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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闻芳向来是不爱进梁斯阅卧室的。
上高中的时候,梁斯阅喜欢上了一个乐队,贴了满墙的海报,后来狂热劲褪去,嫌麻烦就一直没撕。
前些年又开始喜欢韩国一个团体组合,专辑、应援棒、代言产品,各种各样的东西买一堆,把书桌堆得满满,房间搞得乌烟瘴气。
虽然看到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冯闻芳就心烦,但她从不去干涉女儿的爱好。就算不理解,也会表示尊重。
冯闻芳帮着梁斯阅简单收捡了一下桌子上的物品,待她在床边坐稳后直入主题:“今天你出门去摆摊,我跟在后面也去了。”
梁斯阅非常吃惊,本能反应张大了嘴巴。她音量稍高地叫道:“我怎么没看见!”
冯闻芳告诉她:“我隔得很远。”
梁斯阅瞬间明白,音量提得更高了些,又激动又充满愠怒:“你想偷偷观察我!”
“阅阅,冷静点,听我说。”冯闻芳离开座位,走到梁斯阅旁边。
软软的床垫塌陷一部分,梁斯阅的心也跟着塌下一小块。
一想到自己下午在妈妈的监视之下,而自己表现得那么不堪,四处辗转谋生意,生意还近乎为无,梁斯阅就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烧。
并且妈妈应该是瞧见自己找人拍视频了,要命的是她一回来就得意洋洋拿去向她炫耀。活脱脱的小丑行为,丢脸丢大发。
梁斯阅的脑子乱哄哄作响,她垂着脑袋,两手抱住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大概半分钟过去才重新仰起脸来,整理好了心情,破罐子破摔道:“行,你说我听。”
“不要对妈妈悄悄去看你感到排斥。妈妈也只是担心你,想了解你的情况,毕竟你只会报喜不报忧。”冯闻芳指了指梁斯阅的手机,意指她那个视频。
听着冯闻芳这么说,梁斯阅的态度渐渐平和。
瞧见女儿总算能真正听进去话,冯闻芳接着道:“一开始你说要做这件事,我是不同意的。一来担心你搞着玩浪费时间,二来怕被熟人看见有点面子上过不去。三是觉得这并不能成为你今后稳定的生活来源。”
虽然这些话很逆耳,但不得不承认确实有一定道理。尤其在梁斯阅去体验了几天之后,更加明白自己当初的决定做得有多么草率。
“那现在呢?现在你怎么觉得?”梁斯阅好奇妈妈在去探班过后会不会对她多一点认可。
冯闻芳摇摇头,眼神坚定地看着梁斯阅,认真说道:“现在我的想法也没有变。”
梁斯阅的神情在刹那间就落寞了。她苦涩地哂笑:“这样啊。”
“我知道你一直急于向我证明自己,因为我不看好你去做这个事。”
知女莫若母,冯闻芳继续耐心地给梁斯阅分析。
“但是,梁斯阅,你还是去做了呀。妈妈从来没有干涉过你的任何事吧?我最多提提自己的想法、建议。可是我的想法只是我的想法,你是最终下决定的人。”
“我……”梁斯阅的肩膀轻轻颤抖,她终于吐露出了自己窝囊这半年多的心声,“我只是不想在家里一事无成……”
孩子眼眶湿下来,声音也哽咽了。冯闻芳看在眼底,心疼地拍了拍梁斯阅的背,安抚她道:“不怪你。是命运要你经历这些。所有的经历都不会白经历,总在某个时候能用上的。”
是吗?这些经历都是有用的吗?梁斯阅陷入思考中。
忽然门外传来响声:“冯女士,我洗完碗了。要下楼去散步吗?”
冯闻芳站起身,把手搭在梁斯阅的肩上,轻轻拍了两下。她最后叮嘱道:“阅阅,你要弄明白自己今后到底想过什么样的人生。不要因为一次失败,就否定自己。妈妈始终记得你大一时候谈及自己未来时眼睛闪闪发光的样子,我不知道你自己还记得吗?”
怎么会不记得呢?
她曾经对未来有过那么光明盛大的规划。
在大一全系新生见面会上,当系主任问:“有哪些同学明确知道自己学了这个专业以后要做什么吗?”
阶梯大教室里几百号的人一瞬间安静下来,只有梁斯阅自信大胆地举起手。
于是,系主任把话筒递到梁斯阅跟前,问她:“怎么称呼?”
那时候的梁斯阅多有朝气呀!十八岁的脸庞白里透红,高高的单马尾活力十足。
她甜甜地笑着,用非常响亮的声音回答道:“梁斯阅!”
一瞬间,那么多双眼睛全聚焦在身上,那么多人都清楚地听到了她的名字。但梁斯阅一点也不紧张,她那时候就是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胆量。
系主任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说:“那请梁斯阅同学回答一下以后想做什么吧?”
梁斯阅挺起胸脯,大眼睛炯炯有神地直视前方。
她说得铿锵有力:“我想去审计局。审计是公正的,能让财务管理透明,资金使用合理。我想从事这样的有意义的事。”
“好。这位同学理想抱负很远大,目标很明确呀!”
