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迹部景吾重新开口,“你有证据吗?”
“有,椎名莉乃的亲口录音。”百密一疏,大概她没想到,自己在苦心发展海外业务的时候,也会被人盯上吧。
……
Echo:“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做,只是干坐在一旁,看着那些无辜的女孩被她摧残。”
Echo:“必须让日本警方介入这件事,必要时还要借助群众的声音。既然椎名莉乃有足够强大的后台,我们也一定能找到足够正义的保护者。”
Echo:“但首先要拿到证据。亲爱的,你愿意帮那些可怜的孩子吗?”
……
“行为非法,证据能力不足,不能够掰倒她身后的人。”迹部揉着眉心,他看得不能再清楚,“就算找最好的律师也没用。”
“如果再有一个人证呢?”
“这种场合,并不适合让当事者出面。”甚至有可能遭到来自上层的二次迫害,只要证人一精神崩溃,就会导致全盘皆输。
“不,”檎奈顿了顿,“我知道,还有另一个知道椎名莉乃到底做了什么的人。”
……
椎名一树在午休时间接到那个电话时毫无防备,但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
“还记得我吗?”愉快的女声还带着笑意,“呵——”
“是你。”他精神一紧。对面的天野实琴以诧异的目光看来,他却没有余裕再表现出令人不必担心的表象:“你到底想要什么?钱,还是其他东西?”
“什么都不要,”女声温柔地说,“我们来谈谈你可爱的女儿吧。”
她果然是朝着莉乃去的。椎名一树叹了口气,却觉得异常疲倦,最近他越来越觉得心力不济,连发怒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觉得我们不必多谈。”他声音疲惫地说,“家庭冷暴力的受害者更容易在其他方面寻求关心与爱,然而社会总不能让他们如愿,最终犯下错误——她还是个孩子,只是因为愚蠢的父母缘故,才会导致如今无心的差错。”
“无心的差错,说得真好听。你真的还当她只有七岁,最喜欢的生日礼物是泰迪熊玩偶么?”女声笑意盈盈地说,“我从未见过一位亲生的慈父会在床上表达父爱。”
“这就是我的错。”
“那么,也许事实不仅如此。”
檎奈叹了口气,“为什么你不问问你对面的师妹呢,也许她知道些更多的什么。”
椎名一树面上浮现出诧异,片刻后,已生皱纹的眼角流露出惊惧与愤怒,“你们还想对实琴做什么吗?”他嘶哑道,“别开玩笑了,她是完全无辜的。”
他低下头,面前的浓缩咖啡里映出一双憔悴的眼睛,里面开始慢慢燃烧久违的怒火。“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的父亲,也不是一个好的丈夫或者情人,但首先我是一个男人,她们是我应该保护的对象,我愿意拿出一切,使她们不受伤害。”
“别开玩笑了,”对方重复着那句话,然后真的笑了,“你是父亲,却和亲生女儿上床;你是丈夫,却让妻子请来离婚律师;你是情人——喔,好人,除了眼泪和软弱,你根本什么都没给过她,哪怕街头施舍流浪汉的醉鬼也高你一等。
“既然知道自己没有尽父亲,丈夫,情人的责任,又为什么在现在,才展现出属于父权社会的威严?你想要保护她们,然而她们是否愿意成为被保护的,无辜而柔弱的一方——你似乎没有想过这一点呢,椎名医生。”
“……你到底想说什么,”椎名一树低下眼,“我的家庭状况似乎和你无关。”
“天啊,你又在逃避了,其实真相很简单不是么?”檎奈笑道,“抬起头,看看你面前人的表情吧。”
“……”
“天野护士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我都清楚,你觉得她是擅长掩饰的人么?”另一人的声线骤然冷却,“你习惯于把那些女人至于身后被保护的位置,是不是因为,你从来不敢正面面对着她们,看看她们对着你时的脸呢?”
