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蓝里瞥见我, 轻咳两声道:“真不好意思, 让你看到我这样。”
我和五条家主打过招呼, 跪坐在她的身边, 俯下身道:“我还以为你强得令人发指呢。”
五条蓝里还来不及回复,就听见木门“哗啦”一声被拉开, 一位身着浅咖色风衣的美妇人走了进来,手里端了一碗药。
“妈妈。”五条蓝里委屈巴巴地叫了一声。
这是我头一回这样近距离地看不爱在众人前现身的五条夫人。
她长了双灵动的猫眼,可整张脸的五官组合到一起却不见丝毫攻击性,反倒极具亲和力。她的长发被悉心盘绕成一个发髻,散落的碎发悠然垂落在脸颊边,更添几分温婉的韵味。
现在我知道五条蓝里的眼睛到底是遗传自谁了。
她主动和我打起了招呼:“你就是绫吧,谢谢你总是来找蓝里玩。”
我笑着说不必放在心上,好朋友之间就应该这样。
五条蓝里不爱一切味道苦涩的食物,平日里能避则避,药是实在没有办法避开的,她也就只能皱着眉头喝下去。
喝完药,五条夫人从口袋里摸出了一粒糖,拆开包装喂她吃了下去。
“以后不要这么逞强了。”她嘱咐女儿。
“可是爸爸在我这个年纪时,已经...咳咳咳......”
五条悟轻拍着五条蓝里的背,“这有什么好比的,你爸爸我可是最强诶。”
“况且,咒术师也不是非当不可。”
——咒术师也不是非当不可。
这句话从当代最强咒术师的口里说出来,我不免感到震惊。
我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要成为强大的咒术师,才能为家族争光。像我这种存在,只会拖累家族。
在前些日子我还幻想如果有咒力,我就能和哥哥姐姐们还有五条蓝里一起学习,我的父母也会因此高兴些。
我垂下眸。
我痛恨过我自己,我也不像自己表现出来的那样豁达开朗。
五条蓝里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
“可是我没想过不当咒术师,这是我自己选的路,我不会后悔。”
我多羡慕她啊。
明明与我一般大,但早早就选择好了道路,还那样坚定。
【你有自己的路要走,你是为自己活着的。】
一直不语的小黑说话了。
活人还要死人来安慰,这听上去很好笑。
[那你的路是自己选的吗?]
【是。】
[你后来有没有后悔过?]
一阵漫长的沉默。
他现在应该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我莫名有一种预感——他应该是永远都不会回答。
我不可能等得到答案。
连后不后悔都答不出来的人,还是别劝慰小孩子了。
**
次日,五条蓝里的病就好了。
我去找她时,她正无聊地翻阅一本厚厚的相册,是她从东京的家带回来的。
相册有些年头了,虽然浅绿色的外封被书皮精心包裹住,但上面的破损痕迹依旧掩盖不住。
“这是什么时候的?这又是谁?”
