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医生跟随管家前往,照例检查床榻上的人的状态,然后书写着报告。
新来的家族医生很年轻，被家主以高薪从知名大学直接挖过来。
他本以为自己进入家族之后能够大显身手，实际上他的任务是每日照顾一个植物人，并书写观察报告。
家族里真正的伤者自己反而接触不到，年轻气盛的他曾经向管家提出质疑，被对方用“不要管超出自己范围的事”驳回。
自己所工作的这个家族,似乎有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业务，年轻医生数次试探未果，反正他的活很轻松薪水也高,于是就地摆烂。
今日也和以往一样,只是普通地记录植物人的状态。
据说她昏迷已经有十二年了。
但是医生检查过她的状态，身上没有生疮，被护理得非常好，足以见家主对她的重视。
光是看着运作的这些仪器,医生都不免感叹五条家族的财大气粗。
管家在旁边看着他，医生将手里的报告填写完毕，随口道：
“今天的状态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数据检测显示正常，看样子短……”
家族医生突然卡壳了一下。
他好像看到一直沉睡的女性动了一下。
那只被挂上各种仪器的手指，微不可见地弹动了一下。
家族医生立刻看向仪器,数据平稳，好像刚才手指的颤动只是他的错觉。
他的语气迟疑了一下,“……短时间内，应该不会醒来。”
这个短时间，谁也不知道是多久。
毕竟这位女性已经昏迷十二年了。
仪器扫描不出身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就像是中了什么昏睡诅咒，她一直迟迟不醒。
管家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已经对这样的结论见怪不怪。
他检查了一下屋子的卫生情况，正想招呼医生走人，就见他一动不动地面朝着床榻的方向，紧紧盯着被仪器包围的人。
“……她好像，醒了。”
管家听到他轻声说。
不等他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一直平淡的数据线突然跳动，紧接着，是仪器的报警声。
满屋子的仪器跟着接连叫了起来，管家的手开始颤抖，他一把推开愣在原地的医生，冲向床榻边缘。
在仪器闪烁的灯光中，女性颤了颤眼睫，缓缓睁开眼。
因为长久未使用身体，吐字相当困难，磕磕绊绊。
明加的眼前出现模糊的身影。
“管家先生……？”
*
医生姓青木，他发觉自己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那名女性苏醒过来之后，管家激动得几乎要当场落下泪来。
这件事情很快被传遍五条家，明加的生命体征是靠各种昂贵的药剂维持的，她的肌肉萎缩严重，需要进行复建。
这恰好是青木擅长的事情，名牌大学毕业的顶尖医师为此激动不已，洋洋洒洒给明加定下了一系列复建计划。
对明加来说，她只是在另外一个世界短暂地待了几天，这边就已经过了十几年，眼睛一睁一闭的功夫，自己就要开始复建了。
明加不语，只是一味地训练肌肉。
五条悟接到消息回来的时候，距离明加苏醒已经过了三天。
任务大部分有夏油杰分担，特级坐镇，咒灵恶性事件相对减少。
五条悟这次是出国谈判，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值得引进的医疗仪器，收到明加苏醒的消息的时候，他意外平静。
非常平静，仿佛一汪平静的潭水。
他买票回国，落地后回到家宅。
十几年过去，五条家里的佣人来来去去，管家留了下来。
他上了年纪，如今四十多岁，阅历丰富的他按理说很难再为什么事情激起情绪，但提起明加的时候，语气仍然是止不住的激动。
五条悟换掉带着凉意的衣服，管家递上一套干净的服饰，五条悟却并没有脱掉内衬，他将羽织挑好披在身上，一眼不发地向某个宅院走去。
管家跟在他的身后。
“青木已经安排上影山小姐的复建日程了，有他在，影山小姐应该很快就能恢复……”
管家的语气难掩激动。
他见证五条家权力更叠，见证人潮来来去去，影山小姐是和他同一时期的旧人，她的醒来令所有人高兴。
“是吗。”
五条悟的声音很平静。
喋喋不休的管家住了嘴。
自从少爷成为家主之后，他的情绪便很少外泄了，对外向来是一副无懈可击的样子，仿佛没有什么弱点与软肋。