“不,”椎名一树听见自己的声音。真奇怪,他居然说出口了,是怎么想到这句话的啊,稳定得早就在心里一样——“我不想知道她们做了什么。”
“一点也不想。”
对,椎名一树一点也不想。到底为什么不能继续这样的生活呢,有文静持家的妻子,有可爱乖巧的女儿,还有知你懂你的红颜知己。他猛地站了起来,向天野匆匆丢下一句“抱歉”,目光依旧是低垂的,直到出门都没有看清她的脸。
外面的天空不太清朗,大概又要下雨了吧?神奈川的夏季,总是要以雨而结束。
“果然,与其说是爱的表现,不如说是自私的象征吧。”檎奈摇了摇头,以她的角度,正好能够看见咖啡店里被独自留下的女人,她依旧在直挺挺地坐着,腰背挺直如松,坚硬如剑,仿佛从来不曾动摇,像是十八世纪英国戏剧里的木偶。
“椎名医生,你曾经有过很多个女人,但实际上最爱的,却一直是自己。”
独自离开的医生大步在深巷中行走,他突然感到比之前更剧烈的愤怒,“对!我最爱的是我自己,这又有什么错?我已经愿意用我的一切去保护她们,哪怕这还不够吗?!”
天际雷声轰隆,仿佛是怪物的嘶吼。周围行人投来诧异的目光。他却毫不在意。
“没有人会将全部彻底的爱给予另一个人,因为没有人会真正完完全全地爱上另一个人。所有人都喜欢的是对方的某一个闪光点,这也是心动的来源,哪怕父母都会挑剔孩子的过错,完整的爱从来就不存在。”
椎名一树越说越愤怒,“所以说,为什么女人总想让另一半接受自己恶心的一面?难道她们会以为世界上真的有爱她们的男人吗?别妄想了,我也没打算要让自己成为她们的唯一,没有什么能牵束感情,哪怕是婚姻——”
“然而女人是感情生物,椎名学长。”
他抬起头,看见天野打着透明的伞站在他面前,雨点落下来,行人慌忙地四处避雨,乌云的天空里唯有她纯白的裙摆是唯一的颜色。
“我曾经以为我是因为你害死我的孩子而悲伤,因为我再也不能生育而愤怒,但我错了。”她缓缓伸出手,拿下了一直佩戴的隐形耳机,里面清楚地传来椎名一树自己的呼吸声,“我只是在愤怒,在难过……因为你那看似有宇宙那么宽广,却从来不曾真正吝惜给任何人的爱啊。”
“你……”背叛了我?
对方轻而易举地察觉出他想说什么。“我的背叛在很早之前就开始了,然而很可笑,作为一场受害者甚多的复仇,它却从来没被真正想报复的人注意到过。”
“所以我戴上了这个耳机,”天野的嘴角带着苦涩的弧度,“然后才发现,对于真正无情的男人,就连憎恨也是不屑给你的。”
雨水打湿了椎名一树的脸,他茫然地看着天野实琴的面容,像是第一次才从梦貘给予的幻境里苏醒,好好看一次曾经被抛弃的女友,现在红颜知己的脸。
说到底,她们都已经不年轻了,那些曾经出现在椎名一树生命里的女人们,如果他说愿意献出一切去保护全部的话,又到底做过什么,才像时间一样使昔日的花颜变得憔悴?又是发生了什么,才把唯一年轻的幼苗推到深渊?
