪子大学时,诸伏高明和他们两个专业相同,来东京参加同学会,那时候诸伏亚纪子已经和他在一起,拉着他欢快地站到高明面前:“高明哥哥,重新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
语调轻盈又活泼,像是全世界最快乐的小姑娘。
高明也只是点点头,跟他郑重地说“你好。”然后温和地像个大家长似的让他们好好相处,那模样和诸伏昭治像了十成十。
降谷零总觉得那时高明哥还有话要说,可直到今天,他也不敢确定究竟是什么。
和亚纪子分手那天,他看上去郎心如铁,却也不是真不伤心。
朝夕相处十余年,否认所有的爱意和回忆而后分离,把挚爱的人从自己的世界中完全剥离,没有哪个个心还在跳动的人会不痛苦。
但他不得不这样做。
他甚至准备过更伤人的话,比如:“我更在意艾莲娜老师的去向”、“我更在意我的理想”、“你不要等我,我从没爱过你”……
他不在乎她会不会恨他,也不介意他回来时她拥有新的生活,如果她真的遇上更合适的人,他会笑着祝福,像哥哥一样送她出嫁。
他觉得这样是对她最好的。
他仍然不后悔。
至少现在是。
第17章 生意
国际犯罪组织对策课需要应对的自然不是简单合法的酒庄生意。
格拉斯的酒庄占据了当地葡萄酒酿造售卖行业的半壁江山,与黑白两道都有来往。一周内,诸伏亚纪子接待了好几波各怀心思的人。
第一种就不值一提了,是格拉斯酒庄的竞争对手们,见新负责人是个年轻的亚洲女人,认为她好欺负,便试图在各方面给她下绊子,结果自然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是被食药监督局查,就是被国税局查。在A国偷税漏税等同于倾家荡产,他们虽不见得真偷税了,但也被这些检查弄得焦头烂额。
幸免于被查的人则发现,没过多久自家的下一步商业计划已经插上翅膀飞到了对手的桌案上。
其中一种是有大额订单的客户,听闻负责者换人,立刻闻讯前来试图取消交易。
有的客客气气,买卖不成仁义在——这部分人真的做葡萄酒生意。
格拉斯酒窖里每一个酒桶都价值不菲,酿造的酒可以算得上是市场中的佳品,单从质量而言也值得受人追捧。不怪格拉斯的酒庄在弗吉尼亚州颇受推崇。
这时候诸伏亚纪子细品他的名字——Glass,酒杯。
真是奇妙的巧合。
竞争对手中的某个人则不那么招人待见,但也无意间递给了她极其重要的信息。
来者姓阿什顿,据藤井昌说,他与当地黑.道生意有些牵连。
阿什顿家族倒是与酒颇有渊源。据说他的家族就是在禁酒令期间依靠贩卖私酒起家的黑.手党之一。中间沉寂了许多年改做别的生意,最近又把自己包装成合法的葡萄酒经销商重出江湖。
阿什顿金发碧眼,身材微胖,穿着成套的西服,气势十足。
见他第一眼诸伏亚纪子就觉得不适,这个男人的眼神就像毒蛇一样,暗暗黏在你的身上,想甩也甩不走。
果然,他上下打量一遍眼前的亚洲女子,开口就是阴冷的气息:“幕后老板还不打算出来吗?”
诸伏亚纪子和前任负责人都没有掩盖自己不是真正老板的事实,但格拉斯也确实没有露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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