每年耗费千万资金为影山小姐的是他，当初大闹五条家要求保下影山小姐的也是他，从少年时期走到现在，他给影山小姐安排的待遇从来没变过。
起初影山小姐晕倒在薨星宫，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遭受了什么袭击，只有将她带回五条家的少爷沉默不语。
他是六眼，总能看到更多，也许影山小姐的事背后有什么隐情。
可是，一天过去，两天过去，一个星期、一个月、一年……
影山小姐陷入了昏迷，好像外力无论如何也叫不醒。
在影山小姐昏睡的时间里，少爷完成了学业，留在咒术高专任教。
他培养学生，成为家主，经历人生中非常多的精彩瞬间，但这些时刻，影山小姐都没有醒来。
少爷，不，家主。
是在没有她的陪伴下，一个人成长到现在的。
起初，五条悟时常会来看望影山小姐，坐在床榻旁拿下遮住眼睛的装饰，仔细地注视着她，仿佛要看穿她的灵魂。
后来，各种事宜繁忙了起来，五条悟看望的频率从每天一次到每周一次，再到每月、每半年……再接着，管家许久未看到他踏入这里了。
若不是每年的高额支出，管家几乎都要以为他忘记了影山小姐。
整整十二年的等待，在知道对方苏醒过来之后好像也没有什么别样的表现。
管家跟在家主的身后，家主今日的步伐似乎稍微有些快，他需要加快自己才能跟上，
从始至终呼吸很平稳，没有多余的表情，在表达自己知道了之后也没有其他话，平常得仿佛刚才管家只是汇报了今天的菜谱一样。
他们很快到达目的地。
五条悟为明加划出了一片宅院，设施齐全，包括康复训练所需要的器械。
他早早规划好了一切，却在一切真的到来的时候表现得波澜不惊，一时间叫人拿不准他的心思。
他们在一片玻璃墙前停下。
五条悟看到了影山明加。
穿上了病号服，看起来很瘦削，正在年轻医生的指引下慢慢地走路着。
不知道看到自己的患者如此配合开心还是怎么的，青木脸上的笑容很灿烂，明加撑着扶手慢慢向前。
突兀地，她手滑了一下，身体瞬间倾斜，仿佛下一刻就要摔到地上。
管家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扭头看向身旁，下意识地想提醒家主……人呢？
他回头看向玻璃墙内。
身穿羽织的身影将明加遮住，管家愣了一下，家主的动作……
好快。
明加都没感觉到疼痛的来袭，她的手臂被人握住，一只有力的手从腰后钳到身前，稳稳地托住了她。
“哇哦。”
明加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这声音没什么别样的情绪，像是捧哏一样毫无感情地念了一下语气词。
明加愣了一下，身后的人扶着她站起，指引她双手重新放到扶手上。
“明加，这么久不见你就要给我一个大礼吗？”
……嘴倒是一如既往地不客气。
五条悟松开了她，属于前者的气息从后向前完全地包裹住了她，明加感觉到好像有视线落在自己的脖颈处，然后又移开。
她僵硬着身体，甚至不敢转头去看身后的人。
【坏了，这么快就碰上了啊啊啊啊我该怎么解释发生了什么？】
【十几年过去了，五条悟应该已经成为教师了，感觉不好糊弄了呀，嘶……】
五条悟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放轻松点啦明加，你在害怕吗？”
五条悟的语气听起来很平常，仿佛只是再向一个老朋友打招呼一样。
明加无法看到他的表情，但是青木能。
他站在二人的对面，视线落在高大的男人身上，然后又移开。
家主跟影山小姐说话的时候，相比面对他们时，语气可以说是很活泼。
但是……
家主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没有喜悦，没有兴奋，嘴角平直，很难让人猜到他内心的想法。
青木这是第一次和家主这么近，家主先前去他的学校招揽他的时候，在会议桌的另一边，隔着许远与他对话。
他提出一个又一个令他无法拒绝的条件，青木出身医师世家，自身水平条件更是不用说，他本想毕业后进入家庭的医院工作，但五条悟以他无法拒绝的条件挖走了他。
想必也是看重他背后的背景。
青木没想到自己和家主最近的一次交锋是这个状态。
对方轻轻地扶起了自己的病人，他看到病人像是被定住一般僵直，然后家主看向自己。
“青木——对吧？能告诉我接下来的安排吗。”
他语气轻快地说，“接下来的复建计划，我们要一起进行了。”
第81章
五条悟要参与她的康复训练。
明加愣了一下。
青木：“啊……好的,没问题。”
青木虽然也有些疑惑，毕竟家主看起来日理万机，但他都发话了,青木没有拒绝的理由。
反而是明加看起来目露难色,“少爷,这样不好吧……”