“对你我已经沉默了很久,现在是时候该说些什么了。”她说,“天野实琴没有任何想要你保护或者安慰的东西,因为她真正想要的,椎名一树永远不会给予。”
白裙护士向前迈了一步,步履踩过污水,却已经毫不犹豫。
“所以我现在要为你曾经无意铺撒的宽广恋情,却滋生出所有影响到无辜他人的剧毒恶意,包括我自身的罪过,而要求你,”天野说。
“送你女儿下地狱吧,椎名学长。”
……
“所以我另外还有椎名莉乃的地下账本。”檎奈对电话里的人说,“椎名一树在清查银行账户时发现了椎名莉乃所做的事,为了保护自己,椎名莉乃在卡账户里填写的是他的信息,作为交换,他也拥有□□活动的地下具体账单。”
“账本里不仅包括‘买家’,还有‘卖家’的信息。其中包括跳楼的三位女生。然而通过之前调查,她们家境优良,并不需要通过□□换取学费。”檎奈顿了顿,“因此我推测她们一开始加入团体只是纯粹因为兴趣,然而在要退出时遭到椎名莉乃的要挟与逼迫,最后在旧校舍跳楼自尽。”
“嗯哼,你的意思是,到最后还是自杀?”
“不,这也正是令人感到惊讶的地方。当日在旧校舍的艺术部部员,警方调查时询问的证人,都在账本上有记录。这实在很难让人相信一切都是巧合,我更倾向于是椎名莉乃策划了这一场谋杀,她甚至把为自己证实不在场证明,表示‘案发时楼顶没有其他人’的假证对象都已经找好。”
“……那个账本里到底有多少人?”
“数量超过男子网球部。”檎奈叹了口气,“很多人都只是一次——大概是被逼迫,或者欺骗。本人也不敢声张,想着既然没被太过分的对待就算了,毕竟是与贞操有关。她们并不知道椎名莉乃手握录像,随时可以提更过分的要求。”
“比起可能牵涉到非法途径导致作废的录音,账本显然是更有力的一个证据,另外还有位于海外的网络红人玛可德朗,金井综合医院的外科护士长天野实琴,受害者的朋友A子与B子,以及私家侦探龙之峰彦也愿意作为证人出面。”
“等等,那个私家侦探是怎么回事?”
“从八年前开始,椎名静月就委托他调查自己的丈夫,四年八个月零七天前拍摄了椎名一树与亲生女儿在车内接吻的场景,之后椎名莉乃也作为调查对象被名列在案。”檎奈揉了揉眉心,“不,也许现在该叫她生天目静月了。”
“八年……真是一场为时已久的战斗,”迹部不置可否地扬起眉,“在一群因为发情变得狂乱的母猫里,只有她令人感到佩服。”
第33章 蝴蝶风暴NO.3-8
蝴蝶风暴NO.3-8
“生天目静月知道一切,她只是不说而已,但凭借手上私家侦探得到的信息已经能够在法庭中站在绝对有利的地位。比起赔上自己的天野实琴,将恶意侵害他人的椎名莉乃,她显得更加冷静也更加理智。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在椎名一树所有的女人中,只有一直站在幕后,不声不响的生天目,才是真正的赢家。”
“唯一有麻烦的是,”檎奈有些犯愁,“椎名莉乃还在国外。”虽然大爷他有权有势,但总不能把人绑架回国吧?
“那还不简单,找她爹啊。”迹部手一挥,“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对自己父亲有足够信心,居然把钱都记在他名下的账户里,拿财产冻结威胁她,看她回不回国。”
“……”
“椎名莉乃对自己父亲有信心是因为两人的关系超过父女了吧,”电话挂断后,幸村说,“只是她没想到,不管对谁,椎名一树的感情都是一样的凉薄。”
“所以我一直在想,”檎奈歪着头,“椎名一树当初说的那个,有关于椎名莉乃,绝对不能被发现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谁知道呢,”幽灵摇了摇头,他连分析的力道都懒得赋予。“椎名一树的秘密有很多,每一个他当时都认为绝对不能被人发现,然而到最后,其实根本都无所谓。”
……
两日后,凌晨三点,东京国际机场。
清脆的高跟鞋声在空无一人的机场内响起,一头波浪金色长发在身后摇曳,因妆容显得深邃的五官,被西海岸阳光晒出小麦色的肌肤,她看起来就像在大洋彼岸自由国度土生土长的少女,没有人会怀疑她旅游者的身份。
高跟鞋在大厅里停下了,她拿下墨镜,看了不远处的纸牌一眼,一张口,却是标准的日语。“你是来接我的人?”
