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车,两人顺着地址直奔张生家。
上楼时,汪顾予打破沉默:“你一直都是这样吗?”
谈飒找着门牌号,闻言漫不经心回道:“哪样?”
“心口不一。”明明为了帮助女孩,却故意将矛盾引到自己身上。
谈飒按响门铃:“你怎么知道我说的不是我所想的呢?汪顾予先生还是爱随意给人下定论。”
门打开,张生看到汪顾予的证件连忙邀请两人进屋。
他才四十五,头发白了大片,胡茬青黑,脸色颓丧中夹杂不安。
坐在沙发上沏茶时手指微颤:“我、我就是偶尔闯个红灯,要判几年啊?”
汪顾予:“……”
张生没有学历,来大城市后一直在建筑工地上班。后来被工地辞退,便做起送外卖的工作,勉强维生。
家里老父去世,心情忧郁时听到国家的人追去老家抓他,一下慌了神。
尤其坐在对面的汪顾予脸色严肃的像在看死刑犯。
谈飒微叹,安慰张生这人是个面瘫,而后解释道:“我们找您是想了解月初,您配送城北阿公家米线店给梧桐小区的张青先生一事。您还有印象吗?”
快到月末,张生记不得也很正常。
谈飒想提醒他可以翻骑手后台,便听到张生微愣后开口:“记得。”
他弯腰双手盖住脸:“那天我得知父亲重病,状态很差,外卖是同事帮我送的。我当天就该回家的,还能赶上看父亲最后一面……”
谈飒和汪顾予却没心情安慰他。
汪顾予惊得身子前倾,声音都变了调:“你说什么?外卖不是你送的?!”
第54章 你说实话
“许哥,这个月工资还没发。”
胖哥烧烤店,老板许旺财坐在柜台后,沾着唾沫头也不抬的数钱。
吴青溪放下抹布,深吸口气,重复道:“许哥,这个月工资——”
“催催催,你催命呢?”肥厚的手掌拍在记账本上,灰尘腾空飘起。
许旺财打了个喷嚏,边数钱边骂:“还没到月底,店里正式员工都不急,你一个臭兼职的三番五次来讨债。怎么,没钱吃饭了?”
天色还早,店里没有客人。
几个穿着工作服的年轻人埋头各干各的,像没看到眼前的纠纷。
吴青溪一个人站在许旺财身前赔笑:“是啊哥,就指着发工资吃点好的呢。”
许旺财从上到下打量吴青溪,豆大的眼里透着鄙夷:“明天再说。今天还没开张,你这个要账鬼就来讨账,晦气!”
许旺财将一沓红钞票装进钱包,撩开门帘腆着肚子晃进后厨。
“最近生意不如之前好,老板烦着呢。”同事小张碰了碰吴青溪肩膀:“别介意,习惯就好。工资压个七八天,总归会开的。”
吴青溪扯了下嘴角:“嗯。”
小张拎着扫把,弯腰捡起吴青溪脚边的东西:“你东西掉了。棉花娃娃?还挺……有特色。你女朋友送的?”
吴青溪夺过娃娃:“不、不是。”
小张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拎着扫把去卫生间倒垃圾。
卫生间里,负责穿串的小李正在洗手。
他刚刚听到了两人的谈话,见到小张,拉长声音:“他和咱们不是一路人。大学生呐!看不起咱们也正常,张哥何必上赶着和他搭话。”
小张挂好扫帚,接过小李的烟,笑了笑:“说的也是。”
两人谈话毫不避讳,吴青溪脸色微白。
他将巴掌大的娃娃揣进兜里,拿起抹布去擦外面的餐桌。
陈年的油渍腻进桌面,根本擦不干净。
吴青溪红着眼,不信邪似的用力擦,一遍又一遍。
手机响起又挂断。
吴青溪停下擦桌子的动作,蹲在地上喘粗气。
桌面发白掉色,比刚才干净许多,心里憋闷的感觉有所消散。
吴青溪后知后觉掏出手机。
恰好铃声再次响起。
谈飒。
吴青溪攥紧抹布,眼眸微微睁大,猛地站起身。
脑袋磕在桌面发出闷响。
不远处,几个同事指着他笑。
吴青溪没听见。
他扔掉抹布,右手在工作服上蹭了蹭,接通前又确认了眼来电人。
谈飒。
***
地铁门缓缓敞开的瞬间,一道人影飞了出去。
汪顾予用尽全速跟上谈飒:“你冷静点,吴青溪究竟是你什么人?”
谈飒没理他,边拨开人群边低头打电话。
刚刚在张生家,听到帮张生送外卖的同事叫吴青溪时,谈飒脸上划过明显的诧异与懊恼。
汪顾予从未见过谈飒这幅模样。
印象里,她总是狡猾的,游刃有余的气人。
眼看谈飒要撞到乘客,汪顾予想拉住她的手臂向身旁拽。
他抓空了。
谈飒避开他的手,同时身子灵巧的向右侧偏,在两个拎包的乘客之间完美擦过去。整个过程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汪顾予眸色微深,跟上。
电话终于接通。
谈飒不等吴青溪讲话,立即问:“你在哪?”