在系主任的点评下,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梁斯阅扫视了一圈,那一张张陌生的脸,洋溢着青春的气息,有些眼中是钦佩,有些是欣赏,有些在感到迷茫……
待掌声停止,系主任目光慈祥,向梁斯阅送上祝福:“那就祝愿你大学四年学有所成,静候佳音。”
静候佳音。要候到什么时候才会传来佳音呢?
妈妈说她因为一次失败就否定了自己。可她不是一次失败呀。
考研是一次,那还有找工作,还有考公考编。这大半年,梁斯阅觉得自己的失败次数直接是平地起高楼。
你要问她甘心只去当个鸡蛋煎饼小贩吗?
那肯定不甘心啊!寒窗苦读那么多年,最后高不成低不就。
可不甘心又能如何?这就是万千大学本科生的现状。
梁斯阅长叹一声气,身子朝床上一倒,伸展四肢,摆出一个“大”字形。
她不想再焦虑这件事。白天摆摊大婶说(现在想来,梁斯阅觉得可能是冯女士提前去和她打过招呼了),夜里妈妈再一说,她觉得自己的脑细胞已经被消耗好多了。
就想轻松一下。于是摁亮手机屏,点开好几个手机APP,但因为兴趣索然,都没停留太久时间。
最后,梁斯阅把手机丢在一边,缓缓闭上了眼睛。
电影《乱世佳人》里不是有这样的一句话吗?
Tomorrow is another day.
觉得累的话,就睡一觉吧。睡醒之后,就开始过崭新的一天。
第十一章 “近水楼台先……”……
周六有个好天气。晴空高照,万里无云。
晃晃荡荡的阳光宛如登徒子,趁着早不请自来地就闯进梁斯阅的窗,在她脸上投下了深浅不一的吻。
虽然孟浪吧,但是温柔,懂怜香惜玉,不肯惊扰女孩子。
这样一来,“叫醒人”这一得罪人的业务就落在了大冤种手机的身上。从它扬声器里传出的来电铃声不知疲倦,高唱着早安曲。
梁斯阅翻了个身。虽然耳朵已经和现实世界联通,但眼睛还需要缓冲的时间。
她阖着目,纯靠手的自身努力,在枕头边一通盲探,寻找打搅她清梦的罪魁祸首。最后在枕头的右侧底下把手机揪了出来。
眯着一只眼,梁斯阅惺忪地瞅了瞅来电显示人。
赵暑裕。赵暑裕是?
梁斯阅的大脑宕机了两秒,大拇指一个不留神滑动开接听键。
“斯阅姐姐,早上好哇!”
赵暑裕甜甜的问候像是从魔法盒里释放出来的一样,有种欢快蹦跳的氛围,感染梁斯阅不由自主地咧开嘴角。
她脑海里对应起小女孩可爱的模样,起床气迅速消散,自动夹起声音,也甜甜地回应说:“早上好呀!”
“姐姐你今天在哪儿摆摊呀?”赵暑裕开门见山,带着点撒娇意味,表明自己这通电话的来意,“我想来找你。”
哪儿摆摊?梁斯阅失笑。她这才刚醒呢就被提醒要干活。
“怎么?你要来照顾姐姐生意吗?”梁斯阅开玩笑道。
“呃。”赵暑裕明显迟疑了一下,她回想起那难以言说的味道,头皮有些发麻,抽抽嘴角,表情下意识的抗拒。
可她转念一想,自己是有任务在身的,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而且,万一姐姐这几天手艺突飞猛进呢?
自我开导成功,赵暑裕微微点了点头给自己肯定,然后恢复活力满满的语调,高声回复梁斯阅:“当然啦!”
行吧。既然大金主有需求,挣钱的事谁能拒绝。
摆摊人,摆摊魂,摆摊不允许喊累。梁斯阅迅速翻身坐直身子,短暂苦恼两秒钟,将自己预备的摊位地点告诉了赵暑裕。
“不过我具体时间暂时还没法确定……这样吧,到时候电话联系你。”
“好!”
挂断电话,赵暑裕转头望向在厨房忙活早餐的外婆,笑嘻嘻地比了个“OK”的手势,深感功成名就:“问到了,斯阅姐姐去工商大学。”
“工商大学?嘿,那不正好是你小舅的学校!近水楼台呀,先得……”李惠容非常满意,脸上的笑容灿烂无比。
她将蒸好的鸡蛋羹放到赵暑裕面前,挤眉眨眼,很有约人同谋不正经事的感觉,语调充盈着小激动:“到时候把你小舅叫出来一起见面。他不努力,咱帮他。”
“好!”赵暑裕欢快捧场。她受外婆影响,乐衷于操心别人的姻缘。
而在对合作担任地上月老一职达成一致意见后,婆孙俩开始美滋滋地享用早餐。
鸡蛋羹、三明治、紫薯包、春卷和豆浆。整张餐桌被摆得满满的。全出自李惠容之手,种类多样,卫生又健康。
就在两人快要吃完的时候,李惠容才突然想起家中应当还有个人。
“诶?你妈呢?”