她的声音沙哑，嗓子还没完全恢复，“会打扰您办公的。”
【别、我害怕。】
明加虽然只离开了几天，但在这条时间线上，五条悟已经结结实实地过了十几年，还不清楚他的性格上有什么变化,突然消失的明加其实还是有些愧疚，和这样的五条悟相处有些没底。
【我突然这样消失了十几年，五条悟应该不会生气吧……？】
五条悟说,“明加,我现在已经不是少爷啦。”
明加火速改口，“家主大人，我觉得不适合。”
青木欲言又止。
你都叫他家主了，怎么还敢违背他的意愿的？
经典下克上？
“明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
明加觉得有视线落在自己的头顶,这眼神没什么侵略性，仿佛只是在简单地注视着她，明加硬着头皮道：
“您现在应该有很多事情要忙吧？”
“嗯……”
五条悟拖长了声音,似乎对明加说的话有点认同。
他的态度有些令人捉摸不定，拖长的尾音像羽毛一样搔得人心痒痒。
五条悟的声音什么时候这么……让人心潮澎湃了？
她正想乘胜追击。
五条悟说，“但是,在明加面前，这些都是小事哦？”
“……欸？”
明加万万没想到五条悟会这么说。
“稍微对自己有点自信吧。在我这里明加的优先级永远是最高的,任性一点要求我陪伴也是可以的哦。”
明加：“……”
不不不，她不是这个意思啊，她绝对没有感到不自信怕麻烦五条悟！
她只是单纯地，有点心虚而已！
青木感觉自己待在哪都不对。
他好像不该在这里，应该在车底。
心安理得地曲解明加的意思，五条悟摸了摸她的头，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
“好啦，今天的训练是结束了吧，明天我会来陪着明加的，好好休息。”
明加全程没有看到五条悟的脸，她莫名觉得对方的表情一定不是带笑的。
教师时期的五条悟什么时候对一个人这么上心过？
对于同僚他或许有关心，但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想要时刻陪伴。
明加自认为她的分量还没有重到这个地步。
虽然五条悟说的话确实……很容易让人误解。
明加看到青木的表情很微妙。
【五条悟干嘛要这么说啊，让人误会了多不好，虽然……听得人心痒痒的。】
【这就是成年人的手段吗，暧昧信手拈来，不愧是你。】
她突然昏迷，实际上灵魂是被太宰治抽离来到另一条世界线上，搞不好在昏迷的时间里，五条悟看出了些什么。
所以，突然要每日监视她，其实是想找出她的破绽吧？
【呃啊，我猜到难搞但没想到会这么难搞，我不想天天和五条悟待在一起啊，救救我！】
【难道这就是我突然离开的报应吗？我只是离开了几天而已，这边却是实实在在地过了十二年，听起来我好像个渣女……】
五条悟静静听着。
只是离开了几天而已。
所以明加，果然是去往了其他的地方。
明加突兀地晕倒，身体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即使是六眼也看不出有什么受损的地方。
她只是突然像个被抽了发条的娃娃，安静地躺在那里，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无法唤醒。
没有中什么奇怪的诅咒，因此硝子也束手无策。
六眼尝试过许多方法，都无法使她重新睁开眼。
就好像，灵魂已经离开了躯体，五条悟甚至无法确定她此刻是不是正在哪里安静地看他抓狂，她的离开就这么毫无征兆。
在过了一个月也无法唤醒明加的时候，五条悟曾仔细思考过究竟是哪一环出了问题。
星浆体选择逃离命运，天与暴君与他们达成合作，没有什么会起冲突的地方。
要说哪里脱离了掌控的话……那就是夏油杰让明加单独带着星浆体前往薨星宫。
是的，从明加毫无异样到昏迷不醒，这其中的变故，仅仅是明加离开了他的视线。
如果自己一直注视着她的话，这样的事情是不是能避免？
对方只是离开了几天而已。
毫无重量，轻飘飘的一句话。
他在这边就等待了整整十二年，他一步步验证明加所说的那些未来，成为教师，决定革新咒术界，培养自己的势力。
五条悟的手轻轻地放在明加的肩上，掌心的温度通过接触的地方传递过去。
明加此刻的内心依旧在战战兢兢。
【算了算了，毕竟五条悟也是实实在在地等待了十二年，听起来确实挺可怜，像留守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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