吴青溪支支吾吾:“我、我在学校啊。”
“是么。”谈飒走出地铁站。
午后三点,路上车渐少,她拦了辆出租车:“我大概半小时左右到你家。许久没看到吴大娘了,我去拜访一下。”
“别。”吴青溪呼吸微微急促:“我妈她,她来我大学附近旅游了。”
谈飒靠在后车座,闭眼。
果然出事了。
“青溪,你说实话。”
电话一片寂静。
良久,艰涩的声音响起:“谈飒姐,我妈妈她……生病了。”
出租车七拐八拐,拐到一处路口不肯进去。
司机:“你们顺着走进去就是五户村。里面都是石子路,我怕扎破轮胎,麻烦二位多走两步。”
汪顾予付好车费,下车时看到谈飒熟门熟路向巷子深处走去。
他追过去:“你来过这里?”
皮鞋底子很厚,但仍被路上大小不一的石头硌的脚疼。
怪不得出租车司机不愿进来,走出巷子,整片马路都是这样的石子。
石子路尽头是一片可以看到屋顶的平房。
挨家挨户挤在一起,有的烟囱冒起青烟,顺着风飘向高空。
空气中传来烧柴的味道,有些呛人。
汪顾予掩住鼻子,听到谈飒说:“来过一次。”
五户村离张生家很远,但距离谈飒所在的梧桐小区并不算远。
步行半小时的路程。
有一次吴大娘的摊车坏掉,谈飒和她合力将摊车推回家。
然后蹭了顿晚饭。
五户村是被城市遗忘的角落。
这里街道破烂,房子掉色露出砖瓦。
有钱的人早就搬走,住户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五户。
吴大娘就是其中一户。
房子虽破,但屋内十分整洁。
谈飒坐在炕上,和吴大娘,吴青溪吃了顿家常便饭。
谈飒不喜欢点外卖,平时都是自己做饭。吴大娘的晚餐很合胃口,那天她难得多吃了一碗。
饭后礼尚往来给即将中考的吴青溪辅导作业,听他讲以后想考哪所大学。
当年的小萝卜头到高中突然窜了个子。
谈飒停住脚,仰头看向站在面前抿着唇角的吴青溪。
吴青溪黑白分明的眼里透着忐忑,双手背在身后,像做错事的小孩。
谈飒问:“吴大娘生了什么病?”
“不知道,她不肯去医院,我每次劝她去医院她就生气。”吴青溪蹲下,双手抓着头发,声音痛苦:“她最近经常吐,头疼,这都是我看到的。其他哪里难受她从来不说,我不知道。”
“她知道你没去学校吗?”
吴青溪沉默片刻:“不知道。我白天送外卖,晚上睡在烧烤店,凌晨时会回家偷偷看一眼。”
母亲睡觉习惯开小夜灯,看到灯亮了,灯下黑影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他便放心的从窗外离开。
“谈飒姐,我没想骗你。但我妈说的对,我们不能再拖累别人了。”
吴青溪的声音充满无能为力的疲惫与对未来不确定的迷茫,他的眼里布满红血丝,似乎再添一根稻草就能将他压垮。
谈飒回头,汪顾予得到她的眼神示意,一头雾水走过来。
“这位是国家扶贫办的,专门扶持生活有困难,需要帮助的人。”谈飒拍拍吴青溪肩膀:“站起来,他会帮助你的,我去看看吴大娘。”
汪顾予:“?”
谈飒笑眯眯的目光与吴青溪满是惊讶与欣喜的眸子一同望过来。
汪顾予大概知道谈飒打的什么主意,嘴角不太熟练的扯出一抹笑:“……嗯,我们会负责你母亲的医药费,请不要担心。”
张生说外卖是吴青溪替他配送的,所以张青分出去的最后一部分崩坏能量就在吴青溪身上。
解决吴青溪的问题,就能回收净化张青体内全部崩坏能量。他确实可以向部门打报告,申请拨款。
谈飒是怎么知道这一流程的?老大跟她讲的么。
谈飒自然没有回答他的疑问,身影消失在破旧的木门后。
汪顾予收回视线,看向站在原地愣神的吴青溪:“……”
他不太会安慰人。
想了想,他从口袋里掏出烟:“来一根?”
吴青溪张张嘴,迟疑的接过烟。
点火,学着汪顾予的样子吸了一口,而后惊天震地的咳了起来。
谈飒撩开被烟熏的发黑的门帘,听到屋内传来一阵闷咳。
还没到太阳落山的时候,但屋内已经没有任何阳光。
墙上亮着一盏小灯,昏黄的灯更显灯下缝十字绣的吴寻璐脸色苍白。
听到脚步声,吴寻璐起针的动作停下。
她抬头仔细望了眼来人,微愣:“飒飒?”