“是啊,”晃了晃手里写有“椎名莉乃”的大型纸牌,檎奈向她露出一个微笑,“椎名学姐,我是冰帝学园中等部二年C组的栗原茜,现在邀请学姐作为主角参加今晚的真人秀节目,伯父答应我来接你,顺便接受我的采访。”
“什么啊,突然叫我回国内,居然是这种无聊的事。”
椎名莉乃打了个哈欠,“可以,反正我现在也很无聊。”她懒洋洋地说,“我在飞机上睡过头了……还是被空姐叫醒的。”
“那我们找个咖啡厅开始采访吧,”檎奈左右张望,“学姐没有行李吗?”
“没有,时程太赶了,根本太不及收拾。”
椎名莉乃依旧懒洋洋地说,她的话语听不出抱怨。“但也无所谓——只要有钱,哪里不能去呢?”
机场中唯一亮着灯的只有一家星巴克,里面却和外面一样空无一人。檎奈从柜台给两人分别倒了一杯水,椎名莉乃也不在意,她从坐下就开始在提包里翻找,表情犹如仍在梦里。
“给你。”她终于找到了想要的东西,把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推到另一人面前。
“谢谢学姐,但如果没记错我们这是初次见面。”
“即使是初次见面的人,也该送上手信。”金发少女歪着头。“你不打开看看吗?”
如果真有摄影师的话,这将是一个美妙绝伦的近镜头展示。纯白的盒子里面是透明的玻璃瓶,瓶身细长,有着篱笆玫瑰的钢笔画图腾,浅橘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流动着,波光莹然,仿佛一颗液体的宝石。
“前调佛手柑,荔枝,黑加仑,中调茉莉和玫瑰,后调是麝香,雪松和蜂蜜。”椎名莉乃说,“不贵,但我非常喜欢它的香味。”
“看来学姐对香氛很有研究。”拧开瓶口,香气在空气里涌动而出。
“因为它的气味令人想到女人,清晨的,午后的,以及夜晚的女人。”做着深紫色美甲的修长手指轻轻敲打桌面,“晨起苏醒的女性,应该有一张素颜而清新的脸。推开窗,看见屋外一支沾着露水的花朵枝桠,亲手摘下垂着鲜红的禁果。”
“而午后的女人,则应该是大马士革玫瑰与摩洛哥玫瑰的化身。由浅绯,茜色,深红凝聚集成,夕阳的馥郁会使鲜艳的花瓣更加娇嫩,慢慢地展开婀娜的腰肢,在暮色里回头时的一眸微笑,是最迷人的时刻。”
“原来如此。”
檎奈摩挲手里细长的玻璃瓶,“我明白为什么学姐将它作为手信送人了。”
“因为学姐自身是绝对不适合这款香水的。”即使再不懂香氛的人,也能看出其中的落差并加以述说。“单从后调来讲,麝香纯粹,雪松木质,即使有蜂蜜的一丝清甜,整体却太简约低沉了。”
另一人看着她,面上慢慢浮现出一个笑。“你说得对,它不适合我。”她轻声说,“晚上的女人,与爱是离不开的——而爱,不就是如麝香纯粹,如雪松潮湿,如蜂蜜般清甜,却又转瞬即逝的么?”
梦幻般的明眸骤然清晰,瞳孔之间闪过一丝冷意:
“真他妈的,愚蠢至极。”
檎奈撑着下巴看她,“学姐对感情的观点,令人想起椎名医生……”
椎名莉乃打断了她的话。“你想说淡薄,还是说无耻?”她从包里拿出烟盒,熟练地抽出香烟点燃,“别把我和那个蠢蛋相提并论,就算我和他有着相同的姓氏。”
21/58 首页 上一页 19 20 21 22 23 2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