我陪她看了几页,发现都是五条夫人和另外一个男生的童年单人照以及合照,下意识发出疑问。
蛮眼熟。
五条蓝里也眯起眼睛:“感觉有点眼熟呢。”
既然我们两个人都有这种感觉,看来不是我的错觉。
男生细长的眼睛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可我忘记了他的姓名。
我还没来得及向小黑求助,五条蓝里已经率先说出了口——
“夏油杰。”
这个名字犹如在我耳边炸响,脑袋也跟着轰鸣一声,不知道小黑有没有感受到我此时此刻的惊异。
五条夫人和夏油杰竟然那么熟。
不过夏油杰和五条悟都是挚友了,也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我和五条蓝里接受良好,只震惊了片刻就合上了相册。
我们都是成熟的小孩了,不会主动去挖上一辈的事情,有些事还是当作不知道会比较好,就让它被遗忘吧。
失去了翻相册的乐趣,五条蓝里问我要不要看她父母结婚的视频,她上次从她爸的电脑上copy下来的。
【看一下。】
小黑抢在我前面答。
这家伙居然会对婚礼视频感兴趣。
我狂点头,“看看看,为什么不看。”
五条蓝里拿出手机,在电视机上投屏,然后递给我一包薯片。
我撕开包装,津津有味地看起十多年前的婚礼,然后被她父母的美颜暴击。
真好,帅哥。
太棒了,美女。
并不是想象中的那般隆重的西式婚礼——五条蓝里和我解释这是她妈妈要求的,婚礼不要大摆筵席,请一些认识的人就好了。
“后果就是某些长辈被气坏了,早早就准备好的各种传统服饰全没派上用场。”
五条蓝里耸耸肩,补充道:“不过后面又补拍了几张婚纱照,算是平息了他们的怒火。”
视频里很多熟人在十几年前都相当年轻,是真的很“哥哥姐姐”。
婚礼的流程都经过简化,但重要环节都没落下,交换戒指、亲吻啊什么的,我想看的都有。
我看得“嘿嘿”直笑,笑着笑着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没看到女方的家人出镜。
五条蓝里看出了我的疑惑,解释道:“我妈妈的家人很早就去世了,我没见过外婆和外公。”
我嚼碎的薯片在口中化开。
原来是这样。
最先提出要看的小黑在看视频的时候异常安静,和我们不同,他是真的很认真地在看。
【你觉得他们现在的生活幸福吗?】
看完视频后,他问。
[在我这个外人看来很幸福,但每个人定义的幸福不一样。]
我回答完,扭头问了五条蓝里这个问题。
五条蓝里:“幸福吧,我妈妈说过‘幸福就是爱的人能够陪在身边’。我、爸爸,都在她的身边。”
其实她的语气也不是很绝对。
“幸福究竟是什么”这个话题总是被拿出来探讨,我年年都要想一下,年年的答案都不同。
但我由衷觉得五条夫人的答案很好,等哪天我成长为了真正的大人,大概会更加赞同这句话。
小黑叹了口气。
[话说你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这次,他没有发动他的“沉默招数”,而是正面回答了我。
【我做过一个梦,梦里有人愤怒地指责我破坏了她幸福的生活,把她的人生搅得一团糟。】
我没懂,来确认别人幸不幸福有什么意义吗?
[你托梦去问当事人啊?]
他当作没听见。
“哦对了,忘了跟你说,”身边的五条蓝里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侧脸朝我道,“那块手表不是我妈妈的。”
我:“那是谁的?”
五条蓝里:“她说是她弟弟的遗物。”
……
婚礼视频看完,我和五条蓝里告别,回到了家,在无人的卧室里问出了我一直想问的问题。
[小黑,你做过坏事吧,还是很坏的那种。]
【可能吧。】
他回答得干脆,答案却模棱两可。
我摊开掌心,丝丝缕缕的黑气迅速在手心上方汇聚成一团。
小黑完全脱离了我的身体。
人死后会有灵,如果执念太深,则会漂泊在人世间。
真可惜。
我不会收服灵,我只知道送走灵的办法。
送它们回到该回到的地方,可能是天堂,也可能是地狱。他既然做了坏事,那必定是要下地狱的。
我感受着他魂魄的温度,不烫手,很温暖,这代表着执念消除,可以送走了。
霎那间,我想通了什么。
这回轮到我叹气了。
所以他不回答我,是否后悔选择那样一条道路——因为是不归路。
“他们现在很幸福,但是有的伤要用一辈子去治愈。”我说:“你那句话我有在听。”
小黑笑了一声。
【加油吧,绫。】
我闭上眼睛,集中了精力。
手上的重量越来越轻,在他即将消逝的那一瞬间——好吧,我还是忍不住要说。
“你最好是真不后悔,蓝里的舅舅。”
他到底有没有听到,都没有关系了。
从今以后——
我有自己的路要走,我是为自己活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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