赵暑裕眨巴着水汪汪大眼,小小手指点了点卧室的方向,压低声音说:“还在睡觉。”
“还在睡?”李惠容猛地提高音量,惊诧地大叫。
“不是,你刚打电话的时候我看到她来客厅转悠了一圈呀!”
她很不理解,声音越说越大,故意要穿透墙壁,让房里的人听到。
“呃……”赵暑裕紧张地朝卧室看去,生怕把妈妈吵醒。
她皱起小脸,面露难色地说道:“妈妈去上了个厕所,又回房了。她让我跟你说不吃早餐,睡觉能睡饱,让我们别管她。我忘记告诉你了。”
李惠容看了眼阳台渗进来的明晃晃的日光,颇嫌弃地撇了撇嘴,略带愠气地嘀咕:“都说早餐要吃好。一个两个的老是胃痛,还敢跟我说不吃早餐。”
过了两三分钟,她心里实在想不过意,指挥赵暑裕道:“去叫她出来!”
赵暑裕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不去,待会儿妈妈生气了。”
“那你是想看外婆生气了?”李惠容不笑肉不笑地说道。
平日里,她常嘻嘻哈哈,像个老顽童,某些时候大家长风范还是挺浓厚。
赵暑裕一听立马就搁了筷。这孩子一直都拎得清:她都怕妈妈,那妈妈肯定也怕妈妈喽。
——
陈见励接到李惠容女士的电话时,前脚刚踏进实验室的大门。
他的第六感一向蛮准,嗅出这通电话有不一般的气息,退步出来,走到楼梯拐角处接听。
“怎么会突然想到来学校找我?”陈见励困惑地问道。
“什么意思?”李惠容前一秒还笑意盈盈,下一刻就转换了语调呛声,“当研究生了就见不得家人了?”
“……”陈见励蹙眉无语,心里由衷感叹李惠容女士的这张嘴真的是厉害。
他轻叹了一口气,柔声细语解释说:“妈,没说你们不能来。只是我今天会很忙,没时间接待你们的。”
“周末都还要忙啊?”李惠容第一时间认为这是儿子推辞的借口,因而语气满是质疑。
陈见励对自己妈妈可太了解了,听她这么一说当即挂了电话,发送视频申请。
他把手机镜头对准实验室大门:“看吧,我真在忙。合作公司临时有要求调整,他们这个项目期限短,时间紧张,所以……”
“行吧行吧。”李惠容懂得儿子的意思,打断了他的啰嗦发言,“我们到了就先自己随意逛逛,等你忙完再来找我们就是。”
话说到这份儿上都不能阻止惠容女士的到来,照目前看只能听她安排。陈见励点点头,应说:“那好吧。”
他收起手机,转身走进实验室。张教授和硕维公司的联系人——孟尔尔已经在等着了。
陈见励本来想绕到孟尔尔对面去坐,结果张教授站起身,把陈见励叫到他那个位置。
“小陈,来。你和尔尔熟,有什么你俩多交流。我这突然有点私事,先失陪。沟通结果你周一再向我汇报就可以。”
说完,张教授就预备要开溜。陈见励头脑转得快,发现漏洞,提醒道:“周一?不是说工期缩短,很着急么?”
“噢~那你下午就跟我汇报也是可以。”张教授迅速改口,唯恐陈见励再接着问漏了馅,消失得极快。
可聪明的人根本无需多言,就明白这场只通知他不通知周铭的加急会议是何意图了。
说实话,陈见励讨厌这样。但他不会明面上表现出来,毕竟教授的面子要给。于是配合他们做演出,打开笔记本电脑,预备要认真工作的样子。
孟尔尔的戏也做得很足,还是准备了许多和项目有关的话题。但都不痛不痒,和那天会上讨论的没多大出入。
她也穿插了几个私人的提问,但被陈见励的铜墙铁壁挡回去:“这个和项目有关吗?”
最后,实在话无可话。
沉默须臾,陈见励果断关了电脑,再征询甲方代表的意见:“那就这样?”
“嗯?”孟尔尔还有些恍惚,回味着和陈见励难得的独处时光,晕晕乎乎,耳朵只接收了他的话,没翻译给大脑。
她下意识地回了个“好”。结果就看到陈见励起身,为她打开实验室大门,温柔地下逐客令:“走吧?”
孟尔尔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拎上包上前。
两人一起走出大楼,孟尔尔看了眼时间,才十一点过几分而已,约陈见励去吃饭实在有点太早了。可是好不容易找张教授制造的一个机会就这么结束掉太可惜。
纠结了几秒钟,眼瞅着陈见励健步如飞,和自己的距离越来越大,孟尔尔着急地追上去,也顾不得合不合适了,开口道:“陈见励,一起吃午饭吧。”
“不好意思,我家里人来了,我……”
孟尔尔听出来这是陈见励拒绝的潜台词,但她不想放弃,趁他还没说得明确,插话道:“这有什么,叫上他们一起呗。”
“啊?”陈见励有些尴尬地眨了下眼。
对于女生的猛烈攻势,他其实蛮有负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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