谈飒走过来,看到吴寻璐如涂了一层蜡的灰白嘴唇,从桌上暖壶里倒了杯水递给她:“吴大娘,您最近没出摊,我都没有酸辣粉吃了。”
吴寻璐靠着床,忍不住笑了两声:“小妮子馋啦,那就留下吃晚饭,我给你做酸辣粉。”
说完,她脸色微变,又闷闷咳了起来。
直到喝了几口水才勉强压住。
谈飒想起从狄家寿宴回来,就曾看到撑着树呕吐的吴寻璐。
她心底微沉:“您身体不舒服是不是已经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了?”
“没事。”吴寻璐用手绢擦了下嘴角,摆手:“小感冒。”
“既然是小感冒,去医院检查也花不了多少钱。”谈飒重新倒了杯水:“明天我陪您去医院。”
吴寻璐忽地坐直,十字绣顺着腿滑在地上:“不去!医院又不是啥好地方,打死老娘也不去!”
“医院是能治病的地方。吴大娘,小病不治拖成大病,您忍心让青溪不能安心上学,一直挂念着您吗?”
谈飒知道吴寻璐最大软肋是儿子,只能将话说的重一些。
噩梦种子在吴青溪身上,眼下看来吴青溪的负能量源头就是吴寻璐的身体。
他想让吴寻璐去医院看病,但母亲不去。
吴青溪知道家中不富裕,开始白天黑夜打工攒钱。就连噩梦构造的崩坏世界里,他失去自我意识,都不忘赚钱。
原本情绪有些激动的吴寻璐听到谈飒的话后沉默不语。
半晌,她的双肩向下垂,向来高昂的语调微颤:“不行,我不能去医院。为了青溪,我就算死,也绝不会去医院。”
第55章 四人晚餐
吴寻璐老家不在北阳。她生在西海一个小城,靠摆摊卖海产品维生。
丈夫与她自小一同长大,感情甚笃。
婚后一年,两人生了个儿子,生活更加幸福。
但好景不长,丈夫突患重病。吴寻璐没上过学,当她看到化验单一串记不住的病名,整个人精神恍惚,一屁股坐在地上。
看病的大夫说本地治不了,要想活命只能去大城市。
两人父母都没了,吴寻璐不肯再失去丈夫。连夜带着大包小包,背着儿子,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来到北阳。
北阳医生皱眉望着化验单,神色怜悯,说出的话却直接击垮了夫妻二人——必须换骨髓才能活,治疗费高达八十万。
吴寻璐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
丈夫抱着她哭着说不治了,最后的时间只想多陪陪她和儿子。
吴寻璐怎么忍心。
最后,她的不忍心化作了手术失败的一声叹息。
巨额的欠条和哇哇哭的儿子压垮了她本就摇摇欲坠的心。
吴寻璐靠在医院的走廊,只觉得整个城市都在结冰。
她想抱着儿子顺着从未见过的高楼一跃而下。
剧烈的风声与心跳声中,儿子张开肉嘟嘟的小手,握住了她的手指。
很软,很暖。
让吴寻璐咬牙在北阳坚持了许多年。
“这么多年风雨无阻的摆摊,我终于快将钱还完了。”吴寻璐拉住谈飒的手,脸上带笑,眼里却浸着泪:“飒飒,我绝不能让青溪重复我的悲剧。”
吴寻璐的手冰凉,凉的谈飒打了个寒颤。
谈飒再次问系统:“我不能治疗她吗?”
系统叹气:“吴寻璐是自然生病,宿主只能治疗被崩坏能量波及的人类。”
谈飒不太甘心:“在光明中学,我明明能治好被我打伤的熊栎。”
“因为熊栎受到宁粟噩梦种子影响,变的更加暴虐。但同为种子的寄生者,吴青溪的崩坏能量只侵蚀了他自己的精神世界,没有泄露一丝影响旁人。”
谈飒叹气。
她总不能让吴青溪去伤害母亲,所以这条路行不通。
谈飒定了定神,回握住吴寻璐冰冷的手,语调缓慢而清晰:“吴大娘,现在不同往日,医疗技术更强,而且可以免费医疗。”
“免费医疗?”吴寻璐微愣,而后摇头:“飒飒你别骗我了,天底下哪有免费的好事。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想帮我,但是真没必要。”
“况且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就是小感冒,过两天就好。”吴寻璐穿鞋就要下坑:“你等一下,我去给你做碗酸辣粉,别的你还有什么想吃的?”
谈飒扶住吴寻璐:“青溪没去上学。”
吴寻璐僵在原地。
她扭头,像没听到似的,大手攥的谈飒生疼:“飒飒,